萧灼华用颤抖不已的右手从毛袍里摸出一把短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直视从四面八方来势凶猛的狼群。

  如果萧灼华独自面对这个死局,他是不会做无谓反抗的。但如今肚子里还有个没出生的小家伙,他还是想搏一搏,不想连累了小桃子。

  萧灼华回想起自己做刺客时的凶险,哪次不是一人对数人,哪次不是让刀尖从颈旁擦过,哪次不是在重伤后颤颤巍巍自己去医馆,拾回一条虚弱的命来。

  “小桃子不怕,爹爹给你杀几个大狗狗……助助兴!”萧灼华拍拍圆鼓的肚子,颤抖着腿站起来,左手依然紧紧捂着胸口,尽力喊得很大声,怕自己退缩。

  他的声音在山野回响,最后悄无声息消失在冷风里。

  头狼瞪着闪烁寒光的绿眼,用狼爪踩碎落叶,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满嘴涎水顺着可怖的獠牙流下,不断阴沉地低吼着。

  萧灼华看着它的凶相,吓得呼吸一滞,咽了口唾沫。要不是靠着树,他恐怕早就腿软得站不住了。

  “萧灼华!”树后传来顾煜的声音。

  就在萧灼华怀疑是自己疼得幻听的时候,他突然被一团温暖的火光包裹。

  熟悉的背影闪现在萧灼华面前,马尾高束,身影健壮。

  萧灼华不用等来人回头,就知道这是顾煜。

  顾煜跑了很久,气还没喘匀,回头对着萧灼华一笑,把火把塞到他手里,从麻袋里掏出两把阴森森的阔斧。

  “这是我家的夫人,谁都不能欺负他!”顾煜护在萧灼华身前,手持阔斧怒视着周围的狼,话语中的气势拔山盖世,就算如今时机不利也浇灭不了将军心中的霸王火。

  萧灼华瞳孔震颤,想起多年以前,自己也曾护在这个小孩身前,说过类似的话。

  头狼首先朝着顾煜扑过来,被一斧子砍掉了头,鲜血四溅,白骨阴森。

  “来啊!不怕死都来啊!”顾煜被血溅了满身,挥舞着斧头冲它们咆哮。

  野狼迟疑一瞬,嘶吼着一拥而上,顾煜大喝一声,鼓足力气向它们砍去,两把笨重的阔斧在他手里仿佛是轻盈的短刀,利落地斩杀着残暴的野狼。

  不知过了多久,坚实的斧头因为砍过太多狼骨终究是卷了刃,他没有迟疑,拔出身后宝剑继续狠劲往下劈。

  顾煜仿佛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一心奋力杀戮。萧灼华手里拿着火把,在周围照出一块小小的亮,只要能进入这圈亮光的狼都会被顾煜一剑送西。

  顾煜执拗地守着身后的那团明亮,温暖的光晕里是他此生的挚爱与牵挂,足以支撑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挥剑而下,对着仿佛穷无尽的可怖狼群勇敢厮杀。

  等到顾煜回过神,才发现已是遍地鲜血骸骨,也不再有狼扑上来。剩下的狼意识到这人不好惹,纷纷退入黑暗的深林。

  顾煜的手掌因为长时间紧握着斧头早已满是汗水,握剑的那只臂膀有些发酸发软,待他疲惫地再次向身后看过去,见萧灼华靠坐在树下,左手抚着肚子,右手持着火把,眼带笑意看着他。

  “火把才烧了一小截,狼群都被赶跑了,少爷好厉害。”萧灼华对他温柔地眯起眼睛。

  顾煜颓然地跪下,小心翼翼抚过萧灼华额角的伤痕,把脸埋进萧灼华的胸脯,痛哭着说:“你吓死我了。”

  萧灼华轻轻拍他的背,语气很软很轻地说:“都这么大了,还哭成这个样子。”

  顾煜不好意思地抽噎一声,红着眼把他打横抱起来,往山下走。

  萧灼华在顾煜怀里举着火把,给他照亮。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不时互相偷看。

  小桃子隔着萧灼华的肚皮踢了顾煜一脚。

  萧灼华闷哼一声,疼得差点拿不稳火把。

  “这孩子挺好动的,是不是经常闹你?”顾煜假装漫不经心地问一句,内心直呼我儿真聪明,这么小就会帮父亲勾搭爹爹。

  “不经常……他很乖的。”萧灼华轻声回答。

  顾煜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好奇地问:“我上山时听见你喊小桃子,小桃子……是你给孩子取的乳名?”

  “我擅自取的,我知道不太好听,你知道的,我性情愚钝取不出好名字,你若是觉得不好听就改……”萧灼华急得语无伦次。

  “好听,我喜欢这个名字。”顾煜嘴角上扬,打断他的话。

  “这样啊……你喜欢就好。”萧灼华放松下来。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仍旧不时互相偷看。

  萧灼华突然把自己冰凉的手放到顾煜温热的脖颈,激得他一哆嗦。

  “嘿嘿。”看着顾煜无语的眼神,萧灼华傻呵呵地笑。

  “嘿嘿什么,小傻子。为了救我上这个破山,差点让我的小桃子跟着你喂狼,还嘿嘿得出来。”顾煜表面假装埋怨,内心直呼我的媳妇会把手手伸进我的衣服,好可爱。

  “大傻子,你不也为了救我上这个破山,”萧灼华笑着学他说话,“咱俩都是傻子,正好凑一对。”

  他们再次沉默了一会儿,相互偷看的时候更加频繁。

  萧灼华突然说:“少爷,我现在……还是窝囊废吗?”

  顾煜停下来,借着火光看萧灼华惴惴不安的脸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时候随口说过萧灼华窝囊废,但他的小傻子心思敏感记到了现在。

  顾煜把他抱得更紧,认真地说:“不窝囊,华哥哥最厉害了。”

  “那就好。”萧灼华心满意足地说。

  夏军和狄军早就自发黑压压集结在山脚下,祈祷两人能平安归来。

  月光穿过路转处树丛的枝桠,为顾煜怀抱萧灼华的身影笼上柔情似水的薄纱,静静流淌着一路向下,铺就一地清溪般的碎银。

  众人在漫长的等待中不知脑补了多少英雄救美的戏码,看到他们激动得欢呼雀跃,高喊二王爷威风,顾将军神武。此番此景,就算是一向不在乎情爱的钢铁硬汉都心生嫉妒,连久经沙场的老兵都不由得为两人的相濡以沫感概泪目。

  磨磨蹭蹭把萧灼华安顿好,顾煜才扭扭捏捏来到江鸳面前,从麻袋里掏出两把卷刃的斧头。

  只见斧头上糊满了血,雕刻的缝隙里还留着骨头渣子,金边早已胡乱翘起,紫色晶石也脱落得不见踪影。

  看着心爱的小斧头被糟蹋成这样,江鸳心痛地掐住人中防止自己晕厥过去,含着泪说:“没关系,斧头不重要,人回来就行。”

  “师娘这个多少钱,我赔给您。”顾煜唯唯诺诺地说。

  “不用赔,我有的是斧头。”江鸳哭得梨花带雨,接过斧头和麻袋,重新把斧头宝贝一样装好,黯然地离去。

  就这样,只有江鸳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夏知秋看到江鸳一个人抱着麻袋目光呆滞坐在火堆旁痛哭流涕,连忙坐在她身边问:“我从没见你哭得这么伤心过,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

  江鸳抽抽搭搭从麻袋里掏出两把可怜的斧头。

  夏知秋憋笑:“顾煜拿它砍狼了?”

  江鸳委屈地点头。

  夏知秋憋不住笑:“哈哈……这斧头……噗哈哈……笑死我了……”

  江鸳哭得更伤心了。

  “不就是个斧头嘛,本宫富甲天下,再给你买一把不就好了,你尽管说,管他是镶金的,镶银的,嵌玉的,还是缀着南海明珠的,我都给你买来。”夏知秋细声细语地安慰江鸳,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拭泪。

  “殿下不懂……这是殿下送给鸳儿的第一把斧头……再也买不到比这珍贵的了。”江鸳悲切地啜泣。

  夏知秋默默看了她一会儿,把流霜取出,放到江鸳手边。

  “这是跟了我十多年的剑,在我眼里比自己的命都重要,今天我把它送给你。”夏知秋偏头对着江鸳笑,“它能让你开心起来吗?”

  “殿下……这……这太贵重了。”江鸳停止哭泣,吸吸鼻子,微微露出笑意,不可置信地看着夏知秋。

  “俗话说得好,千金难买佳人笑。一把剑而已,能换得上京第一美人一笑,本宫觉得值得。”夏知秋捏捏江鸳的脸,话语里的宠溺快要溢出来,“于本宫看来,最贵重的剑,是多年来和本宫并肩作战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