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灼华醒时看到高耸的腹部还垂在腰间,感觉小桃子轻轻他肚子里打滚,昏迷中悬了很久的心终于放下来。

  斜阳金黄的光落在他的左手上, 他看着自己的指尖愣神。

  侍女小心翼翼观察他发灰的脸色,守在一旁不敢吱声。

  “我昏睡了几日?”萧灼华将手腕搭上微烫的额头,气息虚弱地问。

  “回王爷,三日了。”侍女道。

  萧灼华震惊地睁大双眸,用手支着褥子猛起,牵动了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他眉头一皱,闷哼一声,用颤抖的手掀开被子,曲起早已麻木的腿,试图逞强着下地,动作太急差点直接摔下炕。

  “巫医说您不能下地……”侍女及时扶住萧灼华,才没让他的肚子磕到炕沿上。

  “来不及了,”萧灼华心慌得厉害,连带着喘息都变得急促,“让开。”

  他回来后就不省人事,都没来得及告诉阿哥阿嫂律骨浑计划在投降仪式上谋杀顾煜的事情。

  现在仪式应该已经开始了,完了完了,来不及了。

  “巫医说您得静养……”侍女唯唯诺诺退到一边。

  “去他妈的巫医。”萧灼华烦极了,下炕费劲地穿上过膝的靴子,平生第一次低声爆了句粗口。

  侍女惊讶又怯懦地看着平常温柔安静的主子,垂着手不敢再上前。萧灼华此时仿佛能用眉眼杀人一样,侍女感觉自己多说一句就要被灭口。

  萧灼华注意到侍女在毡房里放了两个火盆,侍女只穿个单薄的棉袍还热得出汗。

  萧灼华扶额叹口气,抱歉地说道:“对不住,姑娘。我不是有意要发火。”

  侍女点头:“我明白的,您只是太累了才心浮气躁,您应该躺下歇着。”

  明明毡房热得很,萧灼华穿上厚实的外袍仍觉得冷,只好打着哆嗦又套上一件纯白色的羊皮袄。

  “您不能出去,今天外面格外冷。”侍女担忧地说。

  “把我的弓拿来。”萧灼华好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穿衣。

  夕阳西下,萧灼华持弓策马飞驰。

  律骨浑知道萧灼华早就有刺杀他的心思,所以这次故意不允许萧灼华跟着他们去投降,让他在营帐干等着,扬言要提着顾煜的人头回来见他,作为不听话的惩罚。

  就算只能在烽狼山上放暗箭,老子今天也必定要取你的狗命。敢欺负我家少爷,先问问爷的弓再说。萧灼华在马上恶狠狠地想。

  萧灼华的眼眸深沉凶狠,散发随骑马颠簸飘动,仿佛他又回到了十七岁,那个放箭无声息,杀人不眨眼的年纪。

  烽狼山脚下荒无人烟,一条羊肠小道在崎岖怪石间蜿蜒而上,峰回路转,最终掩于一丛枯槁的荒山落木,不知通向怎样的凶险跌宕。

  萧灼华系马树下,抬头见那不知多少年无人穿越的古道,隐隐能听到几声阴森的狼鸣,害怕得心悸了一瞬,不由得轻拍肚子。

  小桃子,爹爹不怕,你也别怕。

  他负弓上路,强迫自己忘掉胆颤心惊,任由耳边的狼鸣声越发清晰,凭着曾经训练过的敏锐的方向感,一点点绕到两军受降地点的上方。

  萧灼华碰巧站在一个绝佳的埋伏点,离地上的人不近也不远,得以鸟瞰大局。他找一块大石头躲起来仔细观察,一眼就从稀疏的人群中看到骑马的顾煜带着轻兵长策而来。

  暮色浅薄,日落孤鸿,橘黄色的微弱残霞模糊了远山的界限,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夜晚铺垫。

  萧灼华长舒一口气,庆幸自己来得还不算晚。

  律骨浑跪在顾煜前方,手中呈着象征北狄部落盟主最高权利的弯月佩刀。

  看似交接佩刀的仪式没什么问题,但熟悉暗器的萧灼华一眼就发现律骨浑袖子的形状不对劲,像是藏了暗弩。

  顾煜还没发现即将到来的危险,叫停了身后的轻骑,只身向着律骨浑的方向勒马缓行。

  “看着我……乖乖……别上当。”萧灼华焦急地喃喃自语。

  顾煜怎么会听到,只是一味地往前走。

  “大傻子。”萧灼华叹气。

  萧灼华眯起眼睛,对着律骨浑的脑袋架起弓箭,把箭头瞄准律骨浑的左眼。

  多年没试过这么远射箭,不知道还能不能分毫不差。萧灼华内心忐忑。

  引弓之时,萧灼华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小时候娘给他做的那把粗糙的小弓,他从五岁起摸弓,从未失手过。他用小弓射下经过小院的野鸟,娘拔下它们的羽毛,攒了很久,可以给自己做很暖和的小衣裳来御冬。

  他想起十七岁那年他被训练着放暗箭,因为射偏了一点,父亲把他的脑袋砸出个血窟窿,他奄奄一息趴在地上,意识模糊差点流血而亡。他在失血的痉挛中一遍遍告诉自己,我不能死,我死了就保护不了小少爷。

  挽弓依稀半月明,他沉静在过往的回忆中静下心。屏息凝神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第一次拿起弓箭的时候,娘执着他的小手,教他一箭射入靶心。

  林暗草惊,寒风激箭,一支白羽“嗖”地一声从天上飞下,锋利箭头如同神鸟的黑喙,刺穿了律骨浑的左眼,直直插入他那肥胖的头颅。

  律骨浑在胡风猎猎中倒地,袖中藏着的暗弩掉落在血泊里,发出“当啷”一声。

  堂堂北狄首领,平生残暴到让大夏都无可奈何,今日竟是被一支暗箭轻易取走了性命。

  顾煜被眼前的景象惊呆,抬头远眺,荒山尽芜,唯有盈盈青袖,弓箭未曾离手,原是家妻为救郎,不问前路凶险否。

  暮色四合,顾煜耳边只剩下箭锋的回响,眼前只剩下萧灼华风中吹散的黑发,绿衫白袄的窈窕孤影,却又渐渐被自己的泪光模糊殆尽。

  惊鸿一箭星撼树,仰头如是见春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