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

  一个声音打断他们, 山羊整理了一下领带和手套:“打扰二位了?”

  殷弦月当即扭头看过去:“我靠,你看到了多少?”

  山羊耸肩:“几乎全部。啊,没关系,画面还是挺美好的, 虽然我对路先生带有私人情绪, 但不得不说刚才的接吻已经堪比婚礼仪式了, 祝贺二位。”

  “闭嘴吧。”殷弦月冷漠道,“是没人亲你酸得慌吗。”

  山羊哽住。

  路槐惊诧。

  路槐惊诧的点在于小说家一鸣惊人差点呛死山羊,尔后他才反应过来,他的小说家事实上是在炫耀。

  炫耀和自己的亲吻,顺便用他们二人来对标了山羊和洛尔。

  就有一点点让人爽到,路槐欣赏着山羊的表情,山羊的表情相当精彩, 精彩到殷弦月决定加入写作素材。

  “咳。”山羊平复了一下情绪,“好了,趁着拉美西斯死亡,宫殿内外乱作一团, 分头找王冠吧。”

  “埃及这么多荷鲁斯的神像, 究竟哪个才是所谓的王冠?”殷弦月问。

  山羊意味深长地笑了:“遇见了, 就知道了。”

  “搞这么神经兮兮……”殷弦月嘟囔着,“行了,我知道了,顺着地图找嘛,我走这边,你俩别跟过来, 我现在看见狗就烦。”

  他随便指了个方向,抬脚便走, 意料之中的事情没有发生,路槐和山羊这俩狗走了另一边。

  硬着头皮走了,造物主无所畏惧。

  又很好奇那俩人会聊什么,越想越好奇,一直到他都走到宫殿墙根那儿了……放弃了。

  “烦死了。”嘟囔了两句,殷弦月用手指头抠了抠宫墙上的石头。

  但殷弦月非常笃定这个地方并非真实历史上的古埃及,就像他此前对路槐说的,假设山羊带着他刚刚抵达这里的时候,是先知摩西带着王奴出走埃及,前往他们与上帝的“应许之地”的话——那起码应该是拉美西斯二世的年代。

  可是今天拉美西斯一世才刚刚辞世,时间并不吻合,所以他很确定这时空是个陷阱。那么是针对谁的陷阱,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路槐,另一个是自己。

  所以他必须和路槐分开,才能触发这陷阱的真正目的。

  古代埃及是一个相当神奇的国家,他们在古代时候,男女的社会地位就是完全平等的,女性可以做生意、选择配偶,他们有当下最顶尖的科技和天文,建造出了现代科技都很难完成的金字塔和方尖碑,甚至阿布辛贝神庙每年两天阳光的深度都能完美计算出来。

  但说实话,殷弦月对古代埃及历史其实没有太大兴趣,并不痴迷,他所了解的也只不过是那些世人皆知的故事。

  譬如活到96岁的传奇拉美西斯二世,譬如少年辞世的图坦卡蒙。

  殷弦月沿着白色石膏似的宫墙走着,浑然全部都是白色,骄阳在上面洒着清澈的淡金,殷弦月的掌心贴上去,抚摸着公元前14世纪的砖石。

  近在眼前的历史洪流总是使人震撼,即便是搭建的时空,却也仿佛能听见曼侬神像之间的歌声……

  “啊。”殷弦月恍然睁大眼睛。

  就在他手掌贴上宫墙的一瞬间,闻见相当强烈的浓烟味道,殷弦月回头——

  原本宫墙外他走过来的景色全然不见,原本身后空荡荡的黄土,赫然四面环水!亚历山大灯塔、菲莱神庙……

  好了,不装了,已经直接从十九世王朝跳跃到了托勒密时代。

  这扭曲的时空。

  事实上托勒密对埃及200年的统治时间里,并没有改变古代埃及的文化和信仰,比如贵族们都是光头佩戴假发,包括那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法老——

  不知哪里出现的卫兵,把殷弦月撞去旁边,指着他大声说了几句话,看手势和他的表情,是让他走远一点别碍事。

  殷弦月不明白,然而面前出现的人……人群,浩大的人群,就像是游戏里的“取消屏蔽其他玩家”一样倏然出现。

  “什么……”殷弦月迷茫地退后,再退后,直到他看见了整个托勒密王朝最耀眼的明珠。

  克利奥帕特拉七世,埃及的女法老,后世一部电影《埃及艳后》的主角,此时高坐在大象上。王兵护卫队行走于两侧,女王头戴白色红色组成的头冠,象征着上下埃及的统一。手持法老登基时候的连枷与权杖。

  她在象背上的王座座椅靠背,是一个巨大的、黄金的、张开双翼的伊西丝神像。

  殷弦月的视线紧紧盯着她脑袋上的王冠……这他妈要怎么拿,得死路上吧。

  “嘿!”那卫兵又朝他喝了一声,似是在警告他。

  殷弦月只能连连退后,脑袋里疯狂翻找托勒密时期的所有信息,托勒密时期除了这位女王,还有什么?

  还有,这个时期,古代埃及的领土很大。孟菲斯、亚历山大以及锡瓦。

  殷弦月一边退,一边对卫兵轻轻抬手表示自己没有攻击欲,缓缓退出人群之后,开始思考这个“陷阱”会在哪里被触发。

  女王加冕后的仪仗队伍在高歌舞蹈,皇家礼乐队们的穿戴非常隆重,他们在手臂上缠绕着像羽翼的坚硬布料,来扮演伊西丝女神,祈求伊西丝保佑法老。

  而鹰神荷鲁斯,就是伊西丝的儿子。会这么简单吗?只要抢走女王的皇冠即可?感觉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简直是明晃晃的错误答案,ABCD三长一短里的那个最短。

  殷弦月沉住气,继续思考。这个时候并不担心路槐,他慢慢后退着的同时,他也大胆地坚信,路槐和山羊也一定在这扭曲的时空里,因为仓皇建出的时空,没有那么多余力再将另外两个人传送去另一个时空,光是这个“古埃及”就已经让“对方”劳心劳神。

  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感觉已经看见对方抓着袖子擦汗的狼狈模样。

  他摸了摸怀里

  的三样东西,安卡、沃斯手杖、围腰亚麻裙。王冠会在哪里,是女王?还是直到现代世界里保存最完好的荷鲁斯神庙?难道和所谓的“智慧之眼”其实是心脏一样,所谓的“王冠”其实是谁的头颅?

  殷弦月四下看了看,女王似乎要去往参拜道,他决定绕行。托勒密时期随处可见的玄武岩雕像,以及献给太阳神的公羊。

  他加快脚步,跑向参拜道侧翼,期间被一个巡逻卫兵持武器驱赶,殷弦月看了四下无人,直接跃步上前,掌根顶下颚、手刀劈后颈击晕,接着夺其武器、扒其衣物。躲在巨石柱子后面换上卫兵的短裙披肩和拖鞋,自己的安卡和手杖设法塞进了围腰短裙的腰带上……殷弦月犹豫了片刻,感觉把人家就这么光溜溜扔在这实在太不道德。

  殷弦月穿上了荷鲁斯的短裙,把卫兵的短裙还是留给了他。

  不至于醒过来之后裸.奔回去兵营。

  殷弦月混进参拜道的队伍,无奈,古埃及无论男女,眼影都是鲜艳且浓厚的颜色。

  参拜道的卫兵队伍主要隔离百姓,他一个矮个儿、皮肤雪白,在这里面相当突兀,万幸的是,今天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女王身上。

  穿白裙的侍女走过来,拧着眉毛,双肩微耸,用责备的语气对他说了一串话之后,拽起他的手腕拉着就走。

  “唉——等等!”

  对方充耳不闻,当然了,更大的可能是根本听不懂。

  殷弦月被侍女姑娘拉着进去参拜道旁边的一个更小的庙宇里,埃及很多这样的小空间,里面放着约莫一个小臂高的小神像,以供人们随时参拜。

  马赛克似的一小格一小格的地砖,托勒密时期希腊风的桌椅……殷弦月还能闻见香炉的味道。

  接着,侍女从小柜子里拿出精致的一个小盒子,指着椅子又说了两句话,那么大概就是让他坐下。

  他乖乖坐下。

  侍女点起他下巴,他不敢妄动,像木偶一样抬头。

  原来侍女把他拉来这里,是为了给他化妆。白裙侍女手里的盒子里是眼影和眉粉,她直接用指腹捻上去,再点在殷弦月的眼皮上。

  大约是女王的盛典之上素颜朝天,让侍女实在看不下去。

  侍女的手法娴熟迅速,片刻之后侍女终于展开了笑颜,满意地点点头,催促殷弦月赶紧回去王兵护卫队之中。

  他匆匆又跑回去,沿途观察了一圈,在民众之中找到了路槐和山羊的身影。路槐身高高挑,又是白毛相当惹眼。

  显然,路槐也看见了他,他是护卫队的打扮,上半身只有一个披肩,下面一条短裙。路槐微微惊讶,殷弦月也看出了他的惊讶。

  事实上路槐的惊讶是他正穿着裙子,但殷弦月理解的惊讶是,没想到吧,我现在是古埃及公务员。

  有人递给他一个盾牌,盾牌上雕有太阳神,殷弦月完全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

  护送的队伍缓慢地继续前行,民众在欢呼,纸莎草的花朵形状的巨大石柱之下,殷弦月眯缝着眼睛,试图在石柱上寻找到有用的信息。

  但他看不懂象形文字,也听不懂旁边人的话。

  女王进入参拜道后,就由法老护卫继续跟随,其他王兵则守在参拜道以外。殷弦月顶着海蓝色的眼影迎风而立,风沙眯了他眼睛,伸手去揉的时候把妆晕到了眼下。

  他挺急的,起先是冲动性认知错误。因为荷鲁斯神像上所体现的王冠,就是红白的上下埃及统一的王冠,所以一时冲动跑来女王这里。

  现下想想,冲动了。

  既然这整个时空都是匆忙建成的,紊乱的,那么这里的实质作用就是隐藏那个王冠。

  殷弦月定了定神,他扭头,发现旁边卫兵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知是疑惑为什么此人和自己长得如此不同,还是疑惑我怎么从没在护卫队里见过你。

  殷弦月打量着他,他也打量着殷弦月。

  很快,卫兵发现了异样——

  卫兵喊道:“他穿着神的裙子!”

  诚然,这句话殷弦月是没听懂的,但显然,这句话产生的效应,殷弦月感受到了。

  他丢下枪盾拔腿就跑,民众人群之中,路槐看见已经有弓箭手开始瞄他,便不管不顾展开双翼,山羊拦都拦不住,一对雪白的鹰翼遮下阴影。

  在场的所有人皆惊叫出声,鹰翼人身的男人飞向参拜道入口,女王的祭司目瞪口呆。人群之中有人高呼伊西丝,有人呼喊那是荷鲁斯。

  给到了古埃及民众一些小小的震撼,虽然不是真实的古埃及。

  殷弦月伸手,路槐抱住他,重新腾空的瞬间,已经有箭落在这小块土地上。

  殷弦月搂住他脖子向下看,所有人都仰着头,他对路槐说:“你们也以为王冠是女王头上的那个吧?”

  路槐:“对,山羊说找机会等到加冕仪式结束后流进王宫偷出来,因为时空扭曲了,在托勒密时代,女王是最特别的,也是最崇尚伊西丝的人,从神话上看,荷鲁斯是伊西丝的儿子,所以应该就是女王的头冠。”

  “不对。”殷弦月说。

  由于暂时没有目的地,路槐抱着他在高空盘旋。高空风大,殷弦月必须贴在他耳边说话。

  但其实路槐是犬科动物,犬科动物的听力根本不需要他大声呼喊。他就算喃喃自语,路槐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但路槐没阻止他。

  “不是那个,我一开始也这么以为。”殷弦月抱着他脖子,吐息在他耳畔说,“但你想想,荷鲁斯是神,神的王冠不可能被人类戴在头上,即便是法老,也只能在死后佩戴象征神性的弯曲的胡子,所以不会是那个王冠。”

  路槐觉得有道理:“那你的意思呢?”

  殷弦月闪过一丝飘忽的灵感,他在自言自语,“塑造这个时空的人,就是要藏住这个王冠,你要藏一个无比珍贵的东西,会怎么做?”

  “如果你会魔法的话?”

  殷弦月已经在自言自语的过程中想到答案了。

  路槐说:“直接把它隐形掉?”

  “没错!”殷弦月很激动,嘴唇贴着他耳廓,说,“去孟菲斯!”

  “孟菲斯?”路槐问,“孟菲斯的哪里?”

  “孟菲斯,普塔神的神像!”殷弦月宛如一个做出数学试卷最难的大题的孩子,“普塔神!古代埃及几乎所有神像都有头冠,但普塔神没有!他手的权杖代表‘和谐’、‘稳定’和‘平衡’。”

  路槐是有些惊喜的,他很佩服这位小说家在思维上的发散:“平衡,自然之神的信条也是平衡。”

  “还有一点。”殷弦月说,“普塔神,是造物神。”

  山羊在人群之中看见白鹰有了飞行的方向,他亦避开人群,变回狐狸,这样便于行动。

  三人兵分两路,抵达孟菲斯的时候路槐抱着殷弦月落地,用走的进城。

  此时已经日暮,三个人停在普塔神神像前。

  正如殷弦月所言,普塔神是少有的,没有佩戴头冠的神像。

  他海蓝色的眼影落了一些在眼周,有一种颓靡的美感。他身上有荷鲁斯的三件神器,山羊问他:“你有什么感应吗?”

  殷弦月答非所问,依然保持着仰头视神的姿势,说:“我感应到,我低估了你对洛尔的爱。”

  “什么——”

  山羊话未说完,殷弦月轻飘飘地说了句“控住他”,路槐什么都不问,当即单手擒住山羊,将他胳

  膊反剪到背后。

  这时候,殷弦月才将视线放平,转过身,面对山羊。

  殷弦月说:“我考虑过很多种因素,这个时空绝对出自洛尔之手,我想过,或许你真的想逃离洛尔,但有对他余情尚在,我也想过你根本就是在帮洛尔,通过我的手,把路槐打个蝴蝶结送到洛尔身边。”

  “但其实,我们都被他耍了,山羊。”殷弦月说,“那家伙真会画饼啊,一边要自己消亡,把他的神之力量都送给我;一边要你找到荷鲁斯的四件神器,把我的小白狼进阶成神,送到洛尔旁边。但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殷弦月走近一步,稍稍低头,用沃斯手杖挑起山羊的下巴:“你有想过洛尔想要路槐的真正原因吗?”

  山羊咬牙切齿:“洛尔就是喜欢小狗,他想要新的小狗。”

  “不不不。”殷弦月摇头,“其实我也是过了这么久才想到,他如此强大,却被困在一个绝对无法踏出的空间,他都那样了还有心思领养小动物?不是的,他是要路槐通过四件神器成神,然后,他会占据路槐的身体。”

  “然后他就自由了。”殷弦月凉声道,接着,他笑了,“山羊,你对洛尔评价非常中肯,他就是个不守信用的,控制狂。”

  殷弦月站直,将手杖重新别回去,看向路槐:“把他西装扒光吧,让他留在这儿做狐狸,其实他早就想明白了,我的确低估了他对洛尔的爱,从他的视角里看这整件事,他简直就是在给自己对象四处寻找白月光,还这么尽心尽力。”

  路槐点头,利落地开始剥山羊的西装。

  山羊尖叫、挣扎、大声咒骂。此前的温柔绅士形象荡然无存。

  剥掉手套,露出狐狸的爪子,剥掉上衣,红彤彤的狐狸毛。原来他全靠这套西装掩盖自己的狐狸真身……

  路槐剥光他之后,最后露出的是有黑色尖尖的狐狸尾巴。

  殷弦月叹气:“山羊,别太爱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