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弦月睡了15个小时,睁眼的时候是下午四点。

  他会第一时间知道时间在下午四点,是因为余光瞥见了橙黄色的夕阳,以及墙上挂着的圆形的钟,指着4和12。

  下一瞬,殷弦月额角冒出了冷汗。

  因为他租来的房子里,没有钟,也没有这么好的采光。

  极度恐慌的情绪让他心动过速,同时,作为多年的幻想频作者,殷弦月有着较为丰富的诡异事件应对办法。

  所以他慢慢地,先坐起来,然后观察。

  棉被还是自己的棉被,但没有床,只有床褥和枕头。旁边书桌也没了,笔记本电脑在地上躺着。

  他先摸了摸额头上的止血贴,接着抠起止血贴的一个角。

  提前咬住了后槽牙没有叫出来,这种东西就像狗皮膏药,要撕得快,长痛不如短痛,短痛不如秒痛。

  止血贴撕下来后,额角有方方正正的一块白,伤口已经结了薄薄的痂,他手指去探了下,然后离开被窝。

  没有鞋,他只能赤脚。

  身上的衣服是一件粉色的套头卫衣和睡裤,他昨晚就是这么抱着电脑在床上靠着睡着的,没能来得及换衣服。眼镜滑下来了一些,他推回去。

  窗户全封,单一块玻璃,殷弦月望出去,是一片荒原。像戈壁,龟裂的大地,飘摇着一些枯黄的植物。

  他抱起电脑,向外走。

  这是一个浅灰色、四四方方的空间,有一条封闭的走廊,不知道通向哪里。

  他紧紧地抱着电脑,一般来说,按照定律,被留在自己身边的东西一定是有用的。

  地砖冰凉,但他过分紧张的状态直接忽视了脚底的感触。

  他不记得在洛尔大陆上有这样一个地方,或许一笔带过,或许暗示过。然而100多章,70万字,如果是写过但记不得,也是有可能。

  殷弦月有点后悔把通话器还给路槐,否则这个时候他还有个人可以联络……

  走廊拐过两道弯后,他倏然停下。

  封闭式走廊限制了他的视野,当他走到出口的时候,已经能看见外面的光景——所以他停下了。

  前面就是出口,寒风旷野,呼啸着的风声像被禁锢在铁笼中的猛兽在怒吼。

  然而事实上,它们就是被禁锢在这里。

  殷弦月想起来了,然后扭头往回跑——

  这里是哀恸之牢,用来惩罚邪法之巫。

  外面那戈壁上的风并不是风,而是半透明的,如章鱼触手的东西。

  “我不是巫师!!”殷弦月还没跑回几步,被两条风手直接裹住,它们像蛇缠住猎物一样,“放开!我不是巫师!你们不能惩罚我!”

  他被强行拖拽出走廊,被甩到戈壁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走廊入口被落下的巨石封上。

  那走廊其实是一座山的山洞,这座山叫做哀嚎山。殷弦月从地上爬起来,哀恸之牢是他一笔带过的东西,动用邪法的巫师才会被丢来这里。

  他立刻冷静下来,这些风不断地涌向他,像是猫抓住了老鼠,不停用爪子拨动一样。

  ——设定高于一切。

  殷弦月默念,如果说这里的

  设定高于一切,那么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在“设定”下产生的。

  这里已经是一个“世界”,那么“世界”的第一要义,就是存在即合理。

  所以殷弦月得出了一个非常、非常荒唐的结论。

  他现在,可能是一名巫师。

  而他动用的“邪法”,大约就是在稻草人广场上,用巫师团首领的尸体来伪装自己,对巫师团发号施令。

  所以他违背了巫师团守则的第一条“巫师,因其践行的道路而受人尊敬”,显然,殷弦月这种利用首领尸身的行为,是违反道义的。

  枯黄色的大地,一道道半人宽的沟壑,从八方而来的风手。殷弦月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他冷静下来之后,先盘膝坐下,把电脑打开。

  因为哀恸之牢是一种“惩罚”,那么就不会要他的命,但如果一直被关在这里,饿也饿死了。

  电脑还有70%的电,没有网络,文档是离线模式。

  “啊!”

  殷弦月整个人被向后一掀,后脑勺磕在地上,吃痛地叫了声,这些半透明的风手无规律地攻击他。但让他最心惊的是……眼镜摔了出去,刚好摔进戈壁地貌的裂缝中,接着那道裂缝,合上了。

  片刻后,合上的裂缝又张开,宛如进食结束,等待下一次投喂。

  殷弦月吞咽了一下。

  看来……不能掉进这个裂缝里。

  失去眼镜之后,殷弦月顺地爬了两下,捡起电脑合上抱住,然后慢慢站起来。

  虽然视力不好,但起码模糊了之后没有那么恐慌了。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又一条风手袭过来——

  殷弦月立刻蹲下低头,他大概明白了,风手是没有意识的,碰到什么就缠住,然后拖行一截,或者狠撞一下。

  他当初写这个监狱的时候根本没有细化里面的机制,只是有这样一个地方。

  所以这里,是空白的,是世界自己依靠着基底而形成。

  他又侧身躲过一条,踉跄半步险些跌坐下来。这副身体是物理意义上的弱不禁风,但殷弦月没有任何办法,他本人的体能就是这样,他要是掉进什么无限流游戏,大概活不到系统加载完毕。

  事到如今,殷弦月已经非常确定,在洛尔大陆这个世界,这个小说的世界里,就是设定高于一切。

  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会在这个世界里获得一个“设定”上的反馈,尽管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强撑着站好,观察了一下不远处的山丘。那是个外形像巨型珊瑚的山,起码是个有掩体的地方,殷弦月决定过去。

  风手们呼啸的声音在耳畔,像幽魂在放声大笑着玩弄他。

  他咬着牙向前走,被撞摔了好几下,或许是人类在灾难面前会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殷弦月生生抗住了,脚底已经被碎石磨出几个血口子,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在本色出演刚上岸的小美人鱼。

  他低头抱着电脑,眼看着山就快到了……脚太疼了,疼得像牙齿咬开一枚樱桃,樱桃的汁水浇在舌头侧面的溃疡上。

  走到山丘下,殷弦月抱着电脑脱力坐在地上,背靠一块巨石,喘得像干了三天农活。

  “……”殷弦月喘了一会儿,抬头,才发现这山体像珊瑚,是常年被这些风手给撞的。

  “什么啊……”殷弦月喃喃自语,他挪了下屁股企图换个角度抬头看的时候,手掌按住了地上一个触感很像塑料皮的东西。

  他低头看,看了半晌才看出——这似乎是风手的尸体。

  已经干瘪了,或者说,只剩一层皮了。

  殷弦月没有多害怕,他捡起来细看,很像蛇蜕。这里是巫师监狱,在监狱里要接受刑罚,那么……惩罚项目是被风手攻击吗?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出去,坐牢也得有个时限吧?殷弦月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明明他是被带来洛尔大陆解决麻烦的,他解决了麻烦,却被丢进这里。

  他将风手的尸体丢开,盘膝坐着,开始捋这些问题。

  片刻后,他视线落在了电脑上。

  作为创世神、造物主,如果连他都不知道这监牢的问题——那么就只能说明,这个监牢,还没有被补全设定!

  殷弦月恍然,他当即掀开电脑,然而还没开始打字,一个幽幽的身影从风中走来。

  此人身量高瘦,半长的头发,一件似苎麻开衫的广袖外袍,不疾不徐地走来。在殷弦月本就模糊的视野中更显诡异。

  “很荣幸见到您。”来人说,“窃取巫师团首领之人,向您自我介绍。”

  “在下是——哀恸之牢的,典狱长。”

  那人走近后,殷弦月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宛如日本艺伎厚重妆容的纸白色,唇勾着瘆人的笑容,在殷弦月的印象中,自己并没有写这个角色。

  典狱长?他连哀恸之牢本身都没有写清楚过。

  殷弦月将电脑扣回去,然后站起身,目光坚定:“我不是巫师。”

  典狱长摆出很陶醉的表情:“我已经很久没有接纳邪法之巫,你将在这里接受哀恸的制裁,你背叛守则,你将被我……”

  嘭!

  殷弦月一电脑朝他脑袋扇了过去,凉声道:“都说了我不是巫师。”

  典狱长摔在地上,殷弦月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电脑。

  ……好像找到了一些新的用途。

  殷弦月冷眼看着他。

  说实话,那些“写了出来但没有被详细安排”的角色多了去了,殷弦月真想不起来自己写过这么愉悦变态的人物。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家伙告诉路槐,让路槐穿越到自己的世界。但又觉得路槐怎么会信这种神经病的话。

  下一刻,地上的典狱长忽然抽搐起来,殷弦月觉得他变异了,但其实他只是在地上狂笑。殷弦月后退半步,背靠在石头上,他开始有点害怕了。

  另一边,下午四点。

  出租房的卧室里只能接收到一条窄窄的夕阳,像一柄光剑刺进来。

  路槐蹲在窗台,向里看,卧室里没有人,书桌上没有电脑。大约是带着电脑去咖啡厅里码字了……

  然后,路槐又侧了些脑袋,他看见床边地上的拖鞋,以及连被褥都消失,只剩一张空空的床板。

  路槐觉得有点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