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店还在陆陆续续地进来新客人,导购小姑娘搞不清这俩人是怎么回事,略略尴尬地说:“要不,您二位先挑挑镜框?”

  “不。”殷弦月摇头,“不用了……不好意思,我不买了。”

  说完,殷弦月侧身要走。

  路槐却牢牢搂着他,一头白发的青年容颜俊美无双。

  他是物理上的“撕书男”、“从小说里走出来的人”,拥有一张美到超越性别的脸,这也是主角的标配。当主角的,哪有不好看的。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吸引着店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有偶尔飘过来的,有盯得入了神的。

  路槐弯着唇角,含着笑对导购姑娘说:“抱歉,我们有点急事。”

  说话时,他过分修长的手指在殷弦月的肩头点了两下。

  姑娘凝望着路槐的脸,似乎完全听不见也不在乎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哦……那,慢走。”姑娘磕巴出一句话来。

  殷弦月几乎被挟制着离开店里,他没有多害怕,反而非常挫败。那是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不受自己控制的挫败感。

  殷弦月的肩膀单薄,明明是同龄人,他看上去比路槐足小了两个尺码。这样一个白发红瞳的俊美男青年,很自然地被行人们不自觉地打量。

  直到殷弦月清晰地听见了一句——

  “我草,二次元。”

  是的,殷弦月腹诽着,他就是个二次元,物理意义上的二次元。

  “带我去哪。”殷弦月凉声问道。

  “去处理你自己在稻草人广场弄的烂摊子。”路槐说。

  “什么?”

  下一瞬,路槐钳着他转入暗巷。

  腥臭的垃圾桶味道蛮横地涌入鼻腔,呼吸道像呛了滚烫的辣椒水,殷弦月立刻条件反射地两只手同时捂住口鼻,一股难以压制的呕吐感骤然上涌。

  路槐揽着他,三两步走到暗巷尽头,殷弦月已经非常想吐了。

  肠胃是情绪器官,这味道的刺激已经够猛了,加上殷弦月是个写书的,四体不勤,思维却敏锐,短短走这么两三步,已经脑补出被暗巷开膛手丢弃在这里的器官们自然腐烂,围绕着健硕的苍蝇……

  “呕——”

  还是吐了。

  殷弦月恐怕是世界上第一个穿越到自己写的小说里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吐了一地的人。

  路槐也没想到。

  那暗巷的腐臭味道是他故意弄的,他摆了一些异种死亡后的残肢碎片,半个巴掌大,但杀伤力惊人,为的是驱散普通民众,不让他们贸然靠近。

  殷弦月支着膝盖,吐得两眼通红,几滴眼泪顺着面颊淌到下颚,最后挂在瘦削的下巴尖儿上。

  “不好意思。”殷弦月哑着嗓子,好不容易不再呕了,抬头问路槐,“有水吗?”

  显然没有。

  路槐比他更迷茫,因为这里是神谕殿的大门口,他吐了一门槛。

  “没有。”路槐说。

  殷弦月闭了闭眼,准备用袖子擦一下然后外套就不要了的时候……路槐又说话了。

  “里面有。”

  殷弦月“哦”了声,保住了外套,抬脚跨过门槛,以及门槛上自己的呕吐物。走进去之后他才意识到——

  他进入了《洛尔之枫》。

  入目是神谕殿的内部,神谕殿足有140米高,内部可容纳5万人同时祈祷,壁画记录了洛尔大陆的出生。

  壁画记载,古神洛尔走出了虚无之境,祂踏入一片从未涉足的土地,那里十分宁静,只有一棵枫树伫立。

  一片枫叶落在古神的掌心,祂捏着梗部,饶有兴趣地将枫叶举到眼前,细细端详。

  下一幅画,忽然风雨袭来,古神洛尔轻轻吻了一下枫叶,接着祂松开了手指,任枫叶随着风雨远去。

  壁画没有画出神的样貌,多是背面或侧面。即便是侧脸,也有神的长发被风吹起而挡住。

  那片神吻过的枫叶,在宙海群星之间飘荡。

  它就是洛尔大陆。

  “这边。”路槐说。

  殷弦月回神,看向路槐。

  神殿中还有其他人,大约十几个人,穿修袍,围着红衣主教。他们对陌生人到访,完全没有任何新奇,该做什么依然在做什么。

  “温音修女。”路槐唤了一声。

  正在擦拭洛尔神像下方祭台的修女回过头,她将抹布放下,转过身:“有什么事吗?”

  “麻烦您,带他去洗洗脸。”路槐说。

  那巨大的洛尔神像,约莫有60米高,与古埃及的方尖碑一样,由整块花岗岩雕刻而成。只不过神像没有镀金包裹,是花岗岩原本的颜色。

  洛尔大陆的人认为,凡人不应该看见神的容颜,所以洛尔被盖上一层垂到腰间的薄纱。自然,纱也是雕塑的一部分。

  温音说:“好的。”

  她走过来,看了看殷弦月,说:“请跟我来。”

  温音,殷弦月非常喜欢的一个角色。她是虔诚的古神信徒,也是神谕殿护卫队的一员,同时她的种族是黑颈响尾蛇。强大而内敛的女生,心中有无穷的信仰的力量。

  温音带着他来到神殿侧面,掀开侧门的门帘,说了句“稍等”。

  片刻后,温音端来一盆清水。

  与人类为主体的昼区不同,雾区还保持着比较原始的生活方式。在井中取水,靠阳光照明。

  “谢谢。”殷弦月说。

  墙根有多砌出来的一个石台,殷弦月接过盆,放上去,再摘下眼镜,掬水洗脸漱口。

  温音一言不发,大部分蛇类是安静的动物,甚至不会有什么存在感。

  殷弦月知道他们要出来洗脸漱口的原因,神谕殿是圣洁的地方,不能沾有洗脸水。所以殷弦月洗完脸,挣扎了一下,说:“那个,很抱歉,我刚刚……吐门槛上了。”

  温音瘦小,冷漠的长相,她一心侍奉古神,何事都激不起波澜。

  当然,除了玷污神明。

  “哪里的门槛?”温音问。

  “神殿的……门槛。”殷弦月如实作答。

  好了现在他大概知道路槐为什么特意叫这位修女带他出来洗脸了。

  温音的瞳,是夜行蛇的缝状竖瞳,在相当的震惊下,几乎瞪成了一个圆。

  “你污染了神殿!”温音上前一步揪住殷弦月的领口,将他摔在石墙上,“亵渎神明!”

  那一下撞到了殷弦月的后脑勺,他被温音举得双脚离地。普通人类在超自然生物面前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他只能道歉。

  直到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温音。”

  路槐觉得差不多了,这脆弱的造物主别真被修女给杀了,不然事情过于荒谬:“算了,他不是故意的,传送点有一些异种的残骸,味道很冲。”

  修女恢复了理智,蛇瞳慢慢变了回来。

  她松开手后退后两步,好像刚才的暴起只是卡了个Bug,温音又是宁静的模样。

  她没有向殷弦月道歉,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不过温音还是用左手虚握一个拳,抵了一下眉心位置,说:“古神祝福你。”

  说完

  ,便进去神殿了。

  殷弦月没有东西擦脸,只用袖子随意抹了一下,然后看向路槐:“所以连接两个世界的,是神谕殿门,和巷子?”

  “是神谕殿门和任何地方,那个巷子只是不易被人察觉。”路槐说,“洗好了就走,稻草人广场因为你的章节标题,现在有三十三个狂暴、且吞噬了巫师能量的异种。”

  “啊?”殷弦月一愣。

  殷弦月眨巴了两下眼睛,尤其镜片裂开的那只,更显得他无辜又迷茫。

  “三十三个狂暴、且吞噬了巫师能量的……异种,在稻草人广场?”殷弦月问。

  路槐点头,眼神在说:是你干的。

  殷弦月更迷茫了。

  路槐耸了一下肩,他摸了一下自己后脑勺,这是他烦闷时候的下意识动作:“先走,边走边说。”

  殷弦月抬脚跟上。

  从神谕殿侧门向南,这里是洛尔大陆雾区北方的微风平原,地处雾区偏北。从这里再向北300公里就是荒海,殷弦月是知道的。

  “我不能让异种吞噬巫师团首领的能量,所以先杀了那个智慧异种,但首领还是死了,结果剩下的异种像看见香蕉的猴儿一拥而上,一个个的,全有了巫师之力。”

  殷弦月嘴巴微张:“那岂不是……”

  “乱套了。”路槐说。

  二人走出不到五分钟的时间,路槐大致告诉了他现在稻草人广场的现状——

  现在有两位守护者用塑造结界笼罩了广场。

  人类的守护军在疏散民众,军情处除开最北方的凄凉哨塔的岗哨守卫们没过来,所有猎手、将士已经在待命。

  “但现在有一个最要命的问题,这也是我把你带过来的原因。”路槐停下了脚步,平原的风吹过来,他卫衣兜帽的抽绳晃荡了两下,“我们的人已经尝试很多种办法,可是这些‘魔法异种’,已经……接近于‘不死’了。”

  应该说,魔法高阶异种。

  而三十三这个数字,是巫师团的固定人数,首领的能量也刚刚好只能被三十三个单位吸收。

  “三”是无限。

  路槐接着说:“往常只要砍掉头,之后就会像章鱼足一样慢慢不动,现在,高阶异种已经用魔法,将大脑在体内割裂,他们的头颅现在散布在他们身上的所有地方,一会儿你会看见‘无头异种’。”

  怔愣了片刻,殷弦月很快捋清路槐所说的事情。

  路槐:“我们已经束手无策,只能让你来试试,你是我唯一认识的神。”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我……我前面有很多伏笔现在可以拿来用。”殷弦月喃喃道,尔后抬头,“快先带我去看看。”

  “你坐那个。”路槐一指。

  不远处巨大的岩石上,是出租狮鹫的大叔,和他养的狮鹫。

  狮鹫是洛尔大陆很平常的交通工具,一金币一次。

  殷弦月说:“我没有钱。”

  “我给你。”

  殷弦月又说:“你有天鹰形态,我不能坐你吗?”

  “……”

  确实,狮鹫悠悠闲闲的,像观光缆车似的。

  路槐定了定神:“你想骑我?你捏了我爪子现在还想骑我?你别太过分了。”

  被捏肉垫这件事依然怀恨在心呢……殷弦月悻悻地想。

  “好吧。”殷弦月伸手,“给我金币。”

  路槐给了他两枚:“狮鹫会停在稻草人广场后面的圣火教堂后院,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殷弦月点头。

  而路槐,他会直接去和守护军汇合。

  二人各走一边,狮鹫嘹亮地朝天大吼一声后,路槐已经幻化出天鹰的兽态,以一个几乎旱地拔葱的垂直角度腾空而起。

  殷弦月在大叔的帮助下爬到狮鹫的背上,视线还望着路槐的方向。

  路槐是雪白的天鹰,非常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