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这里是19运动频道。”

  “现在正为你们直播的是, 位于西班牙海岛所举办的IDH长板速降,欧洲总决赛的现场。”

  “这里是一座被地中海自然风光所环抱的岛屿。在万众期待的正式比赛前一天,已经有不少选手陆续来到这, 进行试跑,借此熟悉场地。”

  “让我们期待他们明天的表现——”

  欧洲是许多极限运动的发源地之一,显而易见,其“创新力”和“不断发掘自我”的冒险精神深受年轻群体的追捧和喜爱, 因此极限运动的精神文化,在该地区有更为广泛的影响力, 促进文化发展的氛围从而浓厚而显著。

  洲际赛前夕,便有多家媒体新闻扛着长枪短炮争先报道直播这一盛事的进行。

  作为权威赛事之一,IDH在赛道的选择上全程都贯穿了“出乎意料”这一理念。

  这次同样与青海丹霞一致,打破了以往常规选择,不再以速度为主,反而选择了观赏性成高的多弯道、曲率多山地形。

  而西班牙,作为地中海的南欧国家,其富裕的地势山型便是出名的多样。

  海岛的山顶是一块好观赏点,在这,所有人都能清楚看见整座巨大海岛被一片蔚蓝清澈的海水环绕, 沿海线曲长,光线的折射使其波光粼粼;

  晴空万里,各样的沙滩、海湾和礁石海岸争先映入眼帘。脚下的每一处壮丽的自然景观, 也是由数不胜数的山脉丘陵与丛林而组成。

  海岸澄澈, 山峦巍峨。

  要是作为度假场所,那一定会是很棒的选择, 但要在这进行高危险难度的极限运动竞赛,那或许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毕竟谁都无法忽视悬崖下锋利而刻薄的山峰、礁石, 遍地丛生。

  危险系数飙升。

  *

  办理完参赛手续,燕肆与其他来自世界各地的选手乘坐巴士,跟随主办方工作人员,共同来到了赛段的起点。

  这里是一处沿海山脉的顶点。

  距离岛屿的边缘很近,即使山体落差近千米,燕肆也能在空气中嗅到海水的咸味。

  这擦肩而过的海风,让他回忆起距离自己上次来海边,应该是在离开大学前的一次。

  过去很久了。

  燕肆站在山顶某棵粗壮的橡树后,短暂的走神后,他看到风拂过海面,掀起一层一叠纯白色的浪层,涛花连绵,几艘帆船平静的停滞在远处。

  是浅蓝色。

  “各位请按照编号顺序来。”

  “试跑环节会一直开放到傍晚六点钟前。”

  “请各位选手注意全程安全!”

  据点的工作人员用着带有浓烈南欧口音的英语进行最后一遍的提醒。

  但速降老手无需多言提醒,他们也清楚自己应该要做什么。

  各自与伙伴、同行人在合适的区域热身,排队,准备滑行。又或有几名本身热度较高的选手,接受着媒体的采访。

  相较于孤身一人的燕肆,这些人都是成群结队。反而衬得燕肆这边有些冷清。

  可停留在他那张出众的东方面孔上的目光,却不会少。

  “诶,你看那是亚洲人吗?”

  “他怎么在角落一个人热身。”

  “我猜他肯定是在等我,嘿嘿——不过之前的环节里我怎么都没见过他?”

  “别自恋了。”对方翻了个白眼:“分站比的时候人山人海,那么多人,你怎么都记得住。”

  那人拍着胸脯说:“不可能!我对帅哥很敏感,那帅哥的长相完全是我的菜,我要是见过绝对不会忘!”

  “……”

  “我记得中国有个很牛的大神,好像是叫罗明,我怎么没见到他?上届瑞士洲际赛时,他真的太亮眼了!”

  “或许他压根没想来今天的试跑熟练场地吧。”

  “毕竟有不少速降的疯子喜欢未知的刺激……那可真是不要命。”

  “喂格鲁斯,你说我现在上去搭讪那个亚洲帅哥,会不会太唐突了。”

  “首先,现在大家都在排队试跑。其次,对方如果听得懂你蹩脚的英语的话。”

  ……

  沉浸在热身中的燕肆全然不知自己身上被多少目光所注意着。

  而他如此格格不入的原因,除了那张出众到令人无法挪开目光的长相,更因他似乎是全场唯一的亚洲面孔。

  即使燕肆在欧洲赛区像是“无人问津”,可对于青海杯赛冠军一声不吭就前往其他赛区洲际赛这一事,国内的论坛帖子却是越叠越高。

  他们无不一讨论着这横空出世的“天才选手”为何选择前往异国他乡,猜测对方自负不满足亚太地区的水平,所以才自大狂妄的选择来到天才遍地的欧洲赛区。

  又或只是出于爱好者的目光,隔着屏幕为其加油打气,感慨对方坚韧精神。

  *

  一时半会儿还没到燕肆的试跑轮次,他就静静在一旁观察选手们在赛道上的反应,以及技术判断。

  哪怕拔地而起的LED大屏镜头并没焦点在滑手们的细节上,可无人机所拍摄到的赛道全貌,还是有助于他的记忆。

  在入住主办方指定酒店前,选手们就收到了与比赛相关的手册。

  上面用英语描述了这条山脉道路的特点,以及介绍了某些独属于西班牙山脉丘陵地形的特有路段,这是与青海丹霞截然不同的环境风光。

  本次赛道,除了蜿蜒曲折的丰富弯道以外,更少不了吸睛的沿海风光。

  即使是燕肆,有时他也会不由自主将视线从滑手身上,转移到平静辽阔的海面上。

  可显然,海岛的自然特征对于长板速降的选手而言,只是披着羊皮的狼,仍旧有不友好的地方。

  经历过与罗明的那场比赛,他也明白——自然变化对速降的影响有多大。

  现在只是试跑,周边围绕着的一圈选手和粉丝们却异常热情高涨,气氛轻松活跃,他们的欢声笑语仿佛这只是一场爱好者派对。

  “是个新面孔!”

  “加油,这次的路段很酷,你们肯定会喜欢的!”

  “在下面等着我哦,我马上也要来咯。”

  “Enjoy your race!!”

  站在人群中心,一向独来独往惯的燕肆,说不出自己喜不喜欢这种氛围。

  但至少是不让他感到不适?应该能这么形容。

  就跟当初和白鲨她们一起一样。

  碧海蓝天下,燕肆在身边愉悦鼓励的欢呼声中,与其他滑手一同踏上了征服地形的道路。

  哗啦啦啦——

  一时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滑轮声在粗粝的沥青路上响动,耳边的加油声也在接二连三朝身后飞奔离去。

  道路两旁的橡树婆娑吹动,身前身后交织着几抹身影在互相追随,他们宛如彼此追咬着的狩猎,一圈又一圈的飞过角度各不相同的弯口。

  耳边的风声裹挟着盘旋的海鸥鸣叫。

  赛道的样貌正一点一滴,犹如探险模式的游戏般,在燕肆脑海中变得立体清晰起来。

  但就在他度过第三十号路口,从一道当地传统的白色石桥下穿过时,一眨眼的黑暗,以及突然加强的海风,瞬间让他失去自身平衡,猛地翻身摔在了路边的草垛上。

  始料未及的情况。

  【宿主!】

  不仅如此,身后还有名滑手因燕肆的失误影响自身判断,也彻彻底底地摔了个大马趴。

  与此同时,其他的选手却没停止步伐,仍旧接二连三在前进的享受赛道。

  ……

  “我没事。”

  燕肆简短回了声,忽略肢体皮肤泛起的刺痛,从丛林中快速起身。

  就当他准备继续滑行时,却听见了不远处的陌生英语。

  “呃,哦买噶,我的屁股……”

  那名滑手摔得有点惨,在沥青路上翻了几个圈,要说不疼,肯定是假的。更何况他看上去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好在卸力做得好,不至于连站都站不起来。

  只是屁股着实疼得厉害,让他叫唤了好几声。

  提姆恩一边揉着屁股叫唤,一边挣扎从沙地上起来,当他一抬眼,竟与一双美得犹如山脚下的大海般清亮的浅茶色眼眸对视上。

  “……”

  哦买噶。

  提姆恩敢确信,当对视上的那一瞬间,自己肯定是忘记了怎么呼吸,要不然怎么会弯着腰一动不动的。

  燕肆却不以为然。

  他微微拥眉,捡起落在地上的长板,当意识到对方是因自己而“狼狈不堪”时,缓了会儿,便问:“抱歉。你还可以站起来吗?”

  瞬间,乔恩才像是回过神,忙点头,继续刚才自己的动作,直起了身子。强装镇定地去解释:“当、当然可以!我摔得并不是很严重。我可是老手了,这次只是短暂的失误而已。”

  “你呢?你应该没什么事吧?”

  燕肆摇摇头,没说话。

  或许,喜欢好看的事物是人类最原始的天性吧。

  面对这位有点眼熟的陌生人,提姆恩被抓住了魂魄,俩只眼睛定定地停留在对方身上,止不住的在想刚才的事故,定然是上帝赐给他的缘分!

  要不然他怎么会停止了呼吸呢?

  这边,他还在胡思乱想着,一回神竟看见燕肆不知什么时候就走到了身后的一段距离外,也就是那道宽长桥另一端。

  东方面孔的男人薄薄的眼皮低垂,目光定格在粗粝的沥青路上,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可困惑还没解,提姆恩刚说完话,后头就立即接上了一段轮子摩擦地面的声响。

  仿佛没听见提姆恩在说什么——燕肆的视线凝视着在前方,他快速上板的姿势,利落熟稔,一眨眼,发梢扬起,对方那抹帅气的身姿就从眼前一闪而过。

  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对方的背影就淹没在了一簇又一簇的橡树林后。

  ?

  ???

  发生了什么?

  提姆恩脸上错愕万分。

  这小插曲的转变快到简直能被人认为是错觉。

  怎么有人撞了人就这样跑了呢?!

  就连系统看了也不禁为对方感到可怜:【宿主,你怎么就直接走了,我看那个人的表情好像有点可怜。别说他,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在重新上路后,燕肆的心态并没变得焦躁而难堪起来,反而更加专注,放大身体与板之间的平衡,预料之中成功度过一圈又一圈独特的弯道以及料峭的坡度,来到终点。

  山脚下的滑手们要不是在掌声迎接着试跑选手,要不就乘坐缆车重新返回到山顶。

  耳畔边一时间热闹极了。

  【正常来说,你们不该交涉下,说一句你没事我没事,那我们继续滑吧之类寒暄的话吗?】

  而燕肆甚至没多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尤其系统当时还能看见对方当时在风中凌乱的神色。

  “什么……?”

  燕肆愣了下,似乎没听懂它在说什么。

  渐渐的,等坐上缆车后,平复下来的心跳,才让燕肆好像意识到什么:“我难道没和他说我要继续试跑之类的话吗?”

  【没有!什么都没说!】

  “……”

  燕肆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有没有歉意,总之听完系统的话,默默得出结论:“现在的自己果然不是正常人。”

  所以“正常来说”对他没用。

  不过这也怪不了燕肆,如果他当时没一心思考着翻车的原因,或许真会像系统说的那样,至少好好和那人说一声再继续试跑。

  是了,他当时满脑子都是在想自己摔倒时的情景。

  他仍记得当时的情况,掺和了些砂砾的路面陡峭粗粝,却全然不到无法掌控的地步……但就是在他要通过石桥时,高速的黑暗,以及迎面袭来的强风,瞬间瓦解了他的平衡。

  燕肆想不明白 ,自己为什么会摔?是动作没做好吗?

  还是自己的身体在害怕,本能害怕与高空跳伞死亡前那一刹那相似的强风?

  这和玉门山切磋突如其来的风雨很像,却又不像。

  他那时候是怎么做到忽略风雨这种天气情况,勇往直前的?

  燕肆还想再尝试几次,但自然天气这种非人为因素导致的影响并不是说来就来。

  所以,就算他能将本次的赛道滑得再熟练,无法面对恶劣天气影响,他还是赢不了。毕竟这里并不缺熟悉地形的厉害滑手。

  他早就清楚自然对极限运动的影响是致命的。

  *

  又在进行几次全段试跑后,燕肆逐渐对这条路段的环境熟悉起来。

  熟悉到他能说出第七号路口左侧的橡树上有几道人为划痕,第三十七道路口的右侧有一处观景台,那儿有俩家不同的媒体,或者通过那座传统样式石桥所需要的秒速,以及自己在哪段弯道上的技术欠缺。

  燕肆仍旧没停下。

  他甚至打算在晚上继续加练。

  因为晚上的海风总是会刮得更加频繁和强烈,这有助于他适应这种自然环境。

  可这种想法显然是不切实际——因为试跑只提供到傍晚六点前。

  至少,在一下午的排队和试跑中,燕肆还是遇见了几次强烈的海风,结果都一一相似,他被风吹到了地上。

  有时在下坡,有时在过弯道,有时在控速中。

  大半天下来,他身上又多了不少“荣誉勋章”。

  而他每摔一次,就在想玉门山那场自己为什么没出现过失误。

  一直到试跑结束。

  到了傍晚,这个点,已经有不少滑手提前下山回到酒店休息了。

  燕肆没办法,只能跟在零星的人群身后,左耳听一句右耳漏一句听着工作人员在前方说话。

  很罕见的心不在焉。哪怕在表面上看不出来。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酒店,在回去的路上,不知听谁提起“今天是亚太的总决赛,冠军是谁?”,他才好似定神,想起这事。

  总决赛……

  燕肆回到酒店,打开灯,就看到聪聪正躲在衣柜上休息,随即他去浴室洗完澡后,才打开平板输入关键词,片刻后得到了答案。

  ——IDH长板速降亚太地区,洲际赛冠军是来自巴西选手MIRO俱乐部的玛利亚。

  接下来还有一连串的名单,其中燕肆看见了认识的名字亦或不认识的。

  而他们都在今天结束了自己本年度在亚太赛区的挑战,评论区的速降粉无不一在欢呼庆祝。

  系统还在一旁围着聪聪赛博吸猫,忽然见燕肆没动静后,就飞了过来:【原来是玛利亚获得的冠军!】

  【我一直觉得她很厉害。我去,这个精彩片段剪辑,她厉害炸了吧!!】

  【等等,马尔科怎么还第四名了?讨厌鬼。那么心高气傲的样子,还以为拿第一很有自信心呢,哼哼,要是我在现场,一定笑死他!】

  【没想到比赛现场除了澳大利亚选手,还有那么多其他赛区的……反而只剩下东南亚的本土选手……要是宿主在亚太地区就好了。】

  光球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语气中仍旧透着些许惋惜:【这样还能拿到隐藏任务的积分了。】

  但它知道,燕肆并不会觉得这很可惜。

  得到答案后,燕肆没多说什么,关上平板后给聪聪添粮。

  他走去将房间的窗帘全面拉开,就这样,夜空下的海面彻彻底底的充斥在自己视野中,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他本来来欧洲赛区参赛就不是为了积分……就算明天没拿到冠军,没拿到第一也没关系。

  他只是需要享受速降过程中,长板给他带来的感觉。

  远处灯塔照明。

  绚丽的繁星夜空下,海浪卷起浪花,拍打在沙滩上,附近的小镇还在灯火通明着夜生活,人们脸上无一不洋溢着热情和奔放。

  皎洁月光却宛如利刃割裂出了俩个不同的平行世界,燕肆沐浴其中,视线静静眺望远方,冷白光芒斜斜地柔和了他凌冽的眉眼,却遮不住身后的形单影只。

  这一带的环境隔音一直不是很好,很晚了,燕肆还能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欢声笑语。

  俨然没有明日决赛会有的肃穆。

  燕肆倒是回忆起一件事。

  那是他白天第一次试跑前的无端想法,当时被那么欢快和谐的气氛所包围,他到底喜不喜欢?那时的回答是——只是没觉得“不适”。

  可他肯定是有被欢愉的情绪感染到的。

  否则,在试跑过程中他怎么会被其他滑手“蛊惑”“怂恿”,摒弃了试跑的原则,反而头也不回地踏上追逐速度的道路上?

  所以,正因为保持和其他人同样的心态,才会共同享受着的去速降。

  假设能保持这种心情,一直到明天的决赛结束,那也是很好的……

  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明天的洲际赛何尝不是燕肆最后一场的官方赛事。

  就只是保持这种愉悦的情绪,顺其自然完成洲际赛,那他花费的那些时间精力和伤痛的意义又在哪?

  “……”

  裴高文说过,没有一个速降手是不想赢的,但重要的是他们要赢的不是对手,而是自身。

  却只有很少人能真正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