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花园, 其实就是一些假山石头还有池塘围出来的空地,周围杂草丛生,显然是故意留出来没有清理, 也不许人行走。

  裴修把他带到一座假山处,移开山脚处的花盆, 池塘侧面开出一个口子,狭窄但足够一人通过。

  “四哥不蒙着我的眼睛,看来是真的想要我的命啊。”裴皎看着机关, 他猜到裴修不会在王府动手, 否则一旦传出去, 父皇不可能让一个容不下兄弟的人上位。

  裴修沉默片刻:“有沈怀酒在, 只要你活着, 赢的人就不会是我。”

  “你不要怪我。”

  怪就怪命运弄人,他可以不杀裴麒和裴晋, 也不动后面那几个小的,但裴皎不一样。

  裴皎被裴修推进密道,里面稍微大些,隔段路就有一颗夜明珠, 不算太黑,堪堪能看清楚路罢了。

  “四哥府上有多少条密道?”裴皎问。

  见裴修不答,裴皎继续:“我都快死了,四哥告诉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临出密道前裴修顿住脚步,似是不忍:“我可以给你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出去是一座荒园,很少有人来这里, 又是晚上, 没人能救你,只有死路一条。”裴修看着裴皎:“如果……”

  “你亲手杀死沈怀酒, 我可以放过你。”

  裴皎笑了:“四哥难道不知道我跟阿酒之间的感情吗?”

  “感情。”裴修嗤之以鼻:“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也信?”

  裴皎幽幽道:“信啊,为什么不信。”

  “人生短短几十年,如果什么都不能相信,不敢信别人更不敢信自己,那该多无趣啊。”

  “四哥,这跟用人不疑是一个道理。”

  可惜裴修从来没有用人不疑过,连自家妻子都不能信任,又能相信谁?

  裴修看着裴皎熠熠生辉的眸子,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其中有羡慕,更多的则是嫉恨和怀疑。

  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感情,连亲人都能成为仇人,又何况其他,裴皎不相信婉妃,竟会相信从丞相府长大的沈怀酒?

  沈卓从一个无名小卒爬到丞相之位,无人可以撼动,足以证明他的心机和谋略,沈怀酒作为他的儿子肯定不会差,裴皎就不怕有一天被雁啄了眼睛。

  是了,沈怀酒身子不好,活不长。

  活不长的人才可以无所顾忌,将来六弟登基,不怕沈怀酒大权在握只手遮天,因为他的身体撑不住,不可能做到这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裴皎道:“四哥该清楚我找段星河是为了什么。”

  就算段星河不说,这么长时间,沈怀酒的身子的确比之前好了,只要关注他们的人都能猜到。

  “所以四哥想的那些都不过是自欺欺人。”

  “阿酒待我如何,我从不与外人言,我真心希望他能彻底好起来,不再受病痛的折磨,享常人寿数。”

  “所以四哥给的选择在我这里等同于没有,我不会对阿酒下手,固然我现在可以答应你,但是四哥,我觉得没那个必要。”

  下一刻,裴皎手上的绳子突然裂开。

  裴修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被裴皎一脚踹到墙上,撞的他五脏六腑火辣辣的疼。

  反应过来的裴修立刻反击,奈何他武功一般,三两下又被裴皎制服。

  “四哥,我跟你玩玩,你怎么还当真了?”

  真以为能绑得住他?

  裴修被打的吐了血,喘着粗气盯着裴皎:“你怎么解开的?”

  他亲自绑的,还让人搜了身,自认绑的很结实,足足绕了好几圈,裴皎身上也没有利刃。

  “你确实让人搜了身,连我的佩刀都搜出来了。”裴皎平时都藏在脚底,以备不时之需,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很容易引来祸端。

  “幸好我头发里藏了几个刀片,里面还有毒药,你想尝尝吗?”

  裴修脸色铁青,他今天给了裴皎很多次机会,还是怪自己不够狠心,如果一开始逼着裴皎喝下那杯茶,就不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了。

  “跟你说实话吧,就算喝了那杯茶我也死不了,你不就是想用那杯茶威胁我去杀阿酒吗?”裴皎拍了拍裴修的脸,气的裴修恶狠狠的瞪他。

  “如果我对阿酒不够坚定,或者因为畏惧死亡对他下手,沈相知道后定饶不了我,到时我自顾不暇,不仅失去了最大的助力,还要应付沈相,没有机会再跟你争。”

  这原本是裴修一开始的计划,后来看他软硬不吃,还反过来用晨妃威胁,才彻底对他动了杀心。

  裴修道:“就算你解开绳子又如何,折回去是王府,往外走也是死路一条。”

  “你抓了我,我也不会让你离开,大不了一起死。”

  现在杀不了裴皎,将来更没有机会。

  “你想死,我还没活够呢!”裴皎放开对裴修的钳制,刚才出手不轻,裴修忍不住咳了几声。

  “走吧。”

  说完,裴皎先行朝密道外走去,熟悉的像是在自己家,裴修落后一步,感觉很不对劲。

  他说了往外走是死路一条,裴皎武功不错,也该等人来救他,而不是一个人冲出去送死。

  除非……

  “你知道这条密道。”裴修跟上去,他终于发现哪里不对劲了,从进入这条密道开始,他就没见裴皎露出过紧张的表情。

  虽然在外面的时候裴皎也还算镇定,但能看出来他在装,自从段星河走后,裴皎就彻底放松了下来。

  裴皎歪头:“是啊,四哥才发现吗?”

  裴修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如果裴皎一早就知道,那么他所有的计划就是个玩笑。

  从一开始他就被裴皎玩弄于股掌之间,可笑,实在可笑!

  裴修咬牙:“你是怎么知道的?”

  当初挖这条密道的时候裴皎还没有出宫,知道的人不多而且都是他的心腹,连裴麒都不知道,裴皎是如何发现的?

  裴皎放慢脚步:“不用怀疑你的人,我跟他们没有交集。”

  “这本是四哥打算用来保命的密道,用在我身上实在可惜。”

  上一世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这么多事,前期裴皎太弱,一心韬光养晦,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后期裴修算计过他多次,都被沈怀酒挡了,到最后裴修落败,就是从这条密道逃出去的。

  裴修头皮发麻,他最初建这条密道,确实是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不过为了对付裴皎,管不了那么多,刑部尚书没了,他现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没有人可以帮他,母妃在父皇面前一向说不上话,外祖父也已经致仕,六部之间虽有残存的势力,但是跟裴皎相差太大难以回天。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又怎会引裴皎自己送上门来,明目张胆的表露敌意。

  成王败寇。

  他输了,输的彻彻底底。

  果不其然,出密道后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最先出现的是威北侯顾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是经常跟在沈怀酒身边的两个护卫。

  “殿下,都解决了。”顾霖道。

  裴皎点点头,看向他身后的人:“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阿酒呢?”

  “公子知道殿下担心段……姑娘,亲自把人送回去了。”敏言生生改了称呼,平时喊段神医喊习惯了,差点咬到舌头。

  裴皎见他身上有不少血:“你们没受伤吧?”

  敏言后退一步,这些话不该他来回答,有什么事回府可以慢慢说,像殿下之前说的那样,他们是一家人,很多话不必说与外人听。

  “森*晚*整*理没有,都是别人的血。”顾霖拱手:“一共二十三人,没留活口。”

  几人说话的时候,裴修就站在一旁,他可以不出密道直接回府,他们也不能拿他如何,但是……

  如果不能坐上皇位,是死是活对他来说没有区别,就算被裴皎杀死,那也是他技不如人,没想到威北侯也是裴皎的人,这次他输的不冤。

  “我先去处理尸体。”顾霖极有眼色的告退。

  裴皎点头:“好,辛苦了。”

  敏言扫了一眼裴修:“需要我们动手吗?”

  “你们先回去吧,我跟四哥说说话。”裴皎挥手:“跟你们公子说我很好,别让他惦记。”

  “是。”

  敏言跟敏行离开后,两人沉默了许久,裴皎把灯笼放到一边,看着周围荒凉的景象。

  不远处有几个人在收拾,把刚才那些尸体挪走清理掉,然后再清理一下血迹。

  “四哥就这么想让我死吗?”裴皎突然开口。

  裴修看着黑沉沉的夜色叹了口气:“难道你不是吗?”

  “外人都羡慕我们,说我们是龙子凤孙,生下来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只有我们知道,不得宠的皇子连奴才都不如,连那些奴才都敢甩脸子。”

  裴修小时候虽然过的比裴皎好许多,不会被欺负,但也经常被冷待,有时候饭都是馊的,长大后慢慢好起来了,跟太子相比仍是天差地别。

  “同样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他能锦衣玉食,我却只能在地底挣扎,就因为他有个好额娘?”裴修越说越激愤,仿佛裴麒做了十恶不赦的事。

  “偏他还不知道珍惜,若换成是我……”

  “四哥,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裴皎平静的打断他的话:“所以现在你是王爷,二哥却再也不能翻身,终身圈禁,还不如咱们从前,起码那个时候奴才们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

  现在裴麒就算受辱,也不会有人管,不会有人知道,除非他死了。

  裴修苦笑,他跟裴麒也差不了多少,虽然没有被圈禁,但性命已经交到别人手上,无法由自己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