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觉得小时候的沈怀酒眼熟, 之前竟没能想起来。

  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吧?

  裴皎瞄着沈怀酒的眉眼,扫过鼻梁, 最后落在那双苍白带着微粉的唇上。

  沈怀酒没有喝酒,由于在殿中的时间过长, 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裴皎盯着那双唇缓缓靠近:“阿酒,我想亲你。”

  “可以吗?”

  沈怀酒微怔, 少年的眼睛亮的出奇, 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垂下眼睑, 鼻尖皆是少年身上的桃花香气, 夹杂着酒香, 沈怀酒伸出手落在裴皎的侧脸上,用行动证明了可以。

  先是浅浅的触碰, 然后不知道是谁突然用力,呼吸逐渐加重,裴皎环住沈怀酒的脖子,沈怀酒托着他的头, 两人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直到马车停下才不得不分开。

  裴皎倚在沈怀酒身上,平复着呼吸,沈怀酒闭了闭眼:“殿下,我……”

  “我会对你好的。”

  裴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嗯, 我相信你。”

  沈怀酒知道自己不会说话, 他不善表达,更不会说甜言蜜语, 但他说过的一定会做到。

  “去望月小筑等我。”

  说罢,裴皎弯腰下了马车,由怜和扶回房间。

  知道婉妃从一开始就心狠手辣的事实,裴皎心里并不好受,他宁愿母妃是因为恨他,才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连亲生儿子都算计。

  当年跟顾霖相约的应该是段婉婉,而不是母妃。

  父皇看上的也是段婉婉,不是母妃。

  母妃贪慕虚荣,想进宫成为宫妃,卖鱼女摇身一变成为贵人,周围的邻居都羡慕极了吧?

  既挣了面子,又满足了自己。

  但皇上最先看中的是段婉婉,纵然二人长得一样,性格却天差地别,她想顶替段婉婉,怕事情败露,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段婉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于是找了人贩子,亲手卖了一母同胞的姐姐。

  段婉婉突然不见踪影,皇上的人来接,程家不敢不交人,只能把母妃送进宫,还要帮母妃隐瞒段婉婉的事,只字不敢提。

  并非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母妃知道段婉婉跟顾霖之间的事,也知道“婉”字的来历,可见姐姐是极信任妹妹的,什么都跟她说,母妃完全可以自己入宫,让段婉婉跟顾霖远走高飞,只要顾霖请命离开盛京,皇上不会刻意去查,姐妹两个都能得到她们想要的。

  裴皎想,母妃之所以把段婉婉卖了,是怕万一皇上查出来,知道她冒名顶替,发现她不是原来看中的人,会要了她的命,所以就先要了段婉婉的命。

  母妃找的人贩子不是什么好人,也绝不是干正经生意的,段婉婉被卖去金陵一带,大概会沦落青楼,过不了几年被折磨死,一切顺理成章。

  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段婉婉活了下来,还嫁入秦家,成了秦老爷的妾室,生了段星河。

  段婉婉的姓应该是随了外祖母,母妃出入宫时极受宠,段婉婉不敢用回自己的姓氏,怕母妃查到,再次断送性命,下次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裴皎轻笑一声,如果是他,他也不会让段婉婉活着,后患无穷。

  母妃啊母妃,你的儿子跟你一样,也是心狠手辣之辈。

  不过他有一点跟婉妃不一样,如果是他,裴皎宁愿卖一辈子鱼都不会入宫,靠别人永远不如靠自己。

  裴皎今日喝了许多酒,虽然没醉,但头昏脑涨,越想头越疼,索性彻底放空,待太子府的侍卫离开,裴皎转身进了密道。

  密道门打开,另一端,沈怀酒手里拿着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正含笑望着他。

  沈怀酒不常笑,那抹笑容犹如昙花盛开,裴皎立在原地,许久才往前迈了一步,接过沈怀酒手中的冰糖葫芦:“哪里买的?”

  “出门时做的,现在吃刚好。”沈怀酒道。

  裴皎看着手里的冰糖葫芦:“你亲手做的?”

  “嗯。”沈怀酒点头:“殿下尝尝,若是太甜或者太酸,我下次会调整。”

  这种小事原不用沈怀酒去做,但他就是想亲手做给裴皎吃,感觉不一样。

  裴皎的心情的确不大好,看见沈怀酒跟冰糖葫芦,所有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母妃对不起段婉婉,不代表他对不起段星河。

  裴皎咬了一口山楂,酸甜适中,味道刚好。

  “下次不要自己做了。”

  “不好吃吗?”沈怀酒问。

  裴皎摇头:“不,相反,很好吃,我很喜欢。”

  “只是不想累到你。”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你自己。”

  “我会的。”沈怀酒轻声道,他一定要好起来,如果不能……

  那便是辜负了殿下。

  盐务一直是大问题,只要沾上“盐”这个字,就没有小事。

  金陵与盛京是离昭最大的两座城池,周围大大小小的城池不少,来往的商人也最多,盛京有皇上坐镇,而金陵地方官独大,就算皇上派钦差过去,也很难查清底细。

  此次裴皎去的阳城离金陵很近,算是金陵城的附属城池,不管同金陵有没有瓜葛的官员都来找他询问,还有人请他去府中做客。

  明面上裴皎是太子一派,大臣们就算看不上他,也不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最多是不理会,一下子这么多人请他,裴皎心知他们是为了打探消息,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或者怕他知道什么,没有太推辞。

  裴皎越来越忙,顾不上沈怀酒,但每天回府都会去望月小筑转一圈,怜和随时注意着沈怀酒的动静,跟裴皎说他每天吃了什么,喝了多少药,心情好不好,有没有看书等等,事无巨细,琐碎至极,裴皎却很喜欢听,每次听着怜和说,眼前都会出现画面,仿佛亲眼所见。

  沈怀酒不愿他去迎合那些人,裴皎知道,却无法避免,所以沈怀酒没有阻拦。

  快了,那些人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渐渐就会放弃。

  太子最近也忙的很,明面上裴皎没说什么,暗地里给裴晋送了不少证据,这两年皇帝的疑心愈发重了,若知道太子跟盐务扯上关系,太子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帝王之心变化莫测,他今日能宠着文贵妃跟太子,明日就能废了他们,就像当年的婉妃,不也是一瞬间失宠吗?

  婉妃装的再温婉贤良,单凭裴皎命硬,克死了嫡子这一条,就让她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且……

  当真是他命硬吗?

  不克亲母,不克亲父,克一个跟他没血缘关系的哥哥?

  可惜太过久远,就算去查也没有痕迹。

  入秋后下了一场大雨,三皇子妃又有了身孕,裴晋在三王府大摆宴席,招待来贺喜的人,太子到现在都没有一儿半女,对比来说,裴晋在这方面大获全胜。

  皇上龙心大悦,赏赐了许多东西,文贵妃把太子妃召入长乐宫,不知道说了什么,太子妃出宫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

  望月小筑内,裴皎跟沈怀酒正面对面品茶,沈怀酒的身子养了两个月,已经好了不少,最近段星河正研究着给他换药方。

  加上食疗,沈怀酒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不似往日苍白虚弱。

  沈相跟文夫人非常高兴,从前的郎中不是没开过好方子,但不管怎么样,总是养不起来,现在有六殿下盯着,沈怀酒不敢不听。

  说起太子妃,沈怀酒道:“太子还是经常去芳庭苑吗?”

  太子妃虽说样貌平凡了些,到底是昌国公府出来的,太子当真没有忌讳吗?

  敏言道:“陈浩死后,芳庭苑到了秋笙手里,太子每个月会去四五次,也有官员乔装打扮过去,现在那里都是太子的人,旁人不敢接近。”

  四五次,恐怕比太子每月去太子妃房里的次数还多。

  “咱们的人进不去,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听送菜的人说,太子常宠幸的人里面,大多同六殿下相似,或眼睛或鼻子,总之……太子还没有死心。”

  作为沈怀酒的心腹,敏言跟敏行知道的是最多的,也猜到了太子的心思,暗暗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人啊,竟然对自己的亲弟弟有企图,果然从宫里出来的都是……

  呃,除了六殿下。

  裴皎咬着新送来的梨,梨洗的很干净,呈黄绿色,汁水又多又甜:“说起芳庭苑,上次让你们去寻的人带回来了吗?”

  “殿下放心,已经安排好了,在盛京养了几天,白了不少,也比从前胖了,殿下要见吗?”

  裴皎点头:“嗯,把人带来吧,顺便把阿姊跟林家姐姐请过来。”

  沈怀酒看向裴皎,裴皎冲着他笑了笑:“林姑娘比阿姊大两岁,我叫一声姐姐不过分吧?”

  沈怀酒收回目光:“殿下莫要再吃了,小心肚子疼。”

  裴皎不置可否,段星河跟林天水先到,给沈怀酒把了脉,又问起最近的饮食。

  “恢复的不错,最近可有心悸?”

  沈怀酒摇头:“没有。”

  段星河还在愁下一步的药方,沈怀酒现在看起来不错,那只是表面,内里还是虚。

  这是他从胎里带出来的弱症,非普通药物可以医治。

  她急着回去研究,林天水盯着桌子上的梨目不转睛,段星河跟着看过去,挑了挑眉:“一看就是小六的杰作。”

  裴皎只吃了半边,剩下的半边上画着一个小人,小人手里拿着书,坐姿端正身形修长,任谁看了都能猜出是沈怀酒。

  段星河有意无意的扫了沈怀酒两眼,轻咳一声:“这梨是吃还是收藏?”

  “自然是要吃,不能浪费。”

  裴皎没再说别的,看着沈怀酒微红的耳垂,三下五除二把梨啃干净扔掉。

  段星河跟林天水携手打算离开,裴皎急忙喊住。

  “阿姊,林姑娘。”

  沈怀酒见裴皎没有叫林天水林姐姐,知他在故意逗他,忍不住微微翘起一点唇角。

  “阿姊,我之前问过你许多关于你弟弟的事,我可能找到了他,如今人已在盛京。”

  裴皎还没说完,段星河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真的?你找到他了,确定是他吗?他怎么样,这些年都在哪里?”

  “等等,阿姊你先别急。”一下子问题太多,他不知道该回答哪个,再说,这些应该让那人自己回答。

  段星河反应过来,讷讷的收回手,她找了这么多年,曾经有过希望,也有过无数次的失望,这次还不知真假,确实不该这么激动。

  裴皎整理了下衣襟:“人已经让敏言去请了,马上到。”

  段星河重新坐回去,大脑一片空白,她的脸色很难看,在紧张,也在害怕。

  怕期望落空,怕弟弟忘记了她,不喜欢她。

  林天水握住段星河的手,默默安慰着她。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敏言领着一个少年走进房间,少年低着头不敢乱看,随着敏言给裴皎行完礼后,仍把头垂的很低。

  “抬起头来。”

  少年听到声音缓缓抬脸,他不知道这是哪里,进府的时候眼睛被蒙了起来,走进望月小筑才重新恢复光明。

  看到裴皎的一瞬间,少年瞳孔骤缩。

  是他!那个冲入芳庭苑打晕他的人!

  少年正是钟沅沅。

  当时裴皎心软没有杀他,后被沈怀酒送走,本来再也不会见面的人,再次有了联系。

  裴皎第一次看到段星河就想起了他,回来后问过沈怀酒,两人商量着把钟沅沅接了回来。

  钟沅沅想起裴皎杀人的场景,呼吸越来越急促,差点晕过去,还好段星河反应快,及时把人拉了起来。

  当时陈浩身亡,查到钟沅沅身上,说钟沅沅十三四岁,而段星河的亲弟弟跟裴皎一般大,显然跟他没有关系,但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钟沅沅确实跟他年纪一样,只是长得显小。

  裴皎十六岁的时候也跟十三四岁差不多,比钟沅沅略高些。

  若钟沅沅是被捡到的,卖给没有孩子的钟家,而钟家不知道他的年纪,从一岁起开始重新算,这样就说得通了。

  段星河对钟沅沅的第一印象是瘦,太瘦了,他定然过的很不好,那张同裴皎也同她相似的脸,肯定是她弟弟!

  “你叫什么名字?”

  钟沅沅报上自己的名字,不明白这个姐姐为什么眼底含泪。

  段星河强忍泪水,弟弟丢的时候年纪太小,估计什么都不记得,她也没办法问,对了,弟弟屁股上有颗红色的痣!

  段星河当即就要扒钟沅沅的衣服,钟沅沅吓坏了,却不敢躲,他曾经被卖入南风馆,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毒打,学会了听话,也学会了装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