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随之脚步声越来越近,裴皎回过头,对上沈怀酒惊慌失措的脸。

  许是太过焦急, 沈怀酒的头发还是湿的,随意的披散下来, 那张美人脸在夜明珠的衬托下更加妖冶,美艳绝伦。

  裴皎定了定神,刚要说话, 却被沈怀酒抢了先。

  “殿下……”

  沈怀酒的手扶在门边, 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呼吸越来越急促, 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一切都是徒劳。

  他僵在原地, 尾音带着颤抖:“殿下怎么在这里?”

  沈怀酒的胸口闷的厉害,他忍不住半弯下腰, 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沈怀酒!”

  裴皎冲到沈怀酒面前,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湿发擦过裴皎的脸,染上一丝凉意。

  发现这间密室是偶然, 但不是绝对的偶然,两年前文夫人曾在他面前提过,说沈怀酒在看一些他们看不懂的文字,当时裴皎没有深思,现在想来,文夫人可能一早就知道这间密室, 特意透露给他, 而裴皎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才发现。

  沈大人呢, 沈大人知道吗?

  裴皎从沈怀酒身上翻出药,一边喂一边喊敏言,让他去森*晚*整*理叫郎中。

  郎中赶到时,沈怀酒已然晕厥过去,失去意识。

  郎中为沈怀酒探了脉,说是惊惧过度导致吐血,他的身子本来就弱,受不住任何惊扰,沈大人跟文夫人匆匆赶来,知道裴皎打开了密室,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神中看到了尴尬。

  待郎中离开,裴皎才从密道中出来。

  “夫人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裴皎问。

  文夫人反应过来,收回探究的目光,她拿不准裴皎的想法,以前想让他知道,如今裴皎真的知道了,文夫人反倒忐忑起来。

  沈卓盯着裴皎:“殿下曾说过会保护怀酒,说你那里永远有他的退路,不知这句话还作不作数。”

  文夫人捏紧手里的帕子,心跟着悬了起来。

  裴皎听沈卓如此问,微微一笑:“自然作数。”

  “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沈卓点点头,不管二人将来如何,只要裴皎说话算数,不伤害沈怀酒,他就不会插手。

  沈卓拉着文夫人离开,临走前文夫人回过头,见裴皎正用汗巾给沈怀酒擦脸,眼神专注而认真,动作轻柔。

  她知道裴皎经常来望月小筑,但从未见过二人如何相处,殿下既明白了怀酒的心意,没有逃避,更没有生气,想来对怀酒也是有几分情意的。

  敏言跟敏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公子已经许久没有吐血,虽然经常会咳嗽,但精心养了两年,身子比从前好了许多,怎会骤然吐血?

  郎中说是惊惧过度,公子在害怕什么?

  “我走的时候会叫你们,你们先出去。”裴皎吩咐。

  敏言跟敏行应下:“是。”

  敏言顿了顿,道:“殿下明日还要赶路,休息晚了公子醒来会担心的。”

  “我会给他留信。”裴皎没有回头。

  敏言不好再说什么,跟在敏行身后出了房间,这两年他们算是看清楚了,公子对殿下百依百顺,估计就算殿下想杀了公子,公子也会毫不犹豫的赴死。

  这哪里是谋士,分明就是死士。

  公子的事他们无权干涉,更无法置喙,好在殿下对公子不错,公子算是求仁得仁。

  屋内,裴皎擦去沈怀酒额头上的汗珠,屋内很热,沈怀酒不能吹风,只有外间开了一扇窗户,裴皎却好似感觉不到热,心狠狠的揪着。

  为什么他知道的这么晚?

  裴皎一直好奇沈怀酒的投诚,多次试探,奈何沈怀酒不肯开口,因着数十年的情谊,他没有深究。

  他确实没有察觉到沈怀酒的心思,小时候经历太多,裴皎对这方面很敏感,太子只看了他一眼,他就猜到了太子的心思,可是沈怀酒……

  没想过占有,更没想得到他的一点点青睐,沈怀酒当真对他无所求。

  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疼,如果上一世沈怀酒也是这般,当初他纳侧妃的时候,沈怀酒在想什么?

  裴皎到现在还记得沈怀酒笑着祝贺,送了许多礼物,里面甚至有一尊送子观音。

  如果他是沈怀酒,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笑着祝福,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就算抢也要把人抢到手,不管对方愿不愿意,自己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

  裴皎深吸了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沈怀酒的病一直好不了,其中或多或少有他的原因。

  他最后没有等到沈怀酒醒来,早朝的时候沈怀酒仍在昏睡中,等他彻底清醒过来,裴皎已经出了盛京。

  沈怀酒捏着裴皎留下的信,差点再次呕血。

  “公子千万要保重,否则殿下回来定会生气。”敏言着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公子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心。

  敏行站在床脚边:“殿下一直劝公子养好身体,昨夜殿下在这里守了一夜,公子可不要让人白费心神。”

  “殿下可有说什么?”沈怀酒脸色苍白,嘴唇微微有些破皮。

  敏言摇头:“殿下说会给公子留信,其他的就没了。”

  信中写了什么,公子的脸色看起来更不难看了。

  “他真的……什么也没说?”沈怀酒的语气中带着不确定,他并非有意,也知道那些心思见不得光,所以才藏起来。

  每次想裴皎的时候,他就会去密室里坐着,沈怀酒知道,裴皎将来是要坐帝王的,他一介柔弱书生,唯一能帮殿下的就是谋划。

  殿下的将来璀璨而绚烂,不是他能参与的,殿下的生命中也不该有他。

  但是沈怀酒忍不住,每到深夜,那些不可言说的念头就会肆意滋长,他提起笔,纸上便都是裴皎的脸,正因为控制不好,沈怀酒才会把画藏进密室,生怕被人发现。

  昨夜他沐浴完从雨花阁出来,见屋内烛火晃动却没有人影,以为殿下走了,心中隐约有些许失望。

  接下来他们至少一个月见不到面,沈怀酒想多跟裴皎待一会儿,哪怕多一炷香的时间也知足。

  殿下提前离开很正常,明日还要赶路,是该早些歇息。

  心里这般想着,还是忍不住失落,沈怀酒关上门,骤然看到书架上被挪开的书,目光转到桌下,脸色大变。

  他来不及去擦还在滴水的头发,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了下去,见殿下站在密室中央,正环视着四面密密麻麻的画像。

  沈怀酒记不清当时裴皎的表情,他急于解释,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晕了过去,沈怀酒恨自己的身子不中用,不知道殿下该如何想他。

  正常人看到那些画像都会害怕吧?

  他就像一个阴暗小人,恶毒的躲在角落里,殿下会讨厌他的吧?

  以后殿下是不是再也不会让他靠近?

  应该的,这都是他自作孽。

  沈怀酒摊开裴皎留下的信,上面的字龙飞凤舞,一如殿下的人,不被世俗所掌控。

  “等我回来。”

  简简单单四个字,不足以让沈怀酒安心。

  敏言伸长了脖子:“公子莫多思,殿下这不是说让您等他回来吗?”

  沈怀酒点头:“嗯,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敏言跟敏行什么都不知道才会这般想,但凡知道一点,就不会这般没心没肺。

  殿下让他等他回来,说不准是想告诉他,让他摆正自己的位置,从今往后安分守己,更甚至会让他滚的远远地,再也不想见他。

  另一边,裴皎强行打起精神,昨夜他靠在沈怀酒床边小憩了一会儿,但沈怀酒情况严重,他睡的很不踏实,不知道沈怀酒醒了没有。

  郎中说沈怀酒的身子养了两年,看起来确实好了许多,但其实跟从前一样,甚至更糟糕了。

  这都是因为沈怀酒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治标不治本,只会越来越严重。

  他不知道这个姓段的神医能不能医好沈怀酒的病,终归是个希望,上一世到最后,沈怀酒已经不能自主行走,只能坐在素舆上,被敏行推着。

  裴皎突然想起梦中事,他死后变成鬼魂游荡在宫殿中,沈怀酒明明病着,还强行冲入宫中,带着敏行威胁裴瑄。

  听闻他的死讯,沈怀酒当即吐了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裴皎不知道,想来好不到哪去。

  沈怀酒若是被裴瑄气死,裴瑄的罪孽就真的大了。

  裴皎勒紧缰绳继续前行,此去他定要找到段神医,如果段神医不行,那就什么李神医、王神医都请过来,全国各地的郎中寻个遍,定能医好。

  许是夜里没睡好,白天又赶了一天路,到达驿站后裴皎倒头就睡,睡梦中迷迷糊糊,又梦到了二十六岁的沈怀酒。

  那是沈怀酒被丞相轰出来后,自己住的府邸。

  沈怀酒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盯着虚空,敏行站在黑暗中,声音沙哑:“公子,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自从得知殿下死讯,公子从晕厥中醒来就不吃不喝,怔然发呆,谁来都不管用,郎中开完药公子也不喝,生生放凉了,一遍一遍的热,到最后只能丢掉。

  公子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郎中说再这样下去,熬不过三天。

  “公子,您现在还不能倒下,您倒下了,殿下的仇谁来报?”

  沈怀酒仍没有回应,敏行眼睛发酸,忍不住湿了眼眶:“公子,您伤心的话就哭出来,这样一声不吭,府里上上下下都很担心。”

  “您要是就这么没了,甘心吗?如果活下来的是殿下,他一定会为您报仇。”

  良久,沈怀酒终于出声,声音透着虚弱与疲惫。

  “就算报仇,也换不回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