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崽顿时安静下来, 缩在裴皎怀里一动不动。

  他听着裴晋呼救的声音,转过身越走越远。

  这里地处偏僻,裴晋喊的声音再大, 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发现,而因着血腥气, 很可能引来的不是人而是狼。

  裴皎放下小狼崽,捏了捏它的脖子:“去吧,别再被我抓住了。”

  下次他可能就没这么好心放生了。

  小狼崽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蹦蹦跳跳的跑走。

  进入猎场第一天, 裴皎什么都没有猎到, 出猎场的路上, 裴皎碰到了一个熟人, 是他上辈子提拔的金吾卫副指挥使,名苏承。

  不出意外的话, 苏承会在这场秋猎中大展身手,引起父皇注意,然后进入金吾卫。

  凭着家族背景,又有父皇的赏识, 他在金吾卫中很快凸显出来,指挥使退位之后,他爬到副指挥使的位置,当然,其中有不少裴皎的手笔。

  裴皎把他推了上去,苏承不仅没有感激, 还暗地里投靠婉妃, 跟裴瑄联合在一起把他的尸体处理掉,并且欺骗了沈怀酒。

  这一世的他们还不认识, 见苏承马背上绑了不少猎物,裴皎连眼皮都没抬,不打算同他交流,苏承却先行开了口。

  “六殿下。”

  裴皎拽住缰绳:“你是?”

  “六殿下,我是成阳伯府的苏承。”

  “成阳伯?”裴皎想了想:“我并未见过你,你认识我?”

  “卯时在猎场外,看到六殿下同几位殿下站在一起,是以胡乱猜的。”苏承说着,抬眼瞥了裴皎一眼,以他的身份,直接去其他皇子面前投诚,根本不会有人理会。

  六殿下看起来同太子殿下关系很好,若他能同六殿下成为朋友,将来肯定有见到太子的机会,说不准六殿下能亲自举荐他过去,总比他一个人莽莽撞撞的贴上去要好。

  如今伯府已然没落,父亲只有个闲职,大哥没出息,下面还有几个好酒色的弟弟,他必须立起来,撑起伯府,想当年祖父是何等人物,竟败落至此。

  裴皎点点头:“这样,那你挺聪明的。”

  “你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恰好碰到。”苏承急忙撇清,不想让裴皎以为他是故意接近。

  “殿下第一次来猎场,不知道其中危险,天快黑了,我同殿下一起吧。”苏承道。

  裴皎露出两个酒窝:“好啊!”

  他倒要看看苏承在搞什么鬼。

  见裴皎答应,苏承更加热情:“我今天打了不少猎物,六殿下若有看中的,尽管拿去。”

  “这不好吧,我怎么能拿你的猎物。”裴皎看着他马背上挂着狐狸,还有几只兔子。

  苏承拍着马背:“殿下千万别跟我客气,这都不算什么,其实打猎也是要靠运气的,我就是运气好点,殿下别灰心,明天肯定能打到猎物。”

  “谢谢,听你这么说我心情好多了,不然一直在紧张,怕到时候大家笑话我。”裴皎没有看他,直视着远方,不知道裴晋那边怎么样,有没有被救出来。

  他应该多放点荆棘,让裴晋连喊人的力气都没有。

  之后苏承又说了什么,裴皎完全没听,偶尔附和一句,赶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出了猎场。

  外面很吵,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在猎场里跑了一圈都很兴奋,三五个人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手舞足蹈的。

  “殿下,我的朋友都在那边,殿下可要随我过去,我介绍他们认识。”苏承道。

  裴皎看了一眼苏承指的方向,这些人的身份跟苏承差不多,都是一丘之貉,伪君子。

  “好啊。”

  裴麒从猎场出来,目光在昏暗的猎宫前扫视一圈,没有看到裴皎的身影,脸色沉了沉,他走到裴修面前,几位皇子中,只有老四跟裴皎关系最好。

  “皇兄。”裴修拱手:“皇兄回来了,打了多少猎物?”

  “不多,都是些兔子和野鸡,六弟呢?”

  裴修扬起头:“在那边,跟几个伯爵府的公子烤兔子呢。”

  “我今天也只打到几只兔子,不知道三哥那里怎么样,接下来还有十天,倒是不急。”

  “皇兄放心,我会好好努力的。”

  裴麒没有听他说什么,眼睛里全是裴皎。

  红衣少年坐在火堆前,脸上的笑容纯粹而美好,火红色的光在他脸上跳跃着,恍惚间,裴麒似是听到了心跳的声音。

  转而看到坐在他身边的人:“那个人是谁?”

  “成阳伯府的二公子,好像叫苏承。”裴修道:“成阳伯府今年来的就他一个,骑射倒是不错,听说今天狩猎了两只狐狸,还有四五只兔子。”

  “成阳伯……”裴麒冷笑,六弟在他面前拘谨又小心,在别人面前倒是放得开,才认识多久就跟人说说笑笑,就不怕那人有其他目的吗?

  苏承说起宫外事,让裴皎非常好奇,每每说到趣处,裴皎都非常配合的小声惊呼,然后问是不是真的。

  这让苏承非常有成就感,越说越兴奋,从把几个朋友介绍给裴皎认识开始,嘴就没停过。

  “殿下甚少出宫,没见过灯会盛况,猜谜题诗,才子佳人,那真是热闹极了!”

  “好厉害,我从来没见过,有机会的话也想去看灯会,每年中秋都有吗?”裴皎表面好奇,其实他是去过灯会的。

  是在沈怀酒十八岁,也是他十八岁。

  裴皎已经忘了为什么会去,但他清晰的记得,那天的烟火很美,站在烟火下的沈怀酒也很美。

  那年他刚搬出皇宫,有了自己的宅邸,终于不用守宫禁,随时可以出府。

  当时沈怀酒虽然已经投诚,裴皎却不信他,不敢一口答应,更不敢露出半点想登上帝位的心思,他不说,沈怀酒便不问,只说如果他有需要,随时恭候。

  为了不被认出来,他跟沈怀酒都戴了面具,他戴的是一个兔子面具,沈怀酒则是狐狸。

  热闹的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他跟沈怀酒边走边聊,沈怀酒走路慢,话也不多,但会为他挡开人,看到他有喜欢的东西也会立即买下来。

  其中有个捏泥人的老者,手艺非常好,裴皎摘了面具,让那人照着他的模样捏了一个,也给沈怀酒捏了一个,老者笑呵呵的看着他们,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公子,像是画里的神仙。

  沈怀酒摇头:“不过一副皮相罢了。”

  “可人人都爱好皮相,一张漂亮面孔,可以轻松的蛊惑人心。”裴皎半蹲下身子,看着泥土在老者的手里逐渐成型:“好巧的手,是不是只能捏存在于世上的人,若是只有形容,能捏出来吗?”

  “那就看公子如何形容了。”老者道。

  裴皎灵光一闪:“这样,你先捏一个我跟这位公子的结合。”

  “就比如……”

  “我的眼睛,他的鼻子,我的嘴,他的脸,这样。”

  老者再次抬头看了裴皎一眼:“可以捏,从前有妇人专门找老朽捏泥人,为的就是提前知道肚子里婴孩的模样。”

  “小公子的想法稀奇,两位公子模样俊秀,不管怎么捏都是好看的。”

  “那就先捏一个出来,我看看。”

  两人就这样坐在老者旁边,看着他捏了半个时辰泥人,裴皎的泥人先成型,精致小巧栩栩如生。

  他捧在手里细细打量,递给沈怀酒:“好不好看?”

  沈怀酒点头:“很像。”

  与殿下像极了,不过更像殿下小时候。

  “谁问你像不像了,我是问你好看吗?”裴皎咂舌,沈怀酒读书把脑子读傻了吧,还是故意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沈怀酒垂眸,定定的看着泥人:“好看。”

  裴皎满意了,等沈怀酒的泥人出来,他皱眉看了半晌。

  “可是有什么问题?”老者问。

  裴皎摇头:“没有,我总觉得眼熟。”

  “怀酒,咱们小时候见过吗?”

  沈怀酒九岁的时候被送到重华宫读书,应该是两人初见,那个时候已经算是半大孩子,可是当看到泥人的那一刻,裴皎脑海中隐隐约约闪过一个影子,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总觉得见过小时候的沈怀酒。

  沈怀酒刚要回答,最后一个泥人捏好,瞬间吸引了裴皎的注意力。

  “好漂亮,这比我小时候可爱多了,怀酒,你看看。”

  他晃着手里的泥人:“跟你小时候应该很像,不过更精致了一些,眼睛更大。”

  沈怀酒的长相过于艳丽,但不爱笑,周身总围着一圈冷气,让人觉得不好接近,只要他一笑,就是蛊惑人的妖精。

  “这是殿下的眼睛。”

  裴皎微微一笑,露出两个酒窝:“这要是咱们两个的孩子,生出来定是个祸害。”

  “还好你我都不能生。”

  沈怀酒沉默下去,殿下嘴里总能冒出惊人之言,他已经习惯,却不敢苟同。

  男人怎么可能会生孩子?

  两人谢过老者,朝着灯会行去,他们看到了各种各样的花灯,其中有个兔子灯笼,耳朵还会动,裴皎非常喜欢。

  沈怀酒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猜谜到最后,把兔子灯笼赢了回来。

  此事惊动了店家,裴皎不便出面,一直戴着面具,沈怀酒甚少出门,店家不认识他们,但听说是丞相府的公子,谁敢阻拦?

  那天裴皎很开心,两人分开的时候,在桥上看到了烟花,绚丽而灿烂。

  也同样在那天,沈怀酒私自出府被发现,同沈卓决裂,沈怀酒搬出丞相府,再也没回去过。

  后来文夫人病重,他跟沈怀酒正在为储位做最后的努力,沈怀酒没来得及赶回去,也没能见到文夫人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