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落春山【完结】>第13章

  周迁恍惚中似乎回到了儿时。

  母亲是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她很疼他们,幼时的周迁过得可谓无忧无虑,但父亲一回来就什么都变了,他似乎一下就从锦衣玉食的公子变成了干粗活累活的仆役。

  父亲魁梧强壮,不似京城中人的儒雅温和,横眉瞪过来时有些凶神恶煞的,所以周迁见到他不是想着上去亲热,而是找尽荒唐的理由避着他。

  可将军怎么会吃这套?他时常拎起他扔到院子里,一眼不眨地督促他练功,即便是与他一胞同出的周竹也未能幸免。

  他从不认为女儿家就应该对镜贴花黄,相夫教子数十载,就不能从军,不能厮杀,不能捐躯,可虽然他总是这样劝周竹,但是一些细枝末节还是体现了对女儿的宽容。

  周竹累得哇哇哭的时候,父亲就拿冰糖葫芦赔罪,周竹不小心受伤的时候,他就让周竹骑在自己肩上带着她满屋子跑,所以周竹九二久之都爱上了舞枪弄棒,但周迁却厌恶至极。

  毕竟父亲对待他就相当恶劣,撒泼不干就用木棍敲打,半途而废就不给饭吃,气馁懈怠就在旁嘲笑,身在富贵之家自小目空一切的小屁孩自然受不了这等委屈,一度怕起了父亲。

  但是父亲却反而在他愤怒时,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周家没有一个孬种,小迁,你以后一定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周迁哭得上下抽气,恨恨道:“凭什么啊,为什么不能是别人!我就想和娘亲在一起。”

  父亲闻言,一向不进油盐的脾性此时软了下来,他蹲下来轻轻抱住了他,就像空中肆意翱翔的巨大风筝幽幽降落,覆于这小小的躯体之上:

  “因为你是我周正祥的儿子。”

  那天,周迁跪在祠堂,跪了半夜。

  时光荏苒,梦境更是变化莫测,他一脚踩空,从孩童跃至少年,重归那惨烈的一夜。

  他十五岁时,周家突生变故,将军战死沙场。

  周迁面无表情地站在冷寂的雨夜里,抬头望着匾额又一次被人用斧头砸下来,自此,衣食无忧,高洁门楣以及御赐的荣耀都随着碎屑和灰尘跌落在他脚下。

  只是那时乍闻噩耗的周迁还不明白,他有几百仆从,封地沃土,拈亲带故的都是高官显赫——脏水泼下来的那一刻,显贵的周家化为了泡影。

  他握紧拳头,推开哭哭嚷嚷的人,跑过混乱拥挤的回廊,直奔里屋。

  然后他看见了她。

  一向端庄沉静的母亲现在憔悴又病弱,细瘦伶仃的手慌乱地推着一脸无措的他往暗门走,平时温柔平静的眼蓄满了泪,周迁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鼻尖蓦地一酸,控制不住地想扑进她怀里。

  他想告诉娘亲,护卫都死了,他就在这流浪了一年,没有一刻离开过应洲,因为他觉得只要在这,就可以每时每刻跟她诉说委屈。

  ——

  她终于将他推进了暗道,在门落下那一刻急声嘱咐他。

  “你一定要挺住,去找竹儿,好好保护你的妹妹——”

  周迁在彻底陷入黑暗时,突然想起父亲从祠堂接他回屋时,他靠在父亲宽阔的脊背上,一大一小静静走在月色下的小路上。

  “我知道你想和娘亲待在一块,可是你要快快长大,强大到能保护她啊。”

  周迁猛地坐起,头疼欲裂,身体一下软了,不得已又倒了下来。

  “哥哥,你可好些了?”周竹连忙上前抚了抚他的背,担忧地问道。

  周迁正想摇头,听见这熟悉的音色又瞬息抬头,吓得肝胆俱裂:“周竹?”

  圆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周竹,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又望着四周,发现不像关押他们兄妹俩的小黑屋后才缓下语气,“你不是早就和陈叔南下了吗?”

  周竹将当时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丐帮救了你,你靠着自小练就的武艺折服了他们,所以你现在就是……”周迁边理清思路边匪夷所思地看着她,盯了一会又不自在地扭过头,“要不是自小就认得你,确实看不出你是女儿身。”

  周迁揉了揉脑袋,意识逐渐回笼,皱着眉问道:“对了,救我的那个人……”

  周迁只记得他饿晕了之后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带走了,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是空白,可现在出现在面前是周竹。

  “别提了,一个居心不轨的歹徒而已!”提起此事,周竹就愤愤不平,站起身转了几圈,叉着细腰咬牙切齿地骂道,“早上送煎饼来我还当他有点良心,没想到下午就把我们踹到街上,我现在是看明白了,他无时无刻不包藏祸心,以为煎饼就可以收买我!”

  周迁默不作声地看了看手下温软的衾被,又望了望桌上的珍馐美馔,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那我们现在是在哪……”他想问,这好吃好喝的供着是做什么?

  周竹轻轻皱起眉,轻手轻脚地坐到床边,握住了他冰凉的手,答非所问地道:“哥哥,你想去皇城嘛?”

  周迁眼帘垂下,看着自家妹妹布满伤痕和厚茧的一双手,心酸软得像泡了水,他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手:“此问何得?”

  周竹咬了咬下唇,肩膀塌陷下来,头伏在了周迁的腿上,微微阖上眼,轻声细语道:“因为你是周家嫡长子啊,所以必须离开应洲。”

  ——

  齐鹤放飞了鸿雁,将纸条展开。

  “林萧府,晚宴有请,速来。”

  齐鹤目光落在林萧二字时微微一凝,不过几息又垂下浓睫,只余轻描淡写的一线,他才收起纸条,肩头突然冒出一个脑袋,咋咋呼呼地问:“是庄主的传书么?”

  齐鹤手一颤。

  “说说吧,你怎么来了。”他转头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苍南吗?”午康安将赶日想来的那套陈辞心安理得地说了出来,还字字属实似的字正腔圆,“当年我在西谷遇到了一个中原武林高手,他教我习武锻身,骑马射箭,久而久之,我们之间情若父子,只是后来他莫名失踪了,但不久之后我得知那人就是齐思铭,所以十年前我才会来苍南。

  “虽然我遗憾地未能见到恩师,但是却遇见了你,只是我们见过一面后你就莫名消失了,再之后西谷与中原开战……我们再次相遇就是现在了。萧肆同我说,齐思铭在十年之前就已经去世了,再想到你当时的样子和我的所作所为就深感惭愧——”

  齐鹤迷茫地听完了他这长长的论述,微微抬手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堪称诧异地问:“所以我与你……你觉得我是齐思铭的儿子吗?”

  午康安眨巴了一下眼睛,很快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说:“师兄,我当时是想报恩,但是现在我对你——”

  齐鹤忍无可忍地:“午康安,谁教你这么认恩人的?”

  午康安心虚地撇开眼:“啊,我弄错了?”

  齐鹤望了望他避开的侧脸,那人就连睫毛都在尴尬得颤抖,恼意忽然平了,他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我不是过度伤痛才不见人,只是被庄主关了禁闭,你不必愧疚。还有我是师伯捡来的,不是齐大侠的儿子。”

  尾音终了,他抬起眼:“所以能告诉我你为何过来了吗?”

  午康安小声嗯了一声,低下头,伸手抓住了他垂在一边的细瘦手腕,将早已捂热的针刀放在他手心里。

  “那还有什么,我担心你啊。”午康安继续低声说道,“这是师兄你的,为何落入心怀不轨的旁人手里了?”

  齐鹤怎会不认得,眼睛微眯又松展开来,缓缓垂下,眉心担忧地拢起,故作懊恼地说:“我记得放在我屋里了。”

  午康安了然,宽慰道:“师伯在彻查,想来不日便有消息,师兄不必如此担心。”

  齐鹤隐隐觉得不对,又问:“你是从何得来的?”

  “歹徒想杀萧肆,被我撞见了。”午康安说得平淡,似乎不知这话里的凶险。

  这番话中了齐鹤某个预感,有人是真的想将这本就恶臭深绿的死水越搅越混,于是他颇真情实意地接话道:“真是穷凶极恶。”

  午康安忙不迭点点头,扭捏了片刻,又满怀期翼地问:“对了师兄,我来得急,身上也没有什么银两,你看我能不能——”

  齐鹤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弯,“善解人意”地说:“庄主还未见过你,你晚上便跟我来罢。”

  午康安:……

  似乎被人坑了但不是很确定。

  【作者有话说】

  剧情终于步入正轨了,感觉快要完结了还真的是奇怪。齐鹤虽然有马甲,但是在午康安那小聪明瓜里根本不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