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理收回眼神, 他坐到小沙发上,找出了一张纸,悄悄点燃桌上的两个红蜡烛照明。

  他看了一会这两根蜡烛, 无声地笑了。

  白明理拿出一根圆珠笔,在白纸上写上四个字——孤独、身份。

  方长鸣对自己这么特殊,主要是因为这两点,方长鸣独自在这个时空生活了太久的时间, 他就算能够自得其乐,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但他还是孤独的。

  他不屑于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又要和他们相互牵扯。

  他从头至尾都是孤独的。

  所以他才会在什么都不知道,仅仅是猜出自己出的谜语是土豆的时候, 就配合他行动。

  而自己的身份是皇帝,方长鸣当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自傲的,但是自己这个身份确实给了他很多便利。

  白明理在心中分析了一遍之后, 又默默加上了两个字——性格。

  嗯,他们两个人还是挺合得来的。

  白明理在这三个词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然后画下一条直线, 直线下他写了两个字——性向。

  白明理在上面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因为不论是小说中还是现实中, 方长鸣都没有跟任何人有亲密的关系。

  果然是单身主义者啊。

  但上次他们谈论为何不成家的时候, 方长鸣的叙述里还是倾向于找一位女性当伴侣的。

  白明理在性向后面打了个问号。

  然后他又往下拉了一条竖线。

  就方长鸣的性格,按理说只要给他一句话,他都能自己解读出七八个意思来。

  心眼多的简直吓人。

  但是对着他这个‘自己人’却是个铁憨憨。

  尤其是在他们之间的信任越来越浓厚之后, 方长鸣这种‘大意’就越明显。

  自己如果没有明说,方长鸣应该没法知道他的意思。

  白明理默默写下十到二十年这个时间段。

  按照朴素的逻辑来说, 只要时间线够长,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现在自己跟方长鸣才刚刚建立起完全的信任。

  这份信任建立起来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破坏起来却很容易。

  所以他得等,方长鸣这样重视精神世界的人,只要能一直做他的知己,十年后哪怕他真的告白了,他跟方长鸣也不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他写下了个百分之九十。

  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方长鸣会愿意同他试一试。

  还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性,方长鸣会劝他放弃这个想法,然后两人继续当朋友,同时伤害了唯一的知己,方长鸣百分之百会愧疚,如果将时间拉长,二十年后只要自己不改心意,方长鸣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愿意跟他试试。

  所以只要等上十到二十年,成功率就能将近百分之百!

  当然这不能排除方长鸣会变的可能性,但是他相信自己的眼睛,就他这一年来的观察来看,方长鸣的行事风格已经完全定型了,变化的可能性十分低。

  白明理最后写下了结论——十分值得一试。

  白明理回头深深地看了方长鸣一眼。

  这也算是方长鸣教自己的,永远要占据主动权,他的能力虽然不如方长鸣,但是他掌握着信息差,他会帮方长鸣达成他的愿望,在未来成为他唯一能够倾诉一切的知己。

  相信时间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白明理嘴角勾起一丝微笑,他将这张纸折叠好,塞进一本数学练习册里。

  方长鸣这一觉睡得很沉。

  这些天他在修整开荒的政策,还有安排良种试种的事。

  一连许多天,方长鸣都是歇在工部里。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大咧咧地躺在床上。

  唯一的光芒就是床边的小夜灯。

  而白老师正借着灯光看书,一边看书,他还在一边记着什么。

  连自己醒了都没发现。

  方长鸣眯着眼睛一看,那书竟然是高中数学必修一?!

  他一下子就清醒了,果然毕业这么多年,见到课本就是这么提神醒脑。

  方长鸣不想要打扰白老师,他干脆就没用动,悄悄观察白老师在写什么。

  白明理有些疲累地伸了个懒腰,就正对上方长鸣亮晶晶的眼神。

  他十分坦然地看了回去。

  “你醒了怎么不出声啊?吓我一跳。”

  “我刚醒,白老师你这是写的什么啊?”方长鸣好奇地问。

  “我写的教案,既然我准备以后当个好老师,那就先从编写课本开始吧,我试着记录一些可以用的方程,主要是整理证明方法,将这些内容和现在的《算经》相结合。”

  数算在有些世家看来只是小道。

  不算什么大学问,正好方便了他能将知识灌入。

  等礼部真的要重振官学的时候,他就可以拿出自己编写的课本。

  “哦,这个好!白老师你正好给自己立了个精通数算的人设,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写的课本肯定比较容易推广开。”

  “要不这样,我也写,我要些一本农经,将我这些年的所见所闻所想还有一些知识汇编出来,不对不对,写一本书也太多了。”

  方长鸣说道:“还是先编一些顺口溜和传单比较合适,到时候我就让那些个太学子和国子监的人到乡下去做宣传,就当是上实践课了,白老师你觉得呢?”

  说起种种打算,方长鸣整个人都似在发光。

  “我觉得很好,饭要一口口的吃,事要一点点的做。”白明理觉得就方长鸣这举一反三的能力,之后几年的日子肯定很有趣。

  “我也写得差不多了,咱们先出去吧。”白明理将自己的手稿放到一边。

  方长鸣从床上下来,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和发冠。

  瞬间就回到了玉树临风的状态。

  白明理带着方长鸣出了空间。

  眼前猛地一亮,外面雨声滴答,地面已经湿透,新鲜的空气带着泥土的淡淡腥气,清凉而不冰冷,很是舒服。

  白明理自然地放开方长鸣的手,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你今日还去上衙吗?”

  “去吧,现在工部事多,我也不能离开太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过半个时辰,外头的雨便明显的小了,淅淅沥沥似乎马上就要停下来的模样。

  苏硕忍不住轻声催促陛下回宫。

  “陛下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嗯,好。”白明理站起身对方长鸣说,“你现在走吗?”

  “那便一起吧。”

  方长鸣跟着站起身,两人结伴走出茶楼,苏硕和赵兴在他们身后跟着。

  茶楼一楼大堂中已经有不少人候着,他们大多都是点上一壶茶水几样点心,却没有吃喝的意思,只是一边焦急地盯着贡院的方向,一边说些闲话。

  “这次春闱竟是赶上了下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景啊。”

  “哎呀,我有个亲戚在贡院当洒扫的小吏,工部今年早早就修缮过考间,定然不会漏雨的,再说了这雨也不大,这会子看着就像是要停了。”

  “说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水吧,我还当今年要旱些呢,没想到这雨说来就来了。”

  “可不是,都说了这届举子运道好,良种不就是在那些个举子开文会的地方发现的吗?老天保佑,这不就风调雨顺吗?”

  “听说还有几个伙计也跟着找出了良种,你说咱们怎么能没遇到这种好事呢?”

  “我们家小弟也说了,早知如此他便去参加文会了。”

  “几位,方大人都说了,这良种又不是一日两日能长出来的,这福气在学子身上,便是没能发现良种,此次春闱说不准就能高中呢!”

  “这话说的有礼!”

  ……

  听到有人提起自己,方长鸣脚步微顿。

  这不考试的人比考试的人还紧张。

  方长鸣无奈地摇摇头。

  赵兴去后堂要了四把油纸伞。

  苏硕要给白明理打算,他摆手拒绝了,随意挑了一把画了油墨山水的伞,将其展开便走进了雨幕中。

  方长鸣目送着白老师上了马车,才说道:“公子回见。”

  虽说他们都要去皇宫,但工部衙门在皇宫东边,待会总不能让白老师在宫门前跟他道别吧。

  白明理微微颔首轻声道:“回见。”

  ————————

  “这场雨下得好啊,地里的良种也能上些水,说不准能长得更好些。”梁氏坐在屋檐下纳鞋底。

  现在外头已经不算冷了,虽说下雨但天光正好,坐在屋檐下做活头人都格外清爽些。

  原禾有些心不在焉:“娘啊,这一旬咱们都吃了两回肉了。”

  “怎得吃肉还不好?你还嫌弃上了。”原仲环将窗子打开对着小妹喊。

  “哥,你不是说要温书吗?怎么我一说话你就冒头。”哼,还说要考上举人呢,原禾心想她看着悬。

  “不能总温书,也要歇歇。”原仲环笑道,见过大哥之后,虽然一开始十分难受,但如今他们已经知道兄长在哪里了,不用每时每刻都在猜测他在干什么。

  若是……兄长运道不好,马革裹尸,那也是命该如此,起码他们心下安定了。

  “我就是想着,大哥在北疆肯定孤苦,虽说大哥是镇北王府的奴仆有人庇护,但这银子还是给大哥攒着吧,我少吃几炖肉没什么。”原禾叹了口气。

  “你只管放心好了,以往咱们不知兄长有那么好的主家,才会攒下那么多银钱,如今虽也要攒钱,但不必那般辛苦了。往后啊,也能给你多备上些嫁妆。”梁氏笑得十分温柔。

  “娘,你说这个作甚,我才多大。”原禾不爱听这个,若是能找到爹和二哥这样的男子,嫁了也就嫁了,若是找不到她宁可去慈孤院中做工养活自己。

  “哎呦,梁姐姐你这还做活呢。”李三妮打着伞笑嘻嘻地走进院子,还没看见人呢就听到她的笑声了,梁氏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往外看,李三妮的两个儿子李恒智和李恒学跟在她身后,帮着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他爹,快出来,恒智和恒学来了。”

  这两人都是私塾中的学生,也算是原老秀才的弟子。

  原老秀才赶紧从书房中走出,一看他们这架势说道:“前儿不是拜了年吗?怎得又提这些个过来,快快拿回去。”

  “原老秀才,这些您可得收下,这些年是我们娘几个麻烦原老秀才和姐姐了。”李三妮拉着梁氏的手亲昵地说道,“梁姐姐你是不知道,前儿我去了宫中得了不少赏赐,现在不缺银钱了,这东西你们若是不收可就是瞧不上我了!”

  “看你说的什么话,都是地里刨食的,有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的,再说了恒学和恒智都好学,你这次算是熬出头了。”

  梁氏带着他们到了堂屋,原仲环也出来待客,原禾小跑着去灶屋泡了三碗糖水。

  “快李姨,这天冷,喝点热乎的糖水,身上也能暖和些。”原禾笑嘻嘻地说道,“李姨,我早就想要去问你宫中是什么模样了,只是爹爹和哥说,你肯定忙着呢,光是要应付族中人都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日,他们不让我去找你。”

  “这话说的还真有理,小禾你可不知道,前儿我们家多热闹。”李三妮不好在外头说族里的不是,但还是忍不住稍稍透露了些。

  那些人啊,恨不得自己当即病死了才好,这样就能成了节妇,永远都是他们李家的人。

  梁氏轻轻拍了拍李三妮的手。

  “你且宽心,等恒学和恒智考出功名,你就能轻快些了。”

  “不说这个,在皇宫中的时候,我是生怕自个脏了皇宫的地,人都迷糊了……”李三妮挑着说了些她在宫中的所见所闻。

  这些天这话她都说了许多遍了,很是熟练。

  原家人却是听得很认真。

  “没想到啊,李姨这般爽利的人,还有害怕的时候。”原禾笑道。

  “咋了,你姨我的胆子还能比天还大啊。”李三妮话锋一转说道,“哎呦,差点就忘了,我们今个来啊是想说,吴太傅收了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到吴家的族学里,虽说不是什么亲传弟子,但也很好了。”

  李三妮说起这个脸上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骄傲的神情。

  “好好好,能去吴家的族学,真是天大的好事。”原老秀才连说了三个好。

  原仲环也向二人道喜。

  李恒学挠挠头:“吴太傅是看重母亲的名声,我们的学识还是差了些。”

  “小弟说得对,我们还当多加努力才行。”李恒智沉稳地点点头。

  “你们只要能维持住这份本心就够了。”原仲环拍了拍两人的肩膀。

  小小少年也渐渐有男人的模样了。

  “我啊,是不操心他们了,吴家不是有位十二娘子吗?她要带着我跟闺女去南边,只是我那闺女不爱出门,我是说不动他,这次才想来托付梁姐姐能替我留心些。”

  梁氏没想到她会说这个。

  “出门?”

  “对,去南边做生意。吴家的十二娘子在岭南的时候嫁了一家商户,一直掌着家中生意,吴娘子有心提拔我,我想着有吴家在,族中应当也不敢办什么坏事,这不就答应了。”

  “好啊,这是好事啊!姨,我都没出过几次村子,要是我能跟着去就好了。”原禾有点不懂,李姐姐怎么能连这般好的事都不要呢?

  “去南边?岭南吗?”原老秀才有些不放心地说,“岭南多瘴气,你要是前去还要多小心才是。”

  “不打紧的,吴家十二娘说是要聘我做个管事,我这次也不去岭南,只要到祁州便好,先去见见这商行是怎么做生意的,后日就要走了。”

  原老秀才和原秀才对他们极好,当然要来亲自道别。

  若是梁姐姐愿意帮她照看一下闺女那是最好。

  闺女的婚事刚刚定了下来,是邻村的一位秀才公,家中还有二十多亩田地,虽不是这段时日求娶的人中最富贵的,但家中和睦,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好人家。

  李三妮就想着在他们成婚前跟着商队出去一趟,得些新奇玩意和银两给女儿压箱底。

  “这般急啊,你只管放心,你既然托付给我,我自会上心。”

  “有她两个弟弟在,我本来不该担心的,但就是忍不住操心。”

  一直等送他们走了,原禾才忍不住感叹:“李姨运道可真好能够出去。”

  原仲环用指节敲了下妹妹的额头:“好了,你将女红学好了,下次我带你去内城中赶集可好。”

  原禾这才满意。

  原伯环心中暗叹,运气?

  方大人和陛下给的运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