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前, 白明理先是拿着一盏清茶，走向举子和帮忙‘找出’良种的人所在的安华宫侧殿。
安华宫是朝中专门办筵席的地方。
宫殿十分狭长，但就算是狭长, 筵席也不是全都凑在一个宫殿里的，这些举子还未参加春闱，自然还是将他们安排在侧殿合适。
当然这些举子和白身之间只不过是位次不同，没有用旁的东西隔开。
他们若是想要同想要结交的人说话, 也很是方便。
别以为举子不想要结交一些百姓，总有那些个想要培养自己的名气和势力的人，并不在意旁人的出身。
白明理一边走一边想, 其实沈峥也算是这样的人。
只不过不巧了，沈峥这次拉拢的人直接砸到方长鸣手里了。
这到了方长鸣手中的东西还能有被抠出来的可能性吗？
抱歉, 真没有。
想到这，白明理差点笑出声来。
他费力忍住了，这个时候还是要端起皇帝的架子。
众人虽然都隐隐希望这次他们会见到皇上。
但是他们都没想到皇上竟然真的会亲自过来。
白明理这一年来吃好喝好, 心态平和，虽然在方长鸣面前还是个小矮子，但实际上正是少年抽条的时候, 整个人挺拔俊朗, 周身的气度很是不凡。
那是当然了, 要压住那么多正值青春期的小子和姑娘。
教导主任没点气势在身上是不行的。
当然如果能够忽略他脸上的婴儿肥，那就完美了。
“诸位都是大齐的好儿郎。”白明理眼睛一转透过屏风看向席末三位姑娘，“还有好女郎。朕以茶代酒敬诸位。”
这三位女子只是刚好在静林山遇到了这件事。
她们女子是要避开了文会上的人。
毕竟那边都是男子, 虽然大齐的风气还算宽松，女子还是能够常常出门, 但也要避开外男。
但就是这么巧，她们虽然避开了溪水附近, 但还是听到了喧哗声。
听到喧哗声的人应当有许多，但是真正赶过去的，却不那么多。
赶过去还找到良种的更是少之又少。
能有三位女子恰巧碰上，真的是运气极好，当然她们能够如此果敢地抓住机会，也令人敬佩。
只是白明理不能亲自到她们面前说话，他的行动总是会被过度解读，如此他遥遥称赞上一句，最为合适。
白明理喝了一杯清茶就回去，筵席散去后这些人当然各有赏赐，但是圣旨就不该是他来念了。
跟着出来敬茶的方长鸣目光深深地扫视了一遍侧殿中的众人。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屏风上一瞬，又很快移开。
能得这么一句夸赞，她们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太差，总是件好事。
只是若是想要通过她们，让女子的地位往上提一提，就要从长计议了。星星之火，未知不能燎原。
方长鸣在心中的小本本里默默记上了一笔。
白明理带着众位大臣很快就离开了。
众人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位次在最后的三位女子前方有玉质的屏风，将她们同男子隔开，她们实际上根本听不清陛下在说什么，更是看不清陛下的模样。
还是宫中的宫女笑着复述皇上的话，她们才知道刚才陛下说了什么。
李三妮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圣人竟然会亲口称赞她！！！
她几乎都要晕过去了。
她是个寡妇，因为族亲苛待，想要占了她们孤儿寡母的田地，她没有办法只得舍了田地，换了族老庇佑，没了田地她只能去城中摆摊卖包子馒头，换些银钱。
原本她也是个模样清秀的，可为了能镇得住人加上日子过得苦，她如今长得五大三粗，那些个混子根本轻易不敢惹她，她可是真会拿着菜刀砍人的。
单是看背影，要不是她挽着发，不然根本认不出男女。
如今她坐在精美的木桌旁，只觉得局促不知所措。
她庞大的身躯尽力缩着，似乎怕她自己的存在玷污了处处精贵的地方。
静林山春日的时候人多，她能白日先去城里卖一趟馒头包子，然后再去静林山脚下再用扁担提着两筐馒头包子去卖。
能有心思来看着山山水水的人总是不缺银钱的，她的包子和馒头虽然不能入贵人的眼，但是那些个小厮丫鬟，还有些小户人家的人还是乐意卖的。
京城脚下到底是有闲钱的人多。
这样李三妮就能多挣些银钱。
李三妮的耳力天生就好，远远就听到了吵闹声，她觉得文会那边出事了，李三妮就壮着胆子过去想要看看能不能帮忙，若是能得贵人的赏就是最好了！
她实在是缺钱，卖馒头包子挣得银钱根本不够供养她两个儿子读书，原本他两个儿子在大柳村的私塾中读书，那里收的束脩并不多，他们又在京城，想要参加科举的路费也能省下，今年她两个儿子更是考上了童生！！！
可再往下读，需要的书和银钱可不是现在能比的。
她还想着再给长女多备些嫁妆，这样她女儿就算是没有爹，在父家也能多些底气。
她儿子若是个不成器的，李三妮也不必如此辛苦，可偏偏她两个儿子都很是孝顺聪慧，儿子见家中拮据更是偷偷跑到城中找活干，若不是有村中人看到同李三妮说了，李三妮还以为他们在大柳村读私塾，李三妮哪里舍得他们去给人当伙计账房，京城每隔三年都能看到春闱。
她走街串巷的卖馒头，看到过许多次进士骑着马在街上走。
李三妮就想着，若是她的儿子有那么一天，她也就算是满足了。
女儿更是天不亮就要跟她一块和面蒸馒头，好好的一个姑娘，手都快跟她一样粗了。
文会上那么多公子贵人，按理说李三妮便是找到了东西也不该算成自己的。
可是想到自己的儿女，李三妮就决定咬牙赌上一把。
她大着胆子学那些个伙计，找到东西就赶紧到方大人身边。
“大娘，你怎么不吃啊。这个好好吃啊。”刘青黛压低了声音双眼亮晶晶地说。
对上这么一双透亮的眼睛。
李三妮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这小姑娘看着也就跟她闺女差不多，找良种的时候眼睛却尖的很，他们那么多人里就数她找得多！
“姑娘，你真厉害，我瞧着你找的可多了。”
“那是，我可是把画像记得清清楚楚！”
“是吗？怪不得了。”
“大娘，不说这个你快吃啊。可好吃了！”
身边坐着个这般可爱的小姑娘，李三妮脸上多了点笑模样，她试探着夹了一块烤肉放进嘴里。
李三妮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肉！
若不是现在是宫里，她都想要将这些肉省下来拿回家中了。
可惜，既然拿不出去她只能多吃一些了。
原本紧张的心情在吃进去东西之后，渐渐放松下来。
刘青黛偷偷咽了咽口水，眼神时不时地就要往李三妮的那一份肉上瞟。
这位大娘一直都不吃，她的早就吃完了，再就是要等宫女上菜了。
可把她馋死了！
不过她还是守着礼数的，她慢慢品着米酒，克制着自己的眼神，乖巧等着上菜。
“姑娘你吃我这个吧。”小翠将自己的菜端到小姐面前。
刘青黛却赶紧将盘子挪回去。
“小翠还有你，你也多吃点，这个好吃的！不用给我，我的马上就要过来了。”
说完她就期待着等下一盘肉。
小翠都要被吓死了，还能记得伺候小姐已经是她胆大了。
今个她们小姐听到了有人的喊声，就以为是有人受伤了，也不管其他立即小跑过去救人！
刘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家中老爷不过是个县丞，能谋上这个差事还是因为夫人家开医馆，姑娘外公医术不错，认识不少人。
老爷和夫人好得蜜里调油似的，姑娘又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虽说因为生产时憋得太久小姐天生反应有些慢，但小姐也极得宠。
便是想要学医，老爷和夫人也不拦着，小姐的医术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只可惜现在女子不能坐堂。
小姐只能看着外祖记录的脉案，开方子。
许多人就是被小姐救了，还不知道是谁治好了他们呢。
府上的所有人都让小姐治了个遍了，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出门时看好小姐，别让小姐跑去给人治病。
自己一向看的严，这次踏春，小翠更是紧紧跟着自家小姐。
听到惊呼声，小姐哪里还忍得住？
还以为遇到病人呢！
小姐跑得自己险些没追上！
旁的小姐公子，便是听到了喧哗声最多也只是打发下人来打探消息，这一来一回的，良种还能等到他们来找？
小姐对各种花花草草都很感兴趣，陛下划出来的画，小姐那是记得清清楚楚，她又对花草熟悉，比起那些玉米苗和杂草都分不出来区别的读书人，小姐找得能不快吗？！
她只是跟着小姐找，也能找出一些来。
只是没想到，她们三人竟然也能被请到宫中，宫人还给她们换了新的衣裳首饰，小翠只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小翠给小姐添了些茶水，劝她少喝些米酒，这在外头还是要小心呢。
唉，估计也就小姐心里只想着吃了。
烤肉的味道非常好。
可真正能专心享受美食的人却不多。
白明理和方长鸣就是其中之二。
反正饼他是画好了，旁人怎么想，有什么打算，都得先憋着。
方长鸣还是第一次吃这么纯的芝麻油烤肉。
若是放在现代这东西简直就是热量炸弹。
但是在大齐饮食向来清淡，方长鸣虽然也会给自己捣鼓吃的，但因为太忙了，根本也没吃多少油炸食品和烤制食物，现在一尝味道竟然很是不错。
他在心中默默给赵朗月点了个赞。
赵朗月的这手艺不比江边的夜市摊差啊。
他又喝了一口冰镇过的米酒。
冰凉凉甜滋滋，配上辛辣的烤串，真是可谓是享受啊。
当然撸串并不文雅，他们吃烤串都是先让人将肉从串上弄下来，在端上来。
吃着总是觉得有点不痛快。
白明理已经很满意了。
可算是吃到烧烤了！
虽然方长鸣早早就把辣椒种出来的，但是以前宫中还是很少用的，毕竟是辛辣之物，为了身体健康，底下人除非想要讨好卖乖，不然不会主动做给他吃。
他平时也会让人做来尝鲜，不过最近太忙了，他就有些顾不上。
以前他怎么不觉得烧烤这么好吃啊？
白明理吃了一口烤羊肉，然后又一口气喝了半杯冰米酒！
他微微眯起眼，一年多的喜怒不形于色，现在他高兴了表现得也不会太明显。
方长鸣却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丝丝变化。
他心中盘算的，等到以后可以多多给赵朗月一些吃食方子，让他献上，这样白老师能吃到，赵朗月还能有功劳。
等白老师能大权在握的时候，直接给赵朗月封个官就能一步到位了。
不用从小吏开始做起。
毕竟帝王身边有几个宠臣很正常，甚至如果皇帝身边没有几个能够讨好皇上的人，大臣还要觉得奇怪，只要不过分，众人都能接受。
就是不知道白老师是怎么想的，刚才在空间里的时候忘了问了。
方长鸣心想，果然见了白老师就有说不完的话，正事反倒是落下了。
白明理沉浸在美食中时，也十分艰难地分出一丝心神去注意方长鸣。
然后他就发现方长鸣好像在思考什么。
白明理吃着烤肉心想，估计方长鸣是在想赵朗月吧。
他们两个人的精力还挺相似的。
可惜赵朗月的腿脚出了一点问题，这样的残疾想要入仕是十分困难的。
科举也是要看外貌的。
最其次也该是五官端正四肢没有毛病。
这一点就有点难办了。
白明理想着等回去他就去写一张‘天下第一烧烤’给赵朗月。
等时机成熟了，他就直接给赵朗月封个小官，这样只要赵朗月能做出成绩，他就能一步步地往前走。能在方长鸣身边当大管事，相信赵朗月的能力应该非常好，自己也能多个能臣不是吗？
两人的想法竟然默契地想到了一块。
至于赵朗月？
他正在兢兢业业地烤肉。
烤肉这活他干了一段时间了，他的动作很是熟练。
如今可是有许多大厨给他打下手！
御膳房的御厨手艺自然不差。
今天烤出来的食物简直是达到了赵朗月的最高水平。
此时此刻，他完全不知道，白明理和方长鸣已经将他安排的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