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鸣面上并没有得意之色。

  居其位谋其政, 是善是恶他都受着。

  他也受得住。

  “公子,天都黑了,咱们回去吧, 再不回去城门该关了。”赵兴手脚麻利地将铜盆和纸灰收拾好。

  方长鸣点头,帮着用脚将飘出的纸灰踩灭。

  别看现在是春日,地里的杂草要是被纸灰烧着了也不好。

  防止火灾人人有责。

  赵兴心想刚还觉得自家公子冷清呢,这会子又像是活过来了。

  东西都收拾好了, 方长鸣才上了马车。

  马车平稳地往前,方长鸣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地在腿上轻轻点着。

  这良种放置的地点说好找也好找,说难找也难找。

  按照他的打算, 若是能将良种和这一届的举人牵扯上些关系那是最好。

  所以若是能放到文会上自然正好。

  现在最大的难点就是他的行动被人盯着。

  便是他身边的人都被盯上了,做什么都要束手束脚。

  但玉米和地瓜是早早就种好了, 而这些人是在白老师画了画像之后才逐渐开始盯着他的。

  所以其中可是有时间差的。

  如今大家都觉得他要行动了。

  可反过来,怎知他没有提前准备,只是要在这几日事发呢?

  自己现在就是演戏给他们看呗。

  看似藏木于林, 实际上是围魏救赵。

  —————————

  京城中有一家并不起眼的食铺。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是武兴镖局的产业,武兴镖局是这四五年才建起来的镖局。

  主家姓叶, 听闻以前是南边的商户, 听说是受了排挤才把生意挪到了旁处。

  武兴镖局押镖很讲信用, 镖师各个都健壮有力,上下打点给的银两也足,虽轮不上押送什么重要的镖物, 但在京中小官和百姓中也混出了几分名气。

  镖局生意安稳之后,镖局也盘下了几个铺子, 做些买卖。

  有些生意还成,有些则是半死不活。

  这做生意有赔有赚, 也是常事。

  京城中这样的镖局,一抓一大把。

  更别说那个半死不活的食铺了。

  可是这食铺这两个月却是火了起来。

  这正是吃晚食的时候,这食谱外头竟是派了许多人。

  阵阵辛辣刺激的香味从小店中冒出,勾得人口水泛滥。

  “这什么香味啊,怎么这么勾人啊。”

  “这位婶子,你什么不知道你还来排队?”

  “咋了?我闻着香还能不过来瞧瞧了!我记得这个叶家铺子原本就个卖面的。”

  “老姐姐,你这就不知道,这店主也是胆子大,竟是花了大半银钱去买了那种叫,叫……”一个精瘦的男子吐沫横飞地说着听来的闲话,却一下子卡住了。

  “辣椒粉!”旁边有听不下去的立即补充。

  “是是是就是辣椒粉,现在辣椒可少着呢,根本买不到种子,说是要等皇庄上的辣椒都长好了才卖种子,只能从杂货铺里买到辣椒粉,那价钱,这么一两辣椒粉竟然要三十文!”

  “哎呦光是卖这辣椒粉,就能挣不少银钱吧。”又有人忍不住打岔。

  “这稀罕东西,圣人挣点银钱咋了,你们还想不想听了。”

  精瘦男子撇撇嘴不满地道。

  “赵兄弟,你快说快说,我不打岔了还不行吗?”打岔的人立马赔不是。

  “美食节卖出了许多方子,不过现在良种拿来种还来不及呢,哪里够吃的,但是这辣椒的好处咱们可是知道了,这店主也是乖觉买了辣椒粉又自个琢磨出了一种烤炉,架起来烤东西没多少烟,这不就卖起烤肉串来了。”

  “这腌肉的手艺都是秘方,这么多开始用辣椒做菜的铺子里,这叶家食铺是最适口的。”

  “听说,他们这还能外带呢,你若是出的起价钱还能请伙计带着炉子和腌好的肉串去外头烤肉,就是那些个举子都喜欢让仆从买些肉串,去京郊,一边烤肉一边开文会。”

  刚开始说话的大婶子咽了咽口水:“还能这么神啊?”

  “你看这外头排着的人就知道了,就是这价钱稍微贵了些,羊肉串六文一串,烤云雀、烤鸡肉和烤鸭肉五文钱一串,菜串和猪肉串便宜些两文一串。”精瘦男人如数家珍地说道。

  “还有烤馍馍,要三文钱一个,别看要价贵,人家是真舍得刷油刷料,好吃着呢!”

  大婶心想那自己这回还真是来对地方了,她家那口子也是个小吏,去年因为美食节和良种推广之事攒了不少银钱,想要吃点好的倒是不难。

  若是这大婶识字,就会发现这幡子上的字从叶家面铺变成了叶家烧烤。

  一盘盘烤串从后厨端出来,烤串赔上微凉米酒作为晚食那是最好不过。

  叶家面铺虽然没有酿酒权,但是还是能够卖酒的,就是价钱贵些,要是不乐意买这贵些的米酒,完全可以去打上二两酒水再到叶家烧烤铺子来撸串。

  喝酒吃肉,大堂中的人也越聊越起劲。

  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后院里,赵朗月仔仔细细地做着腌肉和调料。

  这是一项独门手艺,伙计为了避嫌不会凑到他的房中来。

  这腌肉和调料的手艺还是方大人信中所写,赵朗月手很巧,学的很快。

  他没想到自己还有回京城的一天。

  当年他得罪了唐丞相府上的管事,在秋闱时被人在考篮里放了小抄,被搜检的官兵发现,不仅夺去功名,还被打了三十大板流放岭南。

  赵朗月虽然没有死,但是也成了个瘸子,方大人在建州的罪籍村落遇到他时,赵朗月已经饿的皮包骨头只剩下一口气。

  方大人把他救了回来,找了一具丢在荒野的无名尸替了赵朗月的身份,将他带到了蛮族族长阿一那边。

  那时候起,赵朗月就把自己当做奴仆了,他连籍贯都没有,往后只有忠心于方大人,才能有报仇的可能。

  方大人入京之后,他想的也是安安稳稳地在蛮族经营。

  唐家大公子不缺银钱和人手,他当了奇丰县县令后不可谓不经心,但是就论体贴百姓,治理各族上,总是要差上许多,百姓也不傻,方大人离开不到半年,奇丰县乃至建州百姓,非但没有因为方长鸣离去而忘了他。反而是更加怀念方大人了。

  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农人尚且如此,更被说建州各处的蛮族?

  赵朗月要干的活倒是不多,只要精心维护就好。

  谁知道,他竟然还有回到京城的时候,倒不是他不相信方大人,只是他的身份早就没了,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若是他身份暴露岂不是成了大人的污点?

  按照常理,他该是躲着仇人远远的才是。

  可,还是不甘心啊,不然他也不会在收到东西后就急急赶了过来。

  大门突然被打开。

  赵朗月一抬头正好看到从后门来的叶恒之。

  武兴镖局的主家。

  “叶伯,你来了。”赵朗月洗了洗手,笑着打招呼。

  武兴镖局的主家叶恒之原是岭南的盐商。

  后来被排挤下来,后灰心丧气开始做起旁的生意。

  这只是表面上的事,实际上叶恒之是岭南盐商没错,他原本同方长鸣的关系也就那样,他甚至同其他盐商联合起来,用次等盐糊弄过奇丰县。

  奇丰县越来越富裕,他们当然想要从奇丰县刮下一些油水来。

  五年前方长鸣的小妹被建州知府侧室的侄子看上掳去,方长鸣将人救了出来,并把那侧室的侄子打了个半死不活。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

  可没多少人知道叶恒之唯一的女儿也被掳去。

  而且是被掳去了半年之久。

  那恶人有强抢民女的恶习,怎么可能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只不过是办的隐蔽没有人发现,妇人小姐丢了,大伙往往最先想到人贩子,加上他有靠山,竟是让他隐瞒了许多年。

  建州不拘着女子出行,叶恒之对自己的小女如珠如宝,怎么乐意拘着她呢?

  他求爷爷告奶奶都没找到自己的女儿,要不是方长鸣顺手将人救出,或许他女儿被迫害死他都不知晓她在何处。

  女儿失了身,按照那侧室的侄子的意思,她就是他们家的妾室。

  哪里能被放出去?

  那时候方长鸣怒火中烧,根本不听他们家这些个歪理。现在叶恒之知道哪怕方大人没有怒气,按照方大人的脾气,他也不会听这些歪理,方大人是将所有愿意走的女子都带走了。

  不单单是救了叶恒之家中的小娘子。

  这件事在岭南闹得极大,只是后来以建州知府禁足了那位侧室,又亲自判了那位侄子五年刑罚结束。

  方长鸣具体做了什么,叶恒之并不知晓。

  但建州能管得了此事的,怕是也只有岭南王了。

  因着方长鸣细心,没有暴露那些个被抢之人的身份,虽说他找人时也放出了些消息,但只要将女儿嫁得远些,总是能瞒过去。

  大齐朝并不苛责二嫁女,男子死了,妇人无依无靠不让她们改嫁,她们该如何生活?总是要找个依靠。

  但是世人却是苛责女儿这样被恶人糟蹋的女子,她们不是被正经娶进家门的,名不正言不顺,不容于世。

  他身后的靠山还有他那些个好友,其中必然有人知道他女儿的下落,可他们竟是看着他如同玩偶般焦急寻找,却不发一言。

  那不过是个知府侧室的侄子!

  自家女儿难道不是如珠如宝养大的吗?

  既然都是给人当狗,他为何不选给方大人当狗,起码方大人还愿意费心护住自己的手下!

  他装作不在意女儿,随手找了人把她嫁出去。

  实际上女婿是他精心挑选的。

  后来方大人对付盐商的时候,叶恒之便插了一手,他顺势也退了下去,看似灰心丧气地做起了旁的生意,也换了住处能多照料一下远嫁的女儿。

  这几月他倒是多在京城中。

  不为别的只因为方大人在京城中,他在等着方大人的吩咐。

  没等多久,他果然就等到了赵朗月。

  赵朗月现在的身份是岭南蛮族出身,下山来谋营生,烤得一手好肉。

  赵朗月的外貌早就变了,他的父母亲人又在这些年中病逝,就是有些远亲,现在瘸了腿满脸沧桑的赵朗月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认不出来了。

  蛮族的户籍记录并不明晰,京中便是有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错处。

  叶恒之将门关好,外头有他的心腹守着,确定没有问题叶恒之这才开口:“还有十五日便到春闱了,我们是该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