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鸣一双桃花眼瞬间瞪成了杏眼。

  老乡!

  这一定是他的老乡!

  应该还是一位刚高考完的小弟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确定是刚高考完的小弟弟?!

  当然是因为几乎每个普通人的知识巅峰都在高考那两天。

  就是自觉还算好学的方长鸣也不例外。

  让大一大二的学生做圆锥曲线类型的题目,大部分人都做不出来了。

  所以这一定是一位小弟弟!!!

  当然也有可能是小妹,女穿男也不是不可能嘛。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如果小妹对身份有认同障碍,自己还可以开导她。

  他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自己有老乡了。

  冷静!冷静,如果这位小弟弟对他有敌意怎么办?

  不能把情况想的太好。

  嗯,不能!!!

  方长鸣的脸不由得潮红起来,拿着信纸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

  “鹏之?鹏之?你这是?”

  岭南王沈从业的声音打断了方长鸣的思路。

  “臣,臣只是有些意外,小皇帝竟然会写出如此精妙的题,臣原本以为他……”方长鸣的话未说尽,给了岭南王解读的空间。

  岭南王眼中的怀疑渐渐消失,他笑道:“对了,本王差点忘了,你当年的律法和数算考的很是不错,要不是唐丞相一党从中作梗,你该是一甲之列的。”

  “王爷过誉了,只是小皇帝清醒过来,不要旁的,却写下这么一个题目定然有所图谋,王爷还当谨慎对待。”

  方长鸣面上的潮红逐渐褪去,他将手中的信纸折叠好还给岭南王。

  “不必,给你便是让你看看能否解出,我看你倒是有几分把握。”岭南王语气中带着一些试探。

  方长鸣知道刚才自己的反应太大了,让多疑的岭南王起了疑心。

  天下人都做不出来的题目,如果他方长鸣一下子就做出来了,确实让人觉得可疑。

  问题是方长鸣已经穿越到这里二十来年了,让他做他也做不出来啊!!

  所以方长鸣十分理直气壮地说:“臣只能看出此题精妙,但怕是做不出来。”

  “哦,是吗?那实在是可惜了,小皇帝可是说解出此题大大有商。”岭南王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只见方长鸣目光清正,没有丝毫撒谎的痕迹,岭南王想到此人喜爱读书,对他刚才的失态倒是放下来一些戒心。

  “你既然觉得此题精妙,不如拿回去琢磨吧。”

  “多谢王爷。”方长鸣当即行礼,一副真的十分喜爱这张信纸的模样。

  看得岭南王一笑。

  “你啊你,对我还如此生分,不说你就是李太傅这些日都为了此题不得安眠呢。”岭南王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鹏之你向来聪慧,依你看小皇帝如此行事是为何?”

  这才是岭南王召他来想要顺便问的事,方长鸣此次来府城是来向他禀告梯田修整情况。

  马上就要春种,此事不能轻视。

  “臣以为,小皇帝从未传出过贤名,这次怕是小皇帝在试探,他到底是重病新愈,如今他应当是明白若是不争便只有死路一条。”才不是,小皇帝应该已经病死了,现在的应该是自家老乡。

  老乡写这个应当是想要吸引俞太后的注意力,不然难道他还能未卜先知自己也在这个世界吗?

  不对!

  想到自己改造了纺织机,虽然岭南王将这功劳按到了岭南王妃的兄弟身上,但这纺织机确实传到了京城。

  说不定小皇帝真的知道自己的存在。

  那这题目就不仅仅是吸引俞太后的注意力,更该是给自己的暗号啊!!!

  想通这一点方长鸣的神情不由得稍微轻松了些。

  看在岭南王眼里,这就是方长鸣不把小皇帝看在眼里的表现,他轻笑道:“鹏之,你也太小看我们的陛下了,若是他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么个法子扬名,本王倒是要失望了。又不是治国理政的名声,单单是精通数算有什么意思。”

  小皇帝当然要争!

  只要他开始争,京城就会变得更乱。

  乱中才能生变,自己这个在岭南道的亲王才能插上手不是?

  “那臣要拭目以待了,五年前小皇帝连吴太傅都保不住,不知今日陛下他能否有精进。”方长鸣语气淡淡地说。

  “他保不住倒是便宜了本王,你这想法倒是与本王不谋而合,本王只要稳坐钓鱼台便是。”岭南王喝了口茶水丝毫不掩饰他面上的鄙夷。

  吴太傅能成为清流之首,弟子自然是满天下,吴太傅被流放,不知多少人心中暗恨。

  建州布匹远销边疆,岭南王的管事旗下有几个商队往北方走商。

  这些年他没少偷偷接济吴太傅一家,前年吴太傅终于向他称臣了。

  “不说这些,鹏之同本王说说这次建州春种的近况吧。”岭南王想起这些就忍不住心中喜悦,但他很快就说到正事。

  方长鸣也调整好心态,一板一眼地开始汇报。

  等方长鸣离开岭南王府时天色已经黑了。

  他需要明早赶回县城主持春种事宜,因此没有客居在岭南王府而是住在建州驿站中。

  方长鸣刚离开,岭南王就招了暗卫,

  “跟着方县令,看看他的行动有何不同,五天后你再来报我。”岭南王冷声说道。

  堂下的几道身影低声称是。

  岭南王并没有轻易相信,方长鸣只是被那信纸上的题目吸引。

  那题如此古怪,方长鸣的反应也古怪。

  岭南王怎么可能不起疑心?

  方长鸣治下的奇丰县虽是在岭南道,但岭南王府在建州,方长鸣想要到建州要坐马车行上五日才能到。

  岭南王不是不想要将方长鸣调到建州下辖的县当个县令,但他到底只是亲王,调动官员的事毕竟要通过朝廷,现下京中形势莫测,他不便有什么动作,岭南王不愿意冒险,正是因此岭南王只能让方长鸣继续当他的奇丰县县令。

  说来岭南王一开始也并不看重这个被打为同进士的小子。

  只是他先是发现了新的沤肥方法,然后又在奇丰县修整了零散的梯田,还同当地蛮族结交,与他们交换药草贩卖挣银钱,将贫苦的奇丰县经营得有声有色。

  他这才将这个小县令看在了眼里,四年前方长鸣的小妹被建州知府侧室的侄子看上掳去,方长鸣将人救了出来,并把那侧室的侄子打了个半死不活。

  为了保命方长鸣这才投靠了他,并献上一种改良过的小纺织机的图纸。

  岭南王因此得了朝廷嘉奖。

  他才逐渐看重起这个小县令来。

  此人才学本事是足够了,只是他总觉得方长鸣对他并不是十分忠心。

  方长鸣回到驿站,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信纸,像是有些痴迷一般地看上面的题目。

  他敏锐地感受到了有人在监视他。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要这般表现。

  这才能与他的失态对上。

  不过就算是没人关注他,他也想要看这题。

  来到古代那么久,现在方长鸣看高中数学题竟然也觉得眉清目秀!!!

  唉,这小皇帝的位置实在尴尬,不知道那这位老乡能不能应付,想到这里看着题目他不由得露出了深思的凝重。

  他既然将题目写出来,应该是想要联系自己。

  只可惜自己这些年虽然经营出了一些人脉势力,但是对京城还是鞭长莫及。

  唉。

  还有不知道这位老乡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自己现在还是得稳住,不能轻易行动。

  他一直看到天色变亮,回程的路上也是喜滋滋的研究题目。

  方长鸣是真高兴,因为他好久没做个高中数学题,但是他竟然还能做出第一问!

  自己真是聪明啊!

  方长鸣在心中称赞自己,然后就忍不住嘿嘿嘿傻笑了起来。

  那傻样是装都装不出来的。

  暗中观察的探子:“……”

  五日后,暗卫回到了岭南王府。

  照实将所看到的回禀给岭南王。

  岭南王听后不由得哈哈大笑:“好啊,这个鹏之,本王竟是不知他如此有趣,好好好,去找些数算书给他送去。”

  他这疑心算是暂时放下了。

  “是。”

  奇丰县县衙。

  县衙后就是县令居住的院子。

  方长鸣不仅治民有方,且清廉公正,奇丰县的人看到县令的马车都要当街行礼。

  方长鸣只能每次出行的时候都尽量挑没有标记的车子马匹。

  只是县衙中拢共就那么三匹马两辆马车,县城中的人那是次次都能认出他的车架。

  好容易方长鸣的马夫才将车马赶到县衙后院。

  年老的马夫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笑着说道:“县令您看,您这没回出去老奴都受了大罪了。”

  幸亏县令说了不许朝他们的车架丢东西。

  不然马夫真的受不住,前几天他还被卤肉砸过脑袋!

  “庄老伯,委屈你了。”方长鸣笑着下车。

  方长鸣这一世的娘亲周氏和小妹方青婉已经在后门等着了。

  这一世,方长鸣是知府庶子,长鸣这个名字,还是因为他那个便宜知府父亲,在他出生时听到有鸟长长地鸣叫,才起了这个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方长鸣正好是他前世的名字。

  他被批为同进士后,方知府就要休了周氏,一个妾室连休书都不必写,直接赶出去也无人在意。

  但这么多年,方长鸣早就看清了方家,不可能没有准备,他手中有方知府贪污的证据。

  若是方知府有异动,他就会把证据交给方知府的政敌。

  他那个便宜老爹没办法,只能写了和离书给周氏,还把方青婉划出了族谱。

  方长鸣这才能够带着他们出方家。

  方知府不是不想在路途中害他,只是早些年方长鸣他就做出了一把便于携带的□□以防不慎,进京赶考的时候又偷偷做了些倒卖的生意,足够雇佣镖师保护他们到岭南。

  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了奇丰县,方长鸣又艰难地经营出了一番事业。

  至于后来他投靠岭南王,更多的是个幌子,也是能靠岭南王的势力压住关于小妹风言风语。

  到底是他大意了,才让小妹受了无妄之灾。

  建州风气并不拘束女子外出,他便放下了戒心,想着好容易去一趟府城不好拘着小妹。

  哪知不过是一时放松便出了事。

  他真正的势力在奇丰县和奇丰县境内连绵不断的群山中。

  方长鸣为自己和娘亲小妹预备好了后路。

  至于对岭南王,他向来是一种押注的心理,比起俞尚书和唐丞相,岭南王自然更像是个明君。

  但方长鸣还是有点不甘心,所以无法真心以待。

  他也在试探也在考察这位亲王,只是现在,他的计划看来得稍微改一改了。

  “娘亲,这初春还冷着,你们怎么在外头等。”方长鸣扬起一个笑容。

  “这岭南哪有冷的时候,你这孩子尽瞎说。”

  周氏笑着上下打量了一遍方长鸣:“还是瘦了,我让人备下了你爱吃的饭菜,有你最爱吃的鸡丝面……”

  周氏絮絮叨叨地说着,方青婉穿着一身青布道袍,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边,她嘴角带着笑容,原本眉间深深的愁绪也消失了。

  因为她被人掳去过,许多人都觉得她不清白了。

  不过奇丰县的人对兄长十分敬重,不少商户和田地多的人家都乐意娶她为正妻,有些是为了向兄长示好,也有些是真的敬佩兄长乐意对她好。

  方青婉冷眼看得清楚。

  只是她不想要嫁人,兄长也随她,对外说她心冷了在家带发修行。

  虽说这样要换上道袍,平日行动也受限,但对方青婉来说这已经很好了,她知道自己年岁到了若不是居家修行,定然有人打她的主意,不过是换个装扮便能省下无数麻烦,方青婉自然乐意。

  同娘亲小妹吃过饭。

  方长鸣这才带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小院。

  听到动静,一只大黄狗带着三只黑黄圆润的小狗欢喜地往方长鸣身上扑。

  方长鸣的书童赵兴赶紧伸手想要挡开这大狗小狗。

  “大黄见我高兴呢,你不用拦着,去烧些热水吧,我要梳洗。”方长鸣说道。

  赵兴应了一声赶紧去拿热水。

  方长鸣不喜欢有人伺候,所以院子里只有赵兴一个书童。

  赵兴被支开,这小院子中终于是只剩下他一人了。

  “小黄,黄,我今天好高兴啊,好高兴啊!”方长鸣一把抱起腿边最胖的一只小土狗。

  黑漆漆的小土狗,似乎知道小黄是它的名字,哼哼唧唧地回应。

  没被抱起来的小狗大狗更是着急。

  方长鸣弹了一个响指,热情的大黄立马蹲好,顺便还用爪子固定住不听话的两只小土狗。

  方长鸣不知为何心中一酸。

  书中总是说此心安处是吾乡,可是方长鸣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年了,也没有觉得这里是他安心之处。

  哪怕周氏对自己极好,小妹更是他看着长大的。

  这个操蛋的环境还是让他没法全身心信任任何人。

  方长鸣忙于建商队,忙于治理百姓,平日没时间想七想八,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思念他的世界,他的国家。

  方长鸣不是不想要帮更多人,只是他处境艰难,一步步走来都需要谨慎谋划,才能保住自身和娘亲小妹。

  方长鸣只能将种种渴望,种种想法压在心中。

  等待,沉默,然后装作自己是个正常人。

  他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试着同化自己,可惜没成功。

  方长鸣是孤独的,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会孤独下去。

  只是没想到他还能找到同类。

  虽然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起码这一刻他很高兴。

  当然如果这位小弟弟能跟自己一样,想要改变这世道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