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开口, 房间里陷入了尴尬又诡异的安静中。

  林沫然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被卡顿住了,一时间只有一片空白。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他也翻过施遂房间的窗户,还不止一次。

  一开始是进去查看他有没有在做危险的事, 后来就是找借口翻进去找他玩儿,虽然施遂不爱搭理他。

  那时候的施遂,不是坐在角落里发呆, 就是在被窝里睡觉,好一点的时候就在书桌前坐着看一些晦涩难懂的书。

  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似的。

  他是在看……颜色视频?

  从前在乡下相处多的时候两人年纪都不大,而且施遂还是个病人。

  后来林沫然来到了项城, 不过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见面后甚至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再到后来他身死魂魄被吸引在了施遂身边好几年,但他从来没有发现过施遂有这方面的爱好, 甚至连他自渎的场面也没有看到过。

  要不是这人每天清晨有正常的生理反应,林沫然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有那方面的疾病了。

  而现在……

  林沫然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两人都已经不再是曾经懵懂的少年,他们长大了。

  他这样子翻进来,相当莽撞无礼, 一点儿都没有顾及到别人的隐私。

  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翻进来前的恼火, 也忘了自己翻进来是要给施遂上一上心理辅导课的目的。

  他干巴巴地开口道:“那个、我敲门你没回答,我就……怕你出事。”

  “你没事就好……我走了。”

  说着,林沫然四肢僵硬地回身去翻窗户,脚刚抬到窗沿上又想起来炉灶上的贵妃鸡,道:“饭马上就好, 你记得下来吃。”

  说完, 他手脚并用, 利索地沿着原路返回了。

  一溜烟儿回了厨房,林沫然开了锅盖看一下自己的贵妃鸡做得怎么样了。

  然后他就在厨房里拿拿这个, 碰碰那个,看起来很忙,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

  厨房的温度超乎寻常得高,热得不行,林沫然拿手努力地在脸颊旁扇着风。

  刚刚看到的施遂电脑屏幕上的画面,虽然及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画面里那个被囚禁的家伙,手脚和脖颈上都戴着锁链……

  林沫然赶忙打开水龙头捧着冷水往脸颊上泼,一连泼了好几下才终于把那些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

  终于,他的脑子里出现了另一个念头——施遂他好变态,居然好这口!

  贵妃鸡很快做好出锅,林沫然没再上去敲门叫施遂下来吃饭。

  他已经做好了这顿饭他自己吃,而施遂这次没个十天半月甚至一头半载是不会再理他的觉悟。

  只是没想到等他刚把贵妃鸡从锅里盛出来,转头就看见了来到餐厅的施遂。

  林沫然愣了一下之后赶忙转回去假装自己很忙。

  忙着把菜上桌,忙着盛饭,忙着拿碗筷。

  终于,没得忙了。

  林沫然搓着手,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局促且无措。

  “来、来吧,吃饭吧!”

  他客气地招呼施遂落座,自己也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两人开始吃饭,沉默,持续的沉默。

  林沫然有点儿受不了了,如此尴尬沉默的诡异气氛,让他连饭都吃不出味道来了。

  怂啥呀?他对自己说。

  不就是看个□□嘛,他以前在乡下的时候,也被隔壁家小胖拉着去大壮家一起偷偷看过。

  只是他看的是男人和女人的,而不是像施遂看的那个是两个男的。

  但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如今同性婚姻早已经合法,社会上有得是同性夫妻。

  于是林沫然清了一下嗓子,开口试着缓和气氛,对施遂说道:“那个曲谱我给你拿回来了,你收好。”

  施遂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回了一句:“给你的。”

  林沫然又愣在那里。

  是啊,这不是很明显的嘛!

  施遂对曲谱一没兴趣二看不懂,之所以花这么大的价钱拍下来,不是送给自己又能送给谁?

  这要是以前他不知道施遂的心意想不到也就罢了,现在他对施遂的心意清清楚楚,怎么还是蠢蠢的想不到呢?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怪只怪施遂把自己藏得太深,他又完全看不懂施遂。

  林沫然的脑子里忽然就掠过了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最后定格在那段被铁链捆缚住的淫靡视频上。

  “咳咳咳咳咳……”

  他被自己呛到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了似的。

  施遂飞快从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林沫然身侧,一手帮他递水另一手似乎想要帮林沫然拍拍后背。

  但他微微抬起来的手要触碰到林沫然之前却又迟疑,始终也没敢落下去,只是有些无措地守在了林沫然身边。

  林沫然接过施遂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这才好了一些,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施遂那只半抬起来的手慢慢放下,人也回了自己的座位坐好。

  两人重新进入埋头吃饭的模式,气氛似乎比刚刚更加尴尬了。

  还好这时响起了请求视频通话的铃声,打破了这种沉默。

  响声来自林沫然的手机,就放在餐桌旁的岛台上,他忙拿了过来。

  请求通话的人让他有些意外,但他很快按下了接听键。

  视频里出现了一个圆脸的女孩儿,比他当年离开的时候长大了不少,但也还是稚气未脱的可爱模样。

  女孩儿的圆溜溜地眼睛盯着他看,没有立刻说话,没几秒,那双眼睛又湿润了。

  林沫然有些无奈,先一步开了口,道:“林茉莉,都这么大了还哭?”

  女孩儿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哥哥……”

  “嗯。”林沫然答应道。

  “你还生我的气吗?”林沫莉在那头问。

  “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林沫然问。

  林沫莉道:“气我上次挂你的电话。”

  林沫然道:“哥哥哪有那么小气。”

  林沫莉问:“那你怎么不给我发消息?也不来电话。”

  林沫然实话实说道:“哥哥这两天有点儿忙,想忙完再找你的。”

  林沫莉看起来不太信,倒是没再掉金豆豆了,把脸颊上的泪痕擦干净,又开始盯着视频里的林沫然看个不停。

  “我看见那个茉莉花开了,你和艾米哥哥终于做出来了吗?”

  林沫然道:“是啊,专门做给你的,上次哥哥胡说八道,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林沫莉“嗯”了一声。

  她早就不生气了,她更担心的是林沫然不理他,就像之前的四年一样。

  “哥哥,你在直播里好帅!”她开口夸赞。

  “那当然。”林沫然一点也不谦虚。

  林沫莉跟着笑起来,笑得很甜很可爱,但目光里却有着隐隐的难过。

  林沫然又问了些她的学习方面的情况,她也都好好回答了,犹豫了半天还是问了她很想问的问题:“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林沫然没想好这个问题,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沉默着,忽然视频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呵斥声。

  “林沫莉你在干什么?《素问》都背完了吗?让你收拾的药材也没收……”

  噼里啪啦手忙脚乱的一阵响动,接着,视频被挂断了。

  林沫然盯着突然中断的页面好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呆呆的,像是陷入了某些糟糕的回忆中。

  直到面前的饭碗里被夹了一个硕大的鸡腿过来。

  林沫然有些意外地抬头,接着就对上了施遂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如果光看脸,任谁也看不出他现在的行为是在试图安慰。

  林沫然努力笑了一下,问施遂:“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施遂没有回答,但目光依旧徘徊在他的脸上,难得得没有回避。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林沫然单方面下了定论。

  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对施遂道:“你要真想安慰我,夹鸡腿给我不如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锁门?你是讨厌和我住在同一栋房子里吗?”

  施遂嘴动了一下,但却没有回答。

  林沫然道:“如果是那我可以搬出去。”

  施遂终于还是开了口,道:“不是。”

  林沫然道:“那……是为了看、那种小电影?”

  施遂:“……”

  他把目光移开,嘴巴紧紧抿起。

  林沫然已经过了那阵儿脸红心跳的反应高峰,在经过林沫莉的视频洗礼之后,人也跟着豁达坦荡了起来,他道:“你别害臊,都是大人了这很正常的,不过朋友之间有好东西要一起分享,你忘了以前我有好东西也都记着给你分享的?”

  比如山上采的超甜的野果、突发奇想研制的新菜、甚至是自己从来不带其他人进去的秘密据点。

  “一会儿能把你的小电影分享给我吗?”林沫然好奇地问道。

  他是真心想看看施遂这特殊的口味爱好,具体是个什么内容。

  既然想要治愈这家伙的心理问题,当然要多了解他才行。

  只可惜施遂听了他这话之后垂下头去吃饭,似乎对他的这个请求充耳不闻。

  林沫然:“……”

  小气!

  想要深入了解施遂的内心看来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林沫然其实也早就做好了改变施遂的极端性格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的心理准备。

  在吃过饭后,施遂没有马上回到二楼再把自己锁进书房,而是跟在林沫然屁股后面把桌子收拾了,把碗筷都放进了洗碗机里。

  整套下来居然不是那么生疏,看起来像是干过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林沫然实在是好奇地问道。

  会做饭,会收拾卫生,明显已经具备居家过日子的能力了。

  “做过几次,自然就会了。”施遂回答。

  十分不谦虚的发言,似乎这根本不是需要专门去学的技能,随便做做就会了。

  林沫然对这发言给了一个字的评价:“啧~”

  接着他道:“行了,这里没什么要干的了,剩下的我来就好。明早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虽然早上施遂的鸡蛋肉丝面让他很受用,但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把自己放在照顾者的位置上。

  施遂却没有回答,似乎是吃什么都可以的态度。

  林沫然于是摆摆手:“那我就看着做了,你去客厅或者回楼上忙你的吧!”

  接着,他手脚麻利地把剩下的卫生收拾干净,正要把没用完的食材放回冰箱里,结果一转身就撞到了施遂身上。

  林沫然稳住身形,低头看了眼被自己结结实实踩了一脚的施遂的脚,问:“你怎么还在这儿?没踩疼吧?”

  施遂把脚往回收了收,没吱声,但也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林沫然:“……”

  他把手里的东西扔冰箱里,然后拉了施遂到客厅,把他按在沙发上,弯腰蹲下去就要扒他的鞋子看他的脚有没有被自己踩伤。

  但他的手还没有碰到施遂的脚,手腕就被牢牢握住了。

  林沫然看着施遂道:“你也不说你疼不疼,那我只能自己看一下了。”

  施遂总算开了口:“不疼。”

  林沫然说:“我不信。”

  他回来急着给施遂做贵妃鸡,都没来得及换软绵绵的拖鞋,到现在脚上穿着的还是那双硬底休闲鞋,他自己感觉那一脚踩得很是结实。

  但施遂只是抓着他的手腕,一副宁死也不会让他查看的架势。

  林沫然太了解这个家伙了,只好道:“那我去给你找个药,一会儿你自己处理一下?”

  又过了两秒,手腕上的力道逐渐松弛,接着完全放开,这是同意了他的提议了。

  林沫然去一旁翻了药箱出来,找了药膏和药水递给了施遂。

  但施遂还是坐在那里没有马上上楼的意思。

  林沫然终于察觉他这是有意留下来了。

  他问:“你有话要跟我说?”

  施遂抬眸看向他,但却不开口。

  林沫然试着揣摩他的意图道:“我爬你窗的事儿还是小电影的事儿?”

  施遂还是继续看着他。

  林沫然道:“爬窗是我的错,我侵犯了你的隐私,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那样做了,除非你的门怎么都敲不开。”

  “至于小电影……都说了你不用不好意思,这很正常,我、我有时候也看的。”

  说完他又问了施遂一遍:“所以、施总不打算分享一下吗?”

  施遂把视线移开了。

  林沫然又“啧”了一声,心里对施遂的那个小电影更好奇了。

  居然这么宝贝,都不愿意分享的。

  而他死后跟在施遂身边,也并没有看见过施遂看这个小电影。

  那个时候的施遂……可能已经没有了现在这样惬意的心思。

  不过现在难得施遂愿意坐下来跟他交流——虽然一直都是林沫然在说,但愿意跟他面对面坐着,还能时不时给他眼神上的交流,这已经是很好的信号了。

  林沫然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好好跟施遂谈谈。

  他直接问道:“之前在拍卖会现场你是生气了吗?为什么生气?”

  施遂抬眸看他,但不正面回答。

  “因为我?”林沫然有点儿了解,但又不是特别了解:“我干嘛了?拉错了三个音?”

  施遂又把目光给移开了。

  林沫然:“……”

  谜语好难猜,心好累。

  做了一下自我建设,他继续好脾气地对施遂说道:“我上次和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心里有什么事不要憋着,要说出来。还有,不论发生什么,你自己的命都是最珍贵的。”

  施遂闻言却忽然抬头,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他,半晌后终于愿意开口,说道:“这句话,你也要记得。”

  林沫然一愣。

  哪句话?

  自己的命最重要?

  他、他知道的,他当然知道。

  上辈子的死是意外,也是他一时的心软,遂了他人的意。

  “好,我会记得,你也要记得。”他对施遂道。

  说着还伸出了手,做了个幼稚的举动:“拉手,食言的人是小狗。”

  施遂盯着他伸过来的手看了数秒,迟疑着抬起了自己的手,和林沫然的小手指头勾在了一起,又被逼着认真地用大拇指盖了章。

  …

  大概是因为对施遂的小电影过于好奇,晚上做梦的时候林沫然梦入小电影的场景里。

  锁链锁住了他的手脚脖颈,人也被关在一个灯光幽暗的小屋子里,任他如何呼救挣扎都无法逃脱。

  下一刻,门声轻响,有人推门进来。

  林沫然慌张抬头去看,就看见施遂一脸漠然地拉开了系在脖间的领带,一颗一颗解着衬衫扣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而且,就是今天晚上穿的那件……

  一个激灵间,林沫然猛地睁开眼睛。

  做梦了。

  还梦那个遗了。

  “靠!”

  小林师傅发出一声低骂,把整个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都怪施遂那个小气鬼!

  不过之后的几天里,林沫然和小气鬼相处得还不错。

  施总没再莫名生气,而且看起来也不太忙,天天都按时回家吃饭,有时候还会早起把早餐做好,等着林沫然下楼一起吃。

  晚饭的时候他也会卷起衬衫袖子帮林沫然的忙。

  不论是饭前帮着洗菜、洗米,还是饭后帮着收拾桌子、把碗筷放到洗碗机,他总是喜欢围绕在林沫然周围,默默地干着这个干着那个。

  竟然意外的和谐美好。

  唯一不太和谐的,就是林沫然一看到他那挽起袖口的衬衫就容易多想,只能努力转移注意力。

  就这样早晚跟施遂过着平淡的居家生活,白天就去工作室继续和小齐打磨《遂于传》的剧本。

  过了几天之后,这天从工作室往施遂别墅赶的路上,林沫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的电话。

  开始他以为是骚扰电话没搭理,没想到那人又打了两遍,林沫然这才接了起来。

  他没开口,等着对面先说话。

  那边安静了几秒,才有一个声音传来过来:

  “小然吗?我是大哥。”

  林沫然握手机的手下意识紧了紧,背后酥酥麻麻的,隐约像是有条毒蛇从电话那头钻了出来,让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