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或者说孙宁说完了一切,她那双被异化的眼睛已经无法再流出属于活人的眼泪,只能从眼眶中淌出两行鲜红的血水。

  众人安静地听着,司予脸上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表情,只在听到那个明显是司寒弈的人找上门时,瞳孔很轻地动了一下。

  ——他以为司寒弈只是让阿乙去杀了S03的女儿,没有想到他为了“打造”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S级怪物,连S03的妻子都没放过。

  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种利用痛苦“创造怪物”的方式,在司寒弈的眼里,是一种“艺术”。

  看来他倒还真是低估了司寒弈令人作呕的程度。

  秦夺的脸色从听到语糯被人当街砍死时就沉了下去,听到最后,已经冷到了冻人的程度。

  他看着孙宁已经变得畸形可怖的怪物身躯,沉声问:“你还记得那个来找你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孙宁摇了摇头:“他没告诉我,他只……”

  说到一半,她目光无意识地一转,落到了一旁的司予身上。她原本沉寂的眼神在看清司予模样的那刻突然一凝,瞳孔针尖似的缩在了一起:“你,你……”

  司予无辜而温和地眨了一下眼睛:“嗯?我怎么了?”

  孙宁死死盯着他,浑身的肉块都抽搐似的抖动了起来。

  像,太像了,之前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的时候还好,刚才这人那个满是无辜的眼神,简直和那个找上门来的男人一模一样!

  她仿佛一下子受到了什么刺激,疯了一样地朝着司予扑去,司予对此早有预料,闪身堪堪避开。其他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孙宁眼眶里全是血丝,转身再次向着司予攻击,她硕大的身躯带起一阵劲风,身后的江欲燃不明所以地喊了一句:“等一下!这是怎么了!”

  她眼下还披着语糯的外壳,说话的声音也脆生生的,听到这个声音,孙宁原本急躁的动作终于顿了一下,被怒火充斥的脑子里也暂时找回了两份清明。

  她喘着粗气,看着面前这个眉眼和那个男人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轻人,恍然意识到他和那个人是不一样的。

  面前的人要更年轻得多,面部的线条也更柔和,而且最重要的是……

  当初那个男人找上门来的时候,眼底没有任何感情,只有一种置身事外、难以察觉的戏谑。

  但现在这个年轻人是不一样的。

  ……在他看向自己的时候,孙宁在他眼睛的最深处,看到了两分货真价实的难过。

  就好像他是真的能够和自己的故事产生共情一样。

  孙宁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停下了对司予的攻击,秦夺护在司予面前,皱起眉问:“怎么了?”

  司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放下秦夺挡在自己面前的手,抬眼看向孙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看到我的脸,让院长想起了什么不大愉快的事。

  “我猜,是那个曾经找到你的畜生,和我长得很像,对吗?”

  孙宁的前肢再次抽动了一下:“……是,你们长得很像。我刚才甚至把你错认成了那个人。”

  闻言,秦夺目光一动。

  他下意识转头看了司予一眼,隐隐产生了一种让他有些心惊的、难以形容的直觉。

  尽管很努力地抑制自己不要往那个方向去想,但这种巧合还是让他不可避免地想到,司予和孙宁口中的那个男人,或许并不是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云梧听到这儿,同样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眉。

  听完孙宁的经历,他已经可以猜到他们今天要拿到的那颗“献身者的心脏”,多半就来自于孙宁——她是一个为了复活女儿可以献出自己生命的人,联系到他们现在这个复活邪术的背景,所谓的“献身者”,指的应该就是她。

  但现在的情况却有些复杂了。

  孙宁曾经被司寒弈以复活女儿的名义欺骗过一次,现在他们再以同样的理由要求她给出自己的心脏,很容易就会激起她的戒备心。

  何况司予还长着一张和司寒弈相似的脸,孙宁不把对司寒弈的恨移情到他们身上已经算好的,更不必说将心脏挖给他们。

  孙宁这个怪物的攻击性极高,现在他们只是暂时稳住了她一下,稍有不慎就还会有翻车的可能,这次的任务恐怕要比前两天的更难。

  一群脸色怪异的人中,只有司予本人的反应最为平静。

  他了然地点了下头,垂下眼道:“让您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我很抱歉。我的母亲也曾经被一个猪狗不如的畜生逼死过,您的感受,我大概可以理解一些。”

  他说着,从袖口中抽出了刀,接着上前一步握住孙宁的前肢,按在了刀刃上:“既然我和那个人长得很像,如果这样能让您好受一些的话,我愿意暂时扮作是那个人,向您赎罪。”

  话音刚落,便见他握住孙宁的手,毫不犹豫地将刀刃捅进了自己的胸腔!

  “呲——”

  寒冷的刀光一闪而过,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孙宁还来不及开口,喷溅而出的鲜血便已经洒了她一身。她怔怔握着手里的刀,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有了一种自己亲手杀了曾经那个男人的错觉。

  不知在原地呆站了多久,她的目光才从滴血的刀刃上离开,看向面前这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司予捂着胸前的伤口踉跄着退后了两步,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狼狈地贴在额头上,秦夺先前的种种怀疑在瞬间烟消云散,上前一把扶住了司予,目眦欲裂道:“你他妈疯了?!”

  司予轻轻推了他一下,依旧看着孙宁,脸色苍白地笑了笑:“我……我母亲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做梦,都想着要亲手杀了那个畜生……我不知道伤害你们的那个人是谁,可能您也永远没机会亲手杀死他了,但是,既然我和他长得很像,您可以暂时地把我当作他……

  “希望至少刚才的那一刀,可以勉强发泄两分您心里的痛苦和愤恨。”

  孙宁手中的刀“当啷”掉落在地,她不理解地看着司予:“你,你为什么……”

  “我说过了,因为您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司予虚弱地站在那,胸口的伤还在往外流着血,他却像是感到开心似的弯了弯眼睛,“不过您或许要比我更幸运一些,因为您的语糯是真的还有再回来的可能,这一次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复活语糯”这几个字眼几乎已经成了孙宁心里一道碰不得的伤口,听到司予再次提起这事,她瞬间就紧绷了起来。

  司予因为疼痛而轻吸了一口气,察觉到她的情绪,放缓语气道:“您先别急着抗拒我们说的话,我们不是为了欺骗您而来的。

  “您离开后,您的丈夫沈先生一直在试图复活语糯,为了实现他这个心愿,我们已经收集了‘睡美人’的眼泪和凶杀者的血液,现在只差最后一样东西了,而这样东西就在您身上。”

  他说着,从包里摸出了第一天发给他们的那两张线索牌的其中一张,递到孙宁面前:“您看,这画上画的是不是语糯?”

  孙宁看到那张画上的女孩,蓦地一愣。她用目光一寸寸描摹着那张画,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还有能看到这幅画的一天。

  ——那画上画的就是她的语糯,不但如此,这画还是语糯十一岁那年,沈淮珏亲手画的。

  她低头看了那副画很久,才抬起眼犹豫着问:“这幅画……你们能留给我吗?”

  早在确认所谓的特殊NPC就是语糯时,司予就已经猜到这幅画上画的是谁,而病毒世界里给出的线索牌,必然是S03亲自画的。

  他慷慨地点了点头,苍白地笑道:“当然可以。”

  孙宁原本以为他会借由这幅画跟自己谈条件,没想到他就这样轻易地把画给了自己。

  她抬起眼,第一次认真看着面前的这群人,从他们的眼神中,并没有嗅到熟悉的欺骗的气息。

  ……反正她也已经是一个畸形丑陋的怪物,他们要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不如就让他们拿去吧,就当作是刚才这个年轻人让自己“手刃了仇人”的回报。

  如果那样东西真的万幸能把语糯带回来,恐怕这就是变成怪物的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价值了。

  孙宁将那副画小心翼翼地收好,目光在司予身上定了定:“说吧,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司予回答得没有一丝隐瞒闪躲:“我们想要您的心脏。”

  “心脏?”

  “对,不过不是现在。因为在这之前,我们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他说着抬起眼,看向被封死的窗户内侧挂着的那个黑铃铛,缓缓勾起唇角:“我们想让这个医院里关着的所有怪物全都得到解脱,不再过这样不人不鬼的日子。而这个计划,需要您的协助。”

  “我该做什么?”

  “我们明天白天会再来这里一趟,到时候会告诉您详细的计划。现在我还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想拜托您。

  “我的同伴中了风铃藤的毒,但是医院里已经没有解药了。您是这家医院的院长,解药的瓶子又放在您的办公室里,您一定知道风铃藤毒解药的配方是什么吧?”

  孙宁点了点头:“我知道,那个配方不难,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

  风铃藤毒的解药需要用到的几种药草都在后山就能找到,炼制的方法也不困难,她一边说,云梧一边将它们全都一一记了下来。

  今晚来医院的主要目的已经达成,司予所谓的计划是他临时想到的,没有提前和其他人商讨过,他们还不知道司予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几人正想离开这里回去细说,顺便给司予这个总是乱来的人把伤口包好,下一秒,却见目的达成的司予一直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闭上眼睛向前一倒——

  “司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