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那片树林深处,似乎真的有一座空坟。

  那处坟像是被人刨开过一样,只剩下了一个四方形的墓坑,挖得似乎比一般的墓坑更深一些,约莫有两米多高,墓坑里空空如也,本该躺在里面的棺材不翼而飞。

  秦夺走了过去,沉默片刻后,抬起头道:“教堂里的那口棺材。”

  ——病毒世界里所有线索都是相互关联的,原本应该在这座墓坑里的棺材消失不见,而他们目前遇到过唯一和这有关的就是教堂里那口乌木棺材,因此很难不让人把这二者联想到一起。

  他说着,又走到墓坑的另一侧:“这里有个碑。”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墓碑上轻抹了一下,墓碑上没积太多灰,应该是不久前才有人来过。碑上的刻字像是被人刻意刮掉了一般,已经模糊不清了,唯一能勉强分辨出的,只有开头的“爱女”两个字。

  云梧跟了过去,观察一会儿后,开口道:“这碑应该是某个父亲或是母亲为自己的女儿立的,至于墓里的棺材是谁挖出去的,又为什么会被放到教堂去……这就不得而知了。”

  司予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还记得刚才的那张线索牌吗?”

  他这一说,众人都想了起来,之前的第一张线索牌上写着一首童谣,秦夺当时就说它听起来像是某种巫术,现在看起来,或许能和这口消失的棺材相联系在一起。

  然而此刻他们头顶的天色已经一点点暗了下去,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探讨拿到的线索和教堂里的棺材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细致复杂的关系。云雾看着远处一点点落下的夕阳,提醒了一句:“天快黑了,现在先不讨论别的,先把任务里要的‘睡美人的毒液’取到再说。”

  语毕,众人的目光都投到了面前空阔的墓坑里。只见墓坑的底部和四壁都只有光秃秃的黄土,别说花了,连一根草都没见到。

  江欲燃顺着墓坑绕了一圈,皱起眉:“坟墓里面什么都没有啊,那个女人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应该不会,毕竟她还提出了所谓的‘报酬’。”秦夺沉吟两秒,从地上拾起一根粗树枝道,“那个女人说的是长在坟墓‘里’,再往下挖一点试试。”

  他说着干脆利落地跳进一人多高的墓坑中,手握木棍便向下挖了起来。

  司予的目光在墓坑四周环视了一圈,随后似乎突然发现了什么,也捡起一根木棍,跟着跳了下去。

  见他们二人都一言不合就往坑里跳,江欲燃本来也想跟着下去,这时司予却回过头道:“欲燃姐就别下来了,这片坟区有些诡异,我们得留两个人在外面,以备不时之需。”

  他们二人的动作都很快,不过三两分钟的时间,被挖开的黄土下,就露出了两片鲜红色的花瓣来。秦夺又向着周边挖了两下,几秒种后,一小簇通体皆红的花便完整地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这花的模样生得十分奇异,四片纤薄的花瓣红得似血,连底下的花径也是血红色的,仿佛一条外露的血管。

  江欲燃蹲下身看了一眼,道:“这就是所谓的‘睡美人’么?但这玩意儿的毒液从哪里来,又该怎么提取?”

  “不管怎么提取,总之趁现在天还亮着,先摘几朵再说。”

  秦夺说着,从兜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手套和一个小玻璃瓶,打算速战速决,趁着最后的时间一举将花摘下。然而他才刚往前走了一步,面前的花朵却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兀自抖了一下。

  秦夺脚步一顿,墓坑里的司予和墓坑外的云梧同时叫道:“等等!”

  二人话音未落,整座坟坑都簌簌抖了起来。

  这抖动极不寻常,云梧和江欲燃第一时间伸出手,想将坑里的二人拉上来,可就在这时,众人耳边忽而听见了一阵隐约的铃声——

  “叮铃——”

  随着这声空灵的铃声落地,原本空无一物的墓坑边缘突然生出了无数根带刺的藤蔓!

  那藤蔓坚硬无比,生长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便将整个坟坑封了起来。脚腕粗的藤蔓上带着锋利的粗刺,江欲燃反应极快,第一时间护住了云梧还来不及收回的手,与此同时,她自己的手背却被尖刺划出了一道极深的血印子。

  “欲燃!”

  云梧第一时间上前查看她的伤势,江欲燃随手从里衣上撕下一块布,往伤口上一按,不甚在意地笑道:“会长我没事,你没伤到吧?”

  云梧摇了摇头。刚才是江欲燃及时护住了他,要是再慢了哪怕那么零点零一秒,现在受伤的,就是他的手了。

  ——因为云梧的能力太过强大,相应地,每次进病毒世界,他的体力和反应速度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削弱。何况他虽然毕业于军校,但到底学的是医,身手本就没有秦夺和江欲燃那么敏捷。

  但自从江欲燃加入病毒协会以来,只要和她待在一起,对方几乎从未让他受过伤。

  方才江欲燃被尖刺划破时洒落的血顺着藤蔓的间隙一直流到了墓坑里,就在血落地的下一秒,整座墓坑像是受到了什么致命的吸引一般,再一次震动了起来。

  这种震动比刚才的更加明显,幅度也更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地底下破土而出一样。

  尽管墓坑口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藤蔓封死,但站在墓坑边缘,依旧可以感受到底下的躁动。云梧尝试着把藤蔓弄开,几次无济于事后,俯在坑口有些焦心地问:“你们怎么样了?下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司予顿了顿,轻声道:“藤蔓遮住了最后的光源,现在对于墓坑里来说……天已经黑了。

  “天黑了,就有东西要出来了。”

  这句话才刚一说完,坑底的土壤便像是听懂了似的,越发厉害地抖动起来。随着它们的抖动,土壤下隐约传来了一种诡异的声响。

  沙沙、沙沙。

  越来越近,像是走什么东西在土壤里爬行。

  墓坑外的云梧同样听到了这种声响,不由担心道:“怎么了?”

  片刻的沉默后,坑里传来了司予的声音:“我好像终于知道,这种花为什么叫‘睡美人’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口中抽出刀,静静盯着坑底。

  只见先前只露出了一小簇的花朵像是终于睡醒了似的,全都从土里冒了出来,密密麻麻连成一片,全都在抖动着血红色的花瓣。花朵底下的茎约拉越长,约拉越长,到最后彻底从土中离开时,其下连接的居然是一条蚯蚓一般软绵绵的虫子!

  整个墓坑里开出的“花”至少有成百上千朵,只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二人的脚底下便层层叠叠,全都爬满了虫子。

  这些虫子长约三寸,身上沾满了粘液,最下方的口器一下下开合着,露出其间的一圈圈细小尖牙。

  它们不停地翻滚蠕动着,柔软的身躯被血液吸引,一点点向着两人的方向爬去,一时间,几乎整个墓坑里都充斥着虫子爬行时特有的黏腻水声。

  嘶喇、嘶喇。

  而与此同时,墓坑外的太阳,也终于一点点落下了山谷。

  太阳光亮彻底消失的那一刻,原本将坑口封死后就一动不动的藤蔓像是突然又活了过来。随着一阵空灵的风铃声,一条全新的藤蔓突然从坑口处抽了出来,直直朝着留在坑外的二人袭来!

  二人快步向后退去,堪堪避过了藤蔓的袭击,几乎是下一秒,又一根藤蔓直直将尖刺对准了他们。

  自从上次和司予共同进过一个病毒世界后,江欲燃就受到了自带凶器的启发。她以最快的速度从外套内侧取出一对指虎,戴上后反手架住了抽来的藤蔓,随后用尽全力一割——

  腥气的汁液溅了她满身,然而那藤蔓无比坚韧,哪怕这指虎十分锋利,却依旧无法将其砍断!

  击向他们的藤蔓越来越多,每一根上都布满了尖刺。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山林中视野十分有限,江欲燃将云梧护在身后,早已有些左支右绌,身上又新添了好几道伤。

  耳畔破风声阵阵,就在又有两条藤蔓同时像他们袭来的关头,她听到不远处的墓坑里传来了秦夺的声音:“带云梧先走,我们有办法脱身!”

  在藤蔓的左右夹击下,他们二人本就自顾不暇,而如此坚韧的藤蔓也不是轻易就能破开的,因此江欲燃没有坚持,而是问道:“那个女人要的风铃藤怎么办?!”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风铃藤应该就是现在这株发了疯一样攻击他们的尖锐藤蔓,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取一支这玩意儿回去,无异于天方夜谭。

  可是如果不取回去,他们却有可能面临着NPC的愤怒与责罚,甚至失去得来不易的落脚之地。

  “这个不用担心。”这次说话的是司予,“你们下山后直接去教堂等我们汇合,风铃藤的事,我有办法应对。”

  既然他说了有办法,江欲燃也没再多犹豫,带着云梧且战且退,又勉力挡下了几波藤蔓的攻击后,终于离开了这片坟区。

  在他们离开藤蔓的攻击范围,向着山下而去的同时,另一侧的墓坑里,司予看着脚下越怕越近的虫群,有些嫌弃地“啧”了一声:“好恶心。”

  他说着,伸手对一旁的秦夺道:“把刚才用来收集毒液的玻璃瓶子借我用一下。”

  这群虫子身上一股血腥味,明显是被血液吸引过来的,刚才也是江欲燃的血引起了它们的悸动;而所谓的毒液,显然是要它们从口器释放出来的。

  司予一手拿刀,本想放点血引诱一下它们,趁机抓两只虫子榨取毒液的,谁想到玻璃瓶没能拿到,反而被秦夺一捏手腕把刀抽了过去:“我来。”

  司予对秦夺从不设防,因此轻而易举便让他得了手,等回过神来时,刀子的利刃已经划开了秦夺的手指。

  秦夺挤了几滴血装进玻璃瓶,随后将细口玻璃瓶往地上一扔,那群虫子当即疯了一样地朝着瓶子里钻去。

  还有一些靠得更近的没有去抢那个瓶子,而是闻到了秦夺身上的血味儿,越发不顾一切地向着他爬来。

  虫群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越爬越近,却见秦夺像是被司予传染了一般,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拿出一个手电筒,“啪”的一声按下开关,向那一地的虫子照去。

  虫子乍一见到强光,仿佛遇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一般,口器里发出了某种极其尖锐刺耳的声音。转瞬的功夫局面逆转,一群没有脚的虫子以比被血液吸引时疯狂数倍的速度,逃命似的朝着土里钻。

  司予站在一旁笑了起来。

  早在阿智的母亲专门提起要在天亮时摘取“睡美人”时,他们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向她借用了家里的手电筒。而联系到“睡美人”这个名字和虫子只有在晚上无光时才会从土中出来的特性,推断出这玩意儿畏光,并没有太大难度。

  村子里晚上路黑,他们借到的这个手电筒效果极好,刚一打开便照亮了大半个墓坑。几乎所有蠕动的虫子都在瞬间钻回了土壤下,只留下了一片重叠在一起的、鲜红的“花”露在土层外。

  司予若无其事地从那片“花”上走过,捡起掉落在地的细口瓶,干脆利落地封了口。

  他每踩一脚,满地的“红花”便颤抖着往下一缩,土壤里发出细细密密的“嘶嘶”声,然而迫于土层外照射的强光,被踩在脚底的对象却只敢怒不敢言。

  先前已经爬进玻璃瓶里贪婪地吸食着血液的虫子,在强光照射下发了疯地想往土里钻,绵软黏糊的身子在玻璃瓶里扭成各种丑陋的形状,可从它们拼命钻进瓶口的那刻起,就注定再也钻不回去了。

  封好瓶口后,司予抬头向上看去,头顶的坑口依旧被风铃藤死死堵住,看样子这个出口是指望不上了。

  秦夺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不停往外吐着毒液的“睡美人”,挑了下眉问:“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把这东西在零点前放到教堂?”

  司予不急不缓道:“跳下来之前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教堂里的那口棺材真的是从这个墓坑里被运过去的,那么之前我们上来时,那段山路那么长,又有那么崎岖,运送棺材的难度岂不是很大?何况这片槐树林那么密,教堂里那口棺材却并不窄,为什么来的一路上,我们一点痕迹都没发现?

  “直到之前我又仔细把这个墓坑观察了一遍,发现里面果然暗藏着玄机。”

  他一边说,一边笑着把秦夺领到了墓坑的某个角落,随后拿起刀往坑壁上重重捅了几下,随着一块块土层的掉落,不多时,这面坑壁后居然现出了一面砖墙。

  二人对视一眼,将砖块移开,其后的通道便显露了出来。

  这条通道大约一人高两人宽,顺着通道口看进去,通道里只有一片深黑,看不清通往哪里,也看不清里面有些什么东西。

  司予转过头,对着秦夺弯起眼睛:“我们好像一不小心发现了别人的秘密通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秦夺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很低的轻笑,拉起司予的手,拿着手电筒率先走了进去。

  为了以防一会儿没了光线挟制,那群虫子会再次破土而出,循着气味照过来,他们走进通道前,还特意将通道的入口重新堵上了。

  这条通道极长,也极黑,连光照在里面都像是被吞噬了一样,只能打亮面前一段不远的距离。通道内同样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因为透气性差的缘故,这股腥气回荡在过道里,便显得格外浓重。

  二人往前走了一段,司予似乎是无聊,在秦夺手心里轻轻扣了扣,问:“你猜这条通道会通向哪?”

  秦夺:“教堂。”

  司予又问:“那你觉得是什么人把那口棺材搬进了教堂,又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秦夺这次顿了顿,道:“宿者S03。”

  听到这个回答,司予也顿了一下,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到前面的秦夺侧过头,低声道:“你是不是怕黑啊,怎么突然问题这么多?”

  他语气里待着一点儿不明显的笑意,司予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我怕黑,怎么办?”

  秦夺明知道这人是戏瘾又犯了,却还是脚步一顿,微微侧过了身道:“到前面来。”

  司予听话地走到了他身前,便见秦夺伸出拿着手电筒的那只手,揽住了他的后腰,将他半扣在了怀里:“现在还怕吗?”

  司予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样还怎么走啊?”

  “可以走。”

  像是为了证明这个姿势的可行性,秦夺搂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冰冷黑暗的通道里只有彼此的体温,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迈出第三步时,两个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身形同时一停,屏住了呼吸——

  大约一两秒后,只听又是“咚”的一声,他们面前漆黑一片的通道里,再次传来了一声类似于脚步声的沉闷声响。

  听动静,似乎比先前那一声,要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