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寂静。

  黑暗里司予听见秦夺的呼吸放得很轻:“你说那是你十五岁时候的事,那至少也是七八年前了,那会儿SOS病毒刚刚出现,那你的母亲应该是最早一批的宿者。”

  “嗯。”司予说,“我的母亲……她虽然一度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但至少在她失踪之前,都很爱我。所以从那个病毒世界离开后,我就开始调查关于SOS病毒的事。”

  他说这句话时,中途有过一个极微小的停顿,但秦夺并没有察觉。

  就听他接着往下说道:“进过几个病毒世界后,我陆陆续续也查到了一些东西。而至于我的刀,在S07病毒世界的时候我并没有说谎,那确实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把它带在身上,一方面是为了在病毒世界里自保,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记住我的父亲。”

  秦夺问:“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以来对很多事情讳莫如深的原因么?”

  司予知道他一定不会全然相信,顿了顿后,语气放软了些:“还有一些其他的,但都是我个人的私事,算不上愉快。我不太想说,可以吗?”

  或许是因为他口中的故事带着浓烈的悲情/色彩,又或许是因为他这句话说得不像平日里那样带着股让人莫名恼怒的游刃有余,尽管还是直觉事情的真相或许并不完全如他所说的这样,但秦夺也没再步步紧逼。

  而当他们俩都不再说话的时候,黑暗无光的禁闭室里便彻底安静了下去。在这个异世界的这一方空间里,没有别的声音,没有别的人,也没有充满恶意的怪物。

  此刻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俩,咫尺之隔,一个满口谎言,一个装聋作哑。

  司予向前倾身,凭着记忆里的位置摸向秦夺的腿边。他微凉的指间先是碰到了对方的手背,还没等他进行到下一步,秦夺的手指就缩了一下:“你要干什么?”

  司予没有吭声,摸到秦夺的手机,按亮了屏幕。

  然后他抬起眼,在微光里对上秦夺的眼睛,从中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警惕。

  司予直起身,语气里多了两分戏谑的暧昧:“只是觉得屋里太暗了而已。”

  秦夺冷灰色的眼睛静静看着他,司予眼尾的弧度加深:“怎么,秦夺部长刚刚不会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吧?”

  秦夺挑了下眉,掩盖住那一瞬间的不自然:“你能对我做什么?”

  谁知司予却拉过他的手臂,接下来的言行居然意外地正经:“扶你去休息。”

  “……不用。”秦夺哽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说没睡好么?不如趁这个机会去补会儿觉。”

  司予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儿,眼角微敛:“背部受到重击是有可能引发内出血的,某位外勤部部长该不会不知道吧?这里没什么别的条件,你能休息就休息一会儿吧,不然我心里总觉得……多少有点愧疚。”

  秦夺啧了一声,像是觉得麻烦,然而最终还是纡尊降贵地占用了角落里那张床。

  他的头搭在坚硬的枕头上,此刻才想起问道:“所以你走之前,到底跟任泽序说了什么?”

  司予笑了:“你不是说不好奇吗?”

  “之前不好奇,现在好奇了。”

  司予说:“让他去找笨笨。”

  “那只笨狗?”

  “嗯。”司予点了点头,“先前把我们关进来之前,那个看守说了一句‘前提是我们能活着出去’,我总觉得他这句话没那么简单。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迟今晚,我们在这间禁闭室里,一定会遇到什么特殊情况。”

  在他们二人被关在禁闭室的同时,制衣车间里,剩下三人在研究司予留给他们的那个唇型的意思。

  “赵构?”夏瑶皱起眉,“我怎么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对呢?”

  “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大概率是我想歪了。可他那个口型,确实就是这两个字啊。”

  一旁的贺寻杉想了想,道:“应该是找狗吧?”

  “靠,对啊!”任泽序一拍桌子,“我怎么没想到呢!司予说过,上次那个黑色的狗头是他新收养的宠物,他应该就是让我们去找那只狗!”

  “可是找狗能干什么呢?那个狗头难道能帮我们开门吗?”夏瑶问。

  狗头当然是不可能帮他们开门的。在这个病毒世界里,除了拿有钥匙的NPC之外,只有“钥匙”牌具有开门的功能。

  贺寻杉沉吟片刻,说:“狗头不能帮我们开门,但或许……可以帮我们找到那两张被看守收走的身份牌。”

  众所周知,狗的鼻子非常灵敏,嗅觉几乎是人类的一千倍,何况作为这个病毒世界的组成部分,笨笨在这个世界里的行动不会像见证者这么受限。

  眼下他们根本不知道枯黑看守会把那两张身份牌放在什么地方,但如果笨笨肯帮忙找,那么他们的效率会高很多。而一旦拿到了身份牌,也就不愁打不开禁闭室的门了。

  “可是之前那个看守头子好像说过,那个狗头是一直待在保险箱里的,而保险箱在三楼的办公室里。我们要是去找狗头帮忙,就必须得想办法进入那间办公室,再把保险箱打开。”任泽序说,“开保险箱倒是难不倒我这个技术人员,只是要想进那间办公室,就得先想办法把那个枯黑看守引开。”

  “这个不难。”贺寻杉的语气十分从容,“只要想办法制造一点骚乱就可以。”

  他们几人很快就商讨好了计划,到了晚饭的时候,便抓紧时间开始了行动。

  任泽序带着夏瑶一路摸到了三楼,没等多久,果然看见有NPC走进里侧那间办公室。那人似乎说了几句什么,一分钟后,便见枯黑看守一脸愤怒地推开门往外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转角。

  任泽序将夏瑶留在原地望风,自己潜进了办公室,用最快的速度打开了角落里的保险柜,下一秒,就看见上次那个血淋淋的狗脑袋滚了出来。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被笨笨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小半步后,强逼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试探着蹲下身,对上笨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之前几人交流过的情报,笑道:“你好呀,笨笨。”

  笨笨瞪着眼睛看着他,问:“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是你主人的朋友,也是上次那个给你东西吃的哥哥的朋友,我……”

  他话没说完,就被笨笨开心地打断了:“朋友?你也是来陪我玩的吗?你给我带玩具了吗?”

  任泽序下意识问道:“什么玩具?”

  “就是上次主人的朋友给我玩的那个呀!”笨笨嗷了一声,“黑黑的,小小的,上面还有一个红色的小圆点,一咬下去就会‘滴滴滴’地叫!”

  任泽序:“……”

  他跟着笨笨的描述回想了一番,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所谓的“玩具”,和他费尽心思研发出来的定位器很像呢。

  他磨了磨后槽牙,在心里先给秦夺记下了一笔,按压住内心的隐痛,强颜欢笑道:“玩具下次再给你带,好不好?今天我来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你帮忙。

  笨笨的脑袋疑惑地歪了歪:“什么事呀?”

  “上次那个哥哥遇到了点危险,现在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东西,才能救得了他,你愿意吗?”

  “嗯?什么东西?”

  任泽序拿出自己的身份牌,小心翼翼地放到笨笨鼻子前,让它闻了闻:“是两张像这样的卡片,卡片上面除了卡片的气息外,应该还有上次那两个哥哥的气息。”

  “嗷,没问题。”笨笨答应得很爽快,它骨碌碌滚到任泽序脚下,鼻子轻轻耸动了几下,“不过你要找的东西好像不在这个房间里,你跟我来。”

  事实证明,狗的嗅觉范围的确非常广泛。任泽序跟在它身后走走停停,四下绕了两圈后,最后停在了一间上了锁的房间前。

  笨笨转了个身,看着他说:“就在这里面。”

  然而任泽序看着面前紧锁的房间,再次犯起了难。

  没有“钥匙”牌的他无法行使钥匙开锁的功能,而左上角那个窗口既高又小,人根本爬不进去。

  任泽序琢磨了一会儿,余光落到笨笨身上,突然灵机一动:“笨笨,你能进到房间里去,帮我把那两张卡片拿出来吗?”

  笨笨似乎有些为难:“可是那个窗子太高了,你把我放进去我就出不来了。”

  “没事,”任泽序笑道,“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他飞速跑进附近的杂物间,在里面找到了一捆绳子,随后将绳子的一端绑在了笨笨身上:“一会儿你拿到卡片了就叫我,我把你拉出来,好不好?”

  笨笨“嗷”了一声,信心满满。

  这一次偷卡片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当他将绳子那一端的笨笨拉出来后,狗狗头的嘴里已经叼上了两张身份牌。

  任泽序看着笨笨那颗因为被重物击打而略有凹陷的脑袋,突然觉得它似乎没有一开始看上去那么可怕了。

  甚至……还挺可爱的。

  他试着伸手,在笨笨头上轻轻摸了两下,小狗脑袋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它一脸期待地看着任泽序:“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对!帮大忙了!”任泽序笑道,“乖狗狗,等那个哥哥被放出来,我再让他带肉去给你吃!”

  S10病毒世界的时节正值冬季,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任泽序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浪费,原本打算将笨笨关回保险箱后就离开,去给秦夺他们送身份牌,谁知才刚走到三楼办公室前的过道口,就迎面撞见了一个人——

  对方走路的姿势十分僵硬诡异,浑身的皮肤枯黑干瘪,赫然是先前被贺寻杉引走的那个枯黑看守!

  他脚步一顿,接着一眼就看见了任泽序手里拿着的那两张身份牌,霎时间脸色大变,本就可怖的五官上显出一种狰狞的暴怒,鬼魅般飞快地朝着任泽序追来!

  二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他的四肢因为瞬间的快速移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任泽序冷汗直下,拔腿就跑,刚跑进安全通道的楼梯间,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直直地向下摔去——

  禁闭室内。

  大概是身体真的在越变越差的缘故,司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原本属于秦夺的那张床已经被他霸占了。

  秦夺的手机正放在他的枕头旁边,没再开手电筒,只用屏幕自身的微光隐约照亮了一小片区域。

  司予睁眼时这人正坐在床头,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让人觉得似乎莫名地专注。

  司予刚睡醒,头有点疼,揉着太阳穴坐起身,问:“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两个小时前。”秦夺说,“气血虚成这样,你这真的只是没睡够么?”

  “谁知道呢?”司予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也许是得了什么绝症,命不久矣了也不好说?”

  秦夺深灰色的眼眸睨着他,没有说话。

  “别那么严肃嘛,开个玩笑而已。”司予起身下了床,问,“你背上的伤有好些吗?”

  秦夺似乎不太想搭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司予正想打趣他一句,问他怎么还学自己说话呢,就在这时,突然闻到空气中隐隐泛起了一股血腥味。

  带着点刺鼻的腐臭和酸气,像是死了很久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眼色一沉,转头看向秦夺,刚好对上了对方冷肃的视线。

  “你也闻到了?”

  先前房间里那一点似是而非的暖意一扫而空,秦夺点了一下头,看向黑暗里禁闭室大门的方向:“看来你说的意外情况,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