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第二节课,苍白的阳光照在褪色的橡胶跑道上,球场上脚踝高的枯草奄奄一息。偌大的一个学校,除了他们班之外却一个多余的人也看不见,视野里的一切色彩都无比黯淡,像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黑白默片。

  众人卡着上课铃声来到了操场边,体育老师已经在吹哨集合,S09灰头土脸地站在队伍的最末端,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站在第一排的顾商允。

  不远处的司予轻啧了一声,惋惜道:“这小姑娘眼光不太行啊。”

  “嗐,其实也能理解。”一旁的张智行叹了口气,说,“大佬,像你这种一看就从小被无数人追捧着长大的天之骄子是不会懂的。”

  这个小伙子是个话痨,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在妖魔鬼怪四伏的病毒世界里太过紧张,从刚刚在教室开始,他这一路的话就格外多。

  闻言,司予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挑了下眉,问:“嗯?怎么说?”

  “这个什么顾啥允,一看就是那种家里特别有钱的大少爷,有钱人的那套调调做得很足,书应该也读得很多。”张智行说,“加上之前那本日记里也说了,他长得又贼啦好看,心机手段要啥有啥,这样的男生往学生堆里一放,全班百分之八九十的女生都会喜欢他,只是有的暗恋有的明恋,有的知道自己没可能也就不会去想了。剩下的要么就是特别通透,一眼看穿这是个人渣的;要么就是一心只爱学习的。”

  司予被他说的笑了笑:“看不出来,你对女孩子的心思还研究得挺透彻。”

  “咳咳,”张智行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道,“不然大佬你以为我天天健身是在图啥啊。

  “我跟你说,就你,还有旁边那个一直冷着脸往这边看的大佬,就你们这些一看就很优秀的男性,往圈子里一扔,我们这些苦逼的求偶空间就能被挤压一大截,再不赶紧练练身材,就只能当大龄母单男青年了。”

  司予顺着他的话侧过头往一旁看去,刚好对上“一直冷着脸往这边看”的秦夺的目光,忍不住弯了下眼睛。

  他忽然来了兴致,溜达着走到秦夺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秦夺目光一动:“什么?”

  司予大尾巴狼似的笑道:“我听说你一直在往那边看,还以为你有什么话要说。”

  “嗯。”没想到秦夺居然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他偏头看着司予,忽然问,“上学的时候有很多女生追你?”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听完他这句话,司予的笑容好像蓦地淡下去了一些。

  “怎么?”秦夺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却见司予垂下眼,很浅淡地提了下嘴角。

  秦夺本以为他上学时期曾经历过什么不太好的事,没想到他顿了顿,下一句出口的内容居然是:“其实我没上过学,小时候家里穷,上不起学。”

  他说着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穿着校服、站在水泥操场上整队的高二四班,乌黑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那时候经常能从窗外见到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背着书包三三两两走在街上,心里羡慕得不行。”

  秦夺哽了一下,忽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他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样的答复。

  司予那极其独特的气质绝不可能是一个没有上过学读过书的人能有的,可偏偏对方语气里的失落情绪竟完全不似作伪,他一时间居然分不清他刚才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他轻轻皱了下眉:“你……”

  谁知下一秒,却听那没心没肺的东西开怀大笑了起来,之前那点似是而非的情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噗嗤,看你这表情,不会真信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逗你的。”司予抬起头,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阳光落进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深渊似的瞳仁第一次折射出琥珀般的色泽,“怎么,我看起来像是没读过书?”

  秦夺:“……”

  “不会吧,”司予故作惊讶地看着他,“你要真这么觉得,我可是会很难过的。”

  秦夺噎了半晌,终于皮笑肉不笑地瞥了司予一眼,冷声道:“恕我眼拙,还真挺像的。”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间居多,几人闲聊了没两句,老师就解散了队伍。

  然而人群并没有立即散去,几个女生围着段思佳小声说了几句什么,后者回过头看了一眼角落里的S09,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随后对着不远处的顾商允招了招手:“顾商允!来玩笼目歌!”

  顾商允对着篮筐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一个男生跑出去把球捡了回来,他接过球,往那边看了一眼,对几个男生招了招手:“走吧,一起玩会儿。”

  几个见证者聚在操场边看着他们,其中一个人茫然地开口问道:“那个……我们现在该干什么啊?他们说的‘笼目歌’,又是什么东西?”

  问这话的人下意识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司予,然而开口回答的人却是秦夺。他先是淡淡看了司予一眼,随后解释道:“‘笼目歌’是一种日本传过来的游戏,有点儿类似于中国的‘丢手绢’。

  “参与游戏的一群人围成一个圈,选出一个‘鬼’站在圈的正中间,‘鬼’需要蒙上眼,然后其他人开始围着‘鬼’唱‘笼目歌’,当‘笼目歌’结束的时候,‘鬼’睁开眼,猜测此刻站在他正背后的人是谁。

  “如果猜对了,就由被猜中的那个人当新的‘鬼’;要是没猜对,‘鬼’就还是原来那个人。

  “至于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他话说到这儿,就见司予举起手,笑吟吟地走了过去,对着那几个NPC问:“同学,我们也想一起玩,可以吗?”

  加上被顾商允“邀请”的S09和七个被卷入的见证者,参与这场游戏的一共有十九个人。

  众人在原地围成一个圈,听到段思佳身旁的一个女生问:“第一局谁当‘鬼’呢?”

  问完,她还下意识看了站在最边上的S09一眼。

  “公平点儿吧,”顾商允随意地开口,“石头剪刀布决定。”

  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

  十余个人分了组,几轮石头剪刀布下来,最后输的人居然是段思佳。

  她恶狠狠地剜了最后赢她的那个人一眼,碍于顾商允还在,不好直接发作,只能嗲声嗲气道:“哎呀,怎么是我当鬼啊,真烦人!”

  顾商允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愿赌服输,遵守规则,去吧。”

  这时,之前那个问谁来当“鬼”的女生却再次开了口:“哎哎,等一下。”

  顾商允转头看向她:“怎么了?”

  便见那个形容和段思佳一般丑陋可怖的女生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我觉得这样玩没什么意思呀,不如我们加点惩罚筹码吧?”

  “是啊是啊,”身后的段思佳也在连连附和,“之后被‘鬼’猜中的人,该有点惩罚才有意思。”

  顾商允似乎也觉得这个提议还挺有趣,哂了一声,问:“那你们说,怎么罚?”

  “罚点儿好玩的吧,”段思佳看了一眼不远处瘦瘦小小的S09,说,“不如这样,被‘鬼’抓住的人,我们大家一人扇他一巴掌,怎么样?”

  听到这话,角落里的S09猛地抬起头,整个人都瑟缩地发起了抖。

  不行,不行……这些人摆明了要整她,她会被他们活活打死的!

  她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顾商允,却见男生笑了笑,干脆利落地接受了这个提议:“好啊。”

  S09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不可置信地颤抖起来,半晌,终于鼓起勇气举起了手:“我……我不玩了。”

  却听段思佳猛地拔高了音量:“不行!”

  她恶狠狠地瞪着S09,狞笑道:“‘鬼’都已经选好了,你怎么能不玩?那样也太不公平了吧。”

  周围的其他人不怀好意地纷纷附和:“是啊,都说好了要玩,怎么突然又不玩了?”

  “玩个游戏还出尔反尔,是不是玩不起啊?”

  “思佳当‘鬼’都没说什么,你凭什么不玩?”

  S09紧紧咬住嘴唇,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可我……”

  “行了行了,哭什么!”段思佳不耐烦地吼道,“明明是你自己要耍赖不想玩,怎么还弄得像是我们欺负了你一样?贱不贱啊?”

  “就是就是……”

  “真贱……”

  “行了。”顾商允开口打断了他们,回过头看了S09一眼,说,“一起玩吧,都说好了。”

  S09红着眼眶呆呆看着他。

  正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操场上阳光热烈,将水泥地都烤得有些烫脚。然而宋小棠站在原地,却觉得如坠冰窟,寒意顺着四肢百骸,一个劲儿地往骨头里钻。

  就在这时,一旁的司予却突然开了口,彬彬有礼地问:“我有个问题。你们刚刚说被‘鬼’猜到的人要被大家轮流扇巴掌,那请问要是‘鬼’猜错了人或者没猜到人,也是一样的惩罚吗?”

  闻言,众人一时间沉默了下去。

  片刻后,像是笃定自己不可能猜错人一样,段思佳扬起下巴,满不在意地说:“是啊,游戏要公平嘛,都是一样的惩罚。”

  司予弯起眼睛,点了点头道:“好的,我记住了。”

  商定好规则,游戏很快便开始了。

  段思佳蒙着眼站在正中间,其他人围在一起,一边转圈,一边开口唱道:

  “笼子缝,笼子缝。

  笼子中的鸟儿,

  无时无刻都想要跑出来。

  就在那黎明前的夜晚,

  鹤与龟都滑倒了,

  背后面对你的……是谁?”

  那曲调空灵而又诡异,像是上世纪日式恐怖故事中的丧歌,听得人一阵一阵地起鸡皮疙瘩。

  而游戏中所有NPC的目光都如影随形地箍在S09身上,如同监视的摄像头,一刻也不曾移开;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分毫不差的阴森笑容,刻意控制着转圈的速度,目的明确。

  眼看歌声停下来的那刻,站在段思佳正后方的,定然会是S09——电光石火间,右侧的司予卡着歌声停下来的前一瞬,一把拉住女孩的手腕,眨眼功夫就把两个人的位置来了个对换。

  紧接着,站在圆圈正中间的段思佳放下捂在眼睛前的手,十分夸张地咧开了嘴角,眼神里是满满的兴奋。

  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回过了头!

  只见她整个身子纹丝未动,脖子却在顷刻间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脸和背转到了同一面,如同一只诡异的猫头鹰。站在她身后的见证者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对上了那张坑坑洼洼、嘴角咧到耳边的鬼脸!

  众人骤然遭受恐怖暴击,吓得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段思佳却没能如愿以偿地在自己的正后方看到宋小棠。

  就在转过头的瞬间,她的视线对上了一块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赫然是她自己那张诡谲可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