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局, 神庭旧址。
0号倚在一根廊柱旁，平静地看着浮在半空的白色光团。
那是神明的圣光，圣光之内，包裹着神明的躯壳。
在圣光的照耀下, 侵蚀世界已停止扩张, 甚至有好转现象。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吗？”主系统隔空摸着那七个世界，喟叹道。
0号看着主系统, 没有说话。
主系统收回手, 低语道：“你说, 他若发现我选定的七个世界，就是他待过的七个高危世界, 会不会很生气？”
“何必问我，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0号的声音有些冷，情绪与平日不大一样。
“你生气了？”主系统有些意外。0号脾气并不好，但待主系统还算客气, 如今这冷言冷语的模样, 主系统还是第一次见。
“没有。”0号撇过脸，抬手蹭了蹭眉心。
“撒谎, 明明就是生气了。可为什么呢？”主系统不解：“你在气什么？是气我吗？可这一切, 不都是我们商量好的吗？你是觉得我哪里做错了吗？”
主系统作为神的数据，同神一样, 有一种纯粹的天真。只是与神比起来，主系统的天真是一种线性的思考方式, 永远不知何为后悔, 何谓回头。
这对正处于悔恨情绪中的0号来说, 无疑有些残忍。
他与主系统合谋做着一切, 不过是想神明回到神庭, 让穿书局变为原来的样子。
谁料，如今竟变成了这样。
“怎么不说话？”主系统追问。
0号道：“与你无关，我只是觉得，我自己太卑劣了。利用神的本性，去算计他，却又害怕他丢失本性，于是只能用更卑劣的手段去试探他。”
0号一番直白，令主系统有些懵。它计算了一番，才反应过来，0号说的是，他们选择用这七个世界做实验的事。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挺卑劣的。”主系统：“不过，这么做，不也是为了保险吗？主神重情，若是知晓这七个世界就是自己顺手拯救过的世界，一定会尽快想办法解决黑雾问题。如此一来，世界的危机就解除了。”
0号仍旧不安：“若是他解决不了呢？”
“那更证明我的决定没有错。”主系统肃然道：“若是神明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那献祭神明来堵住这个缺口就是必要举措。无论他愿不愿意，我们都得这样做。而且，这也能给我们以警醒，即面对可能滋生黑雾的世界，宁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0号看着主系统，忽然有种无法理解的感觉。
就如同当年，他不理解神明。如今，他似乎也无法理解主系统了。
他曾对神明说，主系统比神明更适合做世界的管理者。
因为主系统所做的一切，都以大世界的存在为先。
可如今种种，真的对吗？
他看着主系统，一时无法得出答案。或者，根本没有答案可言。
因为主系统只是一段数据，一种力量。它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逻辑和计算。
“说起来，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主系统突然问0号。
0号示意他问。
主系统道：“当年，7号真如你所说，屠戮了那七个世界的生灵吗？若真如此，他的理念应当与我们不谋而合，你不应当以此为由讨伐他；若是假的，那你介意的，是他爱上了神明，还是神明爱上了他？”
经年往事，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撕开了。0号陡然一怒，斥道：“与你无关！”
“现在，于我有关了。”主系统看向穿书局，道：“囚舟回来了。来找神明。我得确认他的立场，才能决定是否放他来见神明。毕竟，我不能让他破坏了神明以身躯构筑的屏障，更不能令世界，陷入危险之中。”
0号皱眉，颇为不解：“是真是假，如今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主系统道：“若是假的，我可以放他来见一见神明。若是真的，那无论如何，我都要杀了他。”
0号一顿，愣了会儿后才反应过来主系统说了什么。
他惊问：“为什么是真的，你反而要杀了7号？你刚不是说，他那样做，与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吗？”
主系统坦然道：“没错，但管理者与行刑者有我们系统就够了。人心难测，思绪外端，决策难免失误。一旦行差做错，便是万劫难复。因此，妄图成为管理者与行刑者的人，都应当被抹杀。世界不需要这种极不稳定的组成部分。”
0号听完这番话，忽觉背脊发冷。
自神明为这七个世界献祭后，主系统行事的风格，越发独断了。
不等他缓过情绪，主系统忽然走近他，追问：“所以，那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
0号喉结微动，缓缓说出三个字……
*
0号一直是一个很有事业心的神侍。
所以对神吊儿郎当的模样、优柔寡断的性格颇为不满，但他对神，又怀揣着一种类似兄弟同胞的感情。所以他不能撒手不管，为此，他不惜想方设法为神明造势，希望他久居高位，希望他受到人们的尊敬，希望他能担当起自己神的责任。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神明一定能成为合格的神明。谁料，一切都按他设想的发展，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
先是神明对此表示不满，总说自己能力有限，无法担当大任，总说自己觉得孤独，希望成为人类。
而后又来了个7号，竟无条件支持神明荒唐的决定。
这让他分外不喜。
但这时，他只是不喜而已，还没产生想要铲除7号的想法。
再后来，反叛者撺掇人们毁坏世界循环，黑雾陡然滋生。
他和神的分歧越来越严重。
与此同时，7号和神明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氛围之中。
7号想见神明，而神明总是避而不见。
0号以为他们两人也闹别扭了。
直到他撞见7号替神明吸收世界的黑雾。
他才隐约觉得不对。
神明力量强盛，怎会让7号帮他处理这些难缠的黑雾？
他上前询问，7号却什么也没说。
于是，他只得去追问神明。
神座之下，他质问神座上的神明：“7号的欲望力量一直居高不下，说不定哪天就疯了，你为何让他帮你去处理那些黑雾？是其余神侍不堪用吗？”
他说这番话，并非是为7号打抱不平，只是觉得神明的决断太过荒谬。
因为，十个神侍中，只有7号，不适合去清理黑雾。
黑雾能放大人性中的负面情绪，会将人的欲望无限放大，直至扭曲。
而7号未净化，欲望力量远超其余神侍的平均水平。
这样的人去清理黑雾，说不定哪天就变成怪物了。
神明闻言一怔，反问：“你说什么？”神明的表情十分震惊，看样子也不知道7号做的事情。
“那他为何这样做？”他眯了眯眼，颇为不解。
神明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去了7号的住所。
他一路跟着，临到住所前，神明对他说：“你回去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他看着神明，轻轻点头。
神明没了耐心，径直推门而入。
门没关严实。
更严谨地说，是神明关门时，被他挡他了一下。而神明显然在气头上，竟然没发现他的小动作。
他站在门外，隔着门缝，旁观了全程。
这件事后，他彻底改变了对7号的态度。
他想，这人不能留了。
*
神明一步步走进屋内，却没见到7号。
屋内很静，一点人气也没有。
直到他走到床边，才感觉到微弱的呼吸。
床上堆着许多床厚厚的被子。
被子微微起伏，被子下不时传出隐忍的闷哼。
“7号？你在吗？”他站在离床三米处，轻声问。
被子起伏一顿，接着便没了声音。
他不由提高音量又问了一次，7号依旧没应他。
他只得道：“那我过来了。”
“别！别过来！”7号终于回应了他，只是声音沉闷，听起来极不正常，好像在竭力遏制什么。
神明心里一紧，忙问：“你怎么了？”
“我没事！不要你管！你快走！”7号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声嘶力竭地喊出每一个字，只为让神明不再靠近。
神明念着0号说的事情，心里很不安，于是快步走到床边，揪住了被子的一角。
“吼！”
一只灰狼从被子里跃出，将神明扑到在地。
灰狼浑身黑雾缭绕，双爪按着神明的肩膀，对着神明龇牙咧嘴，露出尖利的獠牙，猩红的双眼仿佛浸了鲜血，格外的凶狠。
恶狼见了肉，张大嘴，朝神明的侧颈咬来。
神明双手抵着黑狼的脖子，唤道：“7号！是我！别动，你会受伤的！”
黑狼虽无视了他的压制，将他按在了地上，可若是真咬伤了他的脖子，外溢的神力怕会把7号撕碎。
“7号，醒过来！”
“不然，我动手了！”
随着神明一声声的呼唤，施加在神明身上的力道减轻了些许。
神明趁机握住黑狼的前腿，猛地翻身，坐在了黑狼的肚子上。
黑狼长啸一声，曲起双腿，本想踹压制着自己的神明。
神明盯着7号的眼睛，斥道：“看看我是谁！”
黑狼前腿一曲，摸摸蜷在了胸前。
神明抬起手，一巴掌招呼在了黑狼头上。
随即俯身，将黑狼体内的黑雾，悉数吸收进了自己体内。
这不探不知道，一探才发现，黑狼体内竟然已经吸纳了这么多黑雾。
看着黑狼猩红的双眼，逐渐变为正常的墨蓝色，神明揪着黑狼的耳朵，怒骂了一句。
“疯子！”
黑狼变回人身，沉默地盯着神明。
神明一口气吸收了这么多黑雾，一时间头晕胸闷，可还是撑着一口气，质问7号。
“你是不是疯了，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