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利尔的声音不疾不徐,语调依旧是一种漫不经心的闲散,悦耳磁性的声线在这静谧无声的夜色里,无比清晰的传到了盖伊的耳中。

  盖伊嘴唇紧抿,在对方点出他名字的这一瞬间,慌乱,震惊,诧异等等情绪接踵而来。

  对方如此确切的喊出他的名字,又如此轻易的将他制伏,也不知道刚刚踢向他膝盖的那一脚使了什么诀窍,竟让他双脚发软,直到现在都提不起劲。

  这个时候,如果盖伊再把这位占星术士与学院里那些没有一点武力值的占星神术们相比,那才真的是愚不可及。

  他目光直直地看向这个站在他面前的黑发占星术士。

  是叫谢利尔,他将对方的名字记得很清晰。

  光线的缘故,盖伊看不清谢利尔的模样,只能看到对方脸上那面具的大致轮廓。

  此刻,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这样的高度差,使得谢利尔身上的阴影完全倾泻下来,那种清冷的、有些像荒芜灰烬的气息笼罩到盖伊的身上,于无形之中带来了一种隐约的压迫。

  大晚上爬窗干坏事被正主发现,并且还被对方瞬间牵制。这种尴尬的情况,即便是平时没什么所谓的盖伊,此刻也觉得无比窘迫。

  如果时间倒退,他绝对不会在维尔让他也参加抽签的时候选择默许。

  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相当糟糕。

  盖伊第一次如此切身实意的感受到什么叫做丢人。

  他甚至都不敢乱动。

  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还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盖伊攥紧手拳,脸部发烫得越发厉害,被羞恼到的!

  谢利尔察觉到盖伊的情绪变化,饶有兴味的说道:“看来你还知道什么叫做丢人现眼。”

  盖伊垂下眼,虽然心里知道是这么回事,但是嘴上还是不服输:“你想怎样?”他有些倔强的开口,少年的自尊心让盖伊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愿意服软。

  谢利尔慢条斯理的说道:“虽然我不讨厌学生为寻求心中的答案而积极探索,但是以抽签的形式决定谁来爬窗,把无辜可爱的老师也牵扯进来,这就不太乖巧了。”

  听到谢利尔三言两语就前因后果说出来,盖伊既意外又不意外,“你果然是什么都知道。”

  知道下课后,神眷者们因为太过好奇他的长相而产生了激烈的辩论,也知道他们决定用抽签的方式确定谁来爬窗夜探,甚至还知道最后抽中的人是他盖伊。

  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他为什么能如此凑巧就将他逮住,还准确叫出了他的名字。

  因为提前知道,所以早有准备。

  而他自以为的悄无声息,不过都是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盖伊很气,第一反应就是自己被愚弄了。

  第二反应就是更觉自己丢人。

  他试着换一个角度,如果自己是谢利尔,他这一番深夜爬窗的行为简直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该死的!

  这难道就是属于占星术士的强大?

  盖伊第一次对自己曾经对占星神术学的不屑产生了质疑。

  短短的几秒时间里,盖伊一下脑补了很多,脸上的表情也是变了又变。

  这精彩纷呈的神色变化看得谢利尔直乐呵。

  这小年轻虽然是下一任伯莎利顿国大主教的继承人,但是性子并不稳重成熟,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不服输、更不愿顺从管教的傲慢。

  有些刺,不过没什么心眼。

  平时都被追捧着,不懂的掩盖情绪,生气就是生气,高兴就是高兴,是很典型的直来直往的性格。

  相比之下,和他一起的那个叫维尔的少年反而更多弯弯绕绕一些,就跟其兄长艾诺文公爵一样,表面看着温柔和善,心思却很多。

  不过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客观来讲,都有其可取之处。在谢利尔眼中,也谈不上谁更好谁更差。

  谢利尔看向盖伊:“作为学生,大晚上爬老师的窗户,总该要受一点惩罚。”

  盖伊瞬间警觉起来:“你想干什么!”说话间他立刻将双腿往后收了收,显然是还忌惮着谢利尔那一只离他的下半身只有几毫米距离的脚。

  注意到他这动作,谢利尔轻轻笑了笑。

  他的笑声不大,带着几分随性和轻浅,好听是好听,落到盖伊的耳中,却让他更恼羞成怒了:“你笑什么!”

  他现在就像一头关在笼子里被点燃火气的小豹子,稍有一点动静,就开始龇着牙虚张声势的攻击,借此来掩盖自己内心的慌张无措。

  谢利尔没说话,只是收回了脚。

  盖伊见状,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谢利尔接下来的动作就让他紧绷了身体。

  谢利尔在他面前蹲下身,面具下金色的眼眸注视着盖伊。

  两人的距离拉近之后,借着微弱的月光,谢利尔脸上的面具在盖伊的眼中,也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盖伊的嘴唇翕动:“你……”

  他才刚一开口,喉咙处就再一次被尖刀抵住了。冰冷的触感贴着他颈间的皮肤,盖伊的瞳孔瑟缩了一下。

  虽然他潜意识里知道谢利尔应该不会真对他动手,但是这一刹那间,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一丝慌乱。

  谢利尔笑了笑:“别害怕,我可是老师,怎么可能会对亲爱的学生动粗。”

  说着,谢利尔就将手中的小刀挪开了几寸。

  盖伊身体紧绷,看着他故作镇定的问:“你说的惩罚是什么意思?”

  谢利尔:“就字面意思呀。”他语气轻快,与盖伊此刻的状态形成一种非常鲜明的对比:“你太紧张了。”

  他甚至开始温柔的宽慰道:“放轻松。”

  盖伊:“……”这话等你把手中的刀彻底放下或许会更有说服力!

  谢利尔微微眨了眨眼,像是知道盖伊在想什么一样:“但这只是一把削水果的刀诶。”

  说到这,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谢利尔抬起另一只手,朝着盖伊的侧脸伸去。

  盖伊呼吸一促,下意识闭上眼睛。

  他以为谢利尔要对自己做什么,结果只感觉脸颊被对方的衣袖轻轻擦过,细微的触感像被一片羽毛扫了一下。

  这种似有若无的感觉让盖伊眼睫微颤。

  他还没思考更多,下一秒,咔嚓一声,是灯被打开的声音。

  意识到似乎是自己反应过度了,盖伊立刻睁开眼,入目的就是谢利尔那双含笑的金色眼眸。

  房间里暖橘色的光线将谢利尔的面具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但是他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却清晰分明。

  这样平视的高度,盖伊甚至能非常清楚的看到那根根分明的眼睫,很纤长,微卷,倾泻着一轮深邃的阴影。

  相比起几个小时之前在教室的时候,此刻这样的距离,让他更直观也更深刻的看清了对方的瞳孔。

  是鎏金一样的色泽,像太阳映在海底,形成了不可琢磨的漩涡,虽然眼里含着笑意,却有一种神秘莫测的距离感。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看透。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你无处遁形,而他从容自若。

  盖伊嘴唇抿了抿,眼神微错,在自己的心跳变得不正常之前,先一步避开了与对方的四目相对。

  谢利尔眉梢微挑:“现在我们来继续刚才的惩罚话题。”

  他这话一开口,盖伊身体一怔,又开始紧张起来。

  他不知道谢利尔要对他做什么惩罚,而这种未知无疑是加大了他心里的慌乱。但是很诡异的是,在慌乱之余,他的心里又产生了一丝隐秘的兴奋感。

  意识到这可能是一种追求刺激的兴奋感之后,盖伊脸色一黑,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了自我怀疑,难不成他还是一个受虐狂?

  不对不对!

  盖伊眉头紧皱,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

  而这时,谢利尔已经用刀尖轻轻挑起盖伊脸侧的一缕发丝。

  他缓缓说道:“把头发染黑吧。”

  “什么?”盖伊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谢利尔,这楞楞的样子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傻气。

  谢利尔回想盖伊与维尔那段关于染头发的对话。

  当时盖伊是怎么说来着……

  嗯,说得是不做那种愚蠢至极的事。

  愚蠢至极呀。

  那个时候应该很多人听到他这么说吧。

  想到这,谢利尔看着盖伊,恶趣味满满的又重复了一遍:“把头发染成黑色,就明天。”

  盖伊不服气:“凭什么听你的?”

  谢利尔也不恼,只是手腕略微一动,下一秒一道阴影晃过,一截头发就从盖伊的脸侧掉落。

  盖伊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

  谢利尔唇角微扬:“不同意的话,我现在就把你的头发全部削掉。”

  盖伊被谢利尔这番言语和动作给惊了,脱口就道:“哪有你这样的老师!”

  谢利尔乐了:“都有你们这种学生了,怎么就不可能有我这样的老师?”

  说话间,谢利尔的手又是一动,速度快得让盖伊根本无法捕捉,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又是一截头发被削掉。

  盖伊这下是真慌了,他可以流血受伤,但是不接受头发被削光!

  于是在谢利尔第三次行动之前,盖伊一把捂住头发,先一步说道:“染!”他表情愤愤的看着谢利尔:“我染!”

  染成黑色也总比被削成秃顶好!

  盖伊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偏偏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真要追溯到对错,还是他不占理。

  事实上,他一开始以为对方说的惩罚会是打他一顿给他教训,又或者是在上课的时候故意刁难他,反正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实在没想到竟然是让他去染头发。

  如果是决斗似的对打还好,毕竟学院从不避讳神眷者之间进行神术对决。结果对方偏偏给出这样一个惩罚,这弄得盖伊不上不下的,又气又窘迫还有些莫名的委屈。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只是他的双腿现在都还提不起气力,而且就冲对方刚才那速度,就已经足够让盖伊意识到他们双方的差距。

  对方显然不是一位柔弱的占星术士。

  盖伊不想拿自己会被削成秃头的风险去赌。

  这一次他认栽!

  认清现实的盖伊在谢利尔的目光下,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染就行了。”

  谢利尔满意了,看向盖伊的眼神也变得慈爱了一些,他伸出手,像摸小豹子一样轻轻摸了一下盖伊额顶的头发:“乖孩子。”

  盖伊先是错愕,很快反应过来后,像是受到剧烈的惊讶一样,脸瞬间爆红:“你……你……你……”他指着谢利尔“你”了个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幅受到巨大冲击的模样一点也没有平日里难驯桀骜,反而像一只炸毛的呆狗。

  谢利尔被愉悦到了,心情很好的他果断又上手摸了一把。最后收回手的时候,还顺势捏了一下盖伊的脸。

  嗯,没什么肉,手感一般。

  跟评价猪肉似的,谢利尔在心里如是评价道。

  而盖伊,盖伊现在已经直接傻眼了。

  他不可置信的眨眼,脑子里陷入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似的,用手捂住被谢利尔捏过的脸:“你这人,你这人怎么……”

  他似乎是想要找一个形容,只是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最贴切合适的。

  而这时,谢利尔已经站起身,走到了桌前。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苹果,又重新走到盖伊面前,然后将苹果连同手里的刀一起放到盖伊的手中。

  盖伊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苹果和刀,又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谢利尔,过了好几秒,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别告诉我说是那个意思。”

  谢利尔点头:“是那个意思,你没想错。”

  说完这话,谢利尔又不急不慢的补充了一句:“你来之前我是想着削苹果吃,因为要等你来,这事就暂停了。”

  盖伊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你就让我来削?”

  谢利尔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盖伊拿着苹果和刀的手都在抖,被谢利尔这理所当然的口吻给气到的。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人让他做这种该是家仆侍女才干的活!

  这下他心底的那一股火气,已经彻底盖住了刚才因为谢利尔的动作而紊乱的心绪。

  而谢利尔只看了他一眼,就继续说:“我记得你匕首玩得很厉害,那用刀应该也不差。”

  听到谢利尔这类似于夸赞的话,盖伊心里的怒火“扑”得一下,突然就灭了。没来由的,他还产生了一丝隐秘的喜悦:“这也是你占卜出来的?”

  谢利尔语气意味不明:“可以这么说。”这种级别很平常的信息,即使他不适用全知的能力,只靠星象占卜也可以算出来,无非就是会麻烦一点,多一道占卜的程序。

  盖伊的唇角勾了一下。

  谢利尔看了看盖伊手中的苹果:“削好看一点。”

  盖伊轻啧一声,倒也没出声反驳。

  不过在动手前,他想要站起来,结果发现双脚还是提不起力气,后膝盖也依旧是麻麻的。

  谢利尔掀起眼皮看着他:“就坐在那削。”

  盖伊闻言,又尝试了两次,发现确实无果之后,只好就着现在这种坐在地上的姿势,开始用刀削起苹果。

  而谢利尔,则是走到椅子上坐下,好整以暇的等着盖伊削苹果。

  两人一个安静的削,一个安静的等,一时之间,房间里充斥着一种非常诡异的沉静。

  盖伊抬眸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谢利尔。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的距离拉远了,盖伊发现当他坐在那里不说话的时候,顶上的灯光落到他的身上,明明是非常暖色的、温暖的颜色,他的气质却并不见几分温度。

  诡谲的面具勾勒着他的轮廓,他身上那种于无形中散发出来的距离感,也再一次变得分明而清晰。

  就好像前几秒还因为恶趣味而逗弄旁人的人不是他一样。

  盖伊看着看着,手中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有一种微妙的不平衡感。

  谢利尔察觉到盖伊的停顿,微微侧头朝他看去,打趣道:“怎么慢下来了,这可不行哦。”

  这一开口,那种将人隔绝在外的冷漠又似乎蓦然消散了。

  盖伊嘴唇微抿,收回视线加快了速度。

  而他将思绪从谢利尔身上收回后,关注点又放在了自己身上。

  盖伊实在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他的本意是完成抽签任务,在对方睡觉的时候看到对方面具下的真容。

  结果脸没有看到,他自己还栽了个大坑。

  不仅为了避免被削成秃头的风险,明天一早就要去染发,此刻还跟个痴傻者一样,坐在地上给对方削苹果。

  更离谱的是,除了当事人之外,还有一只黑得像煤炭一样的胖乌鸦在桌子上看着他。

  这乌鸦毫无疑问就是上课那时,在他座位旁边的窗棂上叫个没完的那只。

  盖伊看向这胖乌鸦,胖乌鸦也看着他,圆圆的黑眼睛眨巴眨巴,灵动得像是会说话。

  盖伊气笑了。

  说出去都很难让人相信,他被一只乌鸦看了热闹。

  这么一想,盖伊更郁闷了,脑海里的思绪也变得格外复杂和微妙。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削苹果的速度。

  不多时,他就将苹果皮削完,露出规整的果肉:“好了。”

  他这话刚说完,谢利尔还没有回答,桌子上的那只胖乌鸦就盯着他手中削好的苹果发出了哑哑哑哑的声音。很奇妙的,他听懂了对方好像是在夸他。

  盖伊又气笑了。

  倒也不必如此。

  胖系统转头看向谢利尔:“怎么夸他他也要破防啊?”

  谢利尔摸了下乌鸦头,瞥了眼盖伊手中的苹果后,对他说道:“你吃吧。”

  盖伊皱眉:“你不是想吃吗?”

  谢利尔很坦然的回道:“我原本是想吃,但是后面突然想起这刀用来削过你的头发,已经脏了。”

  盖伊气的眉头一跳,反驳道:“你嫌脏,我就不嫌脏了?”

  再说他的头发明明今晚才洗过!而且他削苹果的时候用的是刀刃的中端,根本就没有让苹果的果肉碰到刀尖!

  谢利尔很诧异的反问他:“再脏也是你自己的头发,你难道嫌弃自己?”

  盖伊被说的一噎。

  问题的重点是这个吗?

  而且要表达明明就不是这个意思!

  盖伊觉得今晚的自己已经被对方折磨的没脾气了。

  很好。

  如果这些都是惩罚,他认了。

  谁让他大晚上爬窗有错再先,干坏事还被正主抓住。

  盖伊闭了闭眼,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等情绪稍微平复了些许之后,他睁开眼,在谢利尔的视线下,张开嘴,一口咬下手中的苹果,这凶狠的模样就像此刻咬下去的不是果肉,而是谢利尔本人一样。

  谢利尔无辜的眨了眨眼:“怎么看起来凶巴巴的,自己削的苹果吃起来应该很香呀。”

  盖伊吞咽下果肉,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他现在算是知道了,虽然这个家伙在占星神术上让众人望尘莫及,但是恶趣味相当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全凭自己的心情。

  想到这,他又咬下一大口。

  谢利尔对他说道:“把这苹果吃完,你应该也能正常活动了,记得明天把头发染了,亲爱的盖伊,你应该能做到吧?”

  最后这半句话,谢利尔的语气温温柔柔的。

  然而明明是用着询问的语句,盖伊却从中听出了一种不容拒绝的威胁。

  盖伊又冷哼一声。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是也算是应下了这句话。

  他向来是说到做到。

  ……

  一个苹果并不是很大,不到两分钟,盖伊就将它吃完了。

  等咽下嘴里最后一点果肉之后,盖伊发现确实如谢利尔所说的那样,他原本有些麻木无力的双腿,已经恢复了正常。

  盖伊站起身,试着动了动双腿,没有任何行动上的阻碍,虽然后膝盖依旧隐隐作痛,不过问题不大。

  谢利尔摆了摆手:“干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盖伊闻言,将吃剩下的苹果核扔到装垃圾的一次性盒里,然而下一秒,就在他准备翻窗离开的时候,突然又被谢利尔叫住了:“等等。”

  盖伊转头看向他,眼神有些警惕。

  谢利尔指了指一旁的垃圾盒:“差点忘了说,把这垃圾盒也一起带走,还有地上你那两戳被我削掉的头发。”

  盖伊不乐意了:“我不是倒垃圾的!”给人削苹果已经是极限,虽然苹果最后是他自己吃了,但是倒垃圾这种事他绝对不干!

  谢利尔就知道盖伊会是这种反应。

  他看着盖伊,语气微微拖长:“乖孩子,那垃圾盒里都是你弄出来的苹果皮和苹果核,你难道……”

  “停!”盖伊恼羞成怒的打断谢利尔,眉毛都快拧到一起:“能不能直接称呼我名字?”乖孩子这称呼听得他直起鸡皮疙瘩,浑身都不自在。

  谢利尔:“所以这垃圾盒……”

  盖伊:“不行。”

  谢利尔哦了一声,继续说:“乖孩子,既然如此,那以后我就叫你乖孩子,其他人听……”

  盖伊吸气,努力忍住怒意:“我扔!”

  谢利尔笑了:“这才对嘛。”极限就是用来打破了,不听话的傲慢小年轻就是用来调教的。

  于是最后……

  来的时候盖伊身上是空无一物。

  走的时候,翻出窗户的他,身上多了一个装着果皮的垃圾盒。

  谢利尔站在窗前,看着下方贴着墙壁下移的盖伊:“这样不挺好的吗,起码不是空手而归。”

  盖伊攥紧藤蔓,皮笑肉不笑的说:“所以我还要谢谢你?”

  谢利尔:“那倒也不用。”

  他挥了挥手,不忘提醒道:“记得染发哦。”

  肩上的胖乌鸦也学着谢利尔,哑哑哑哑的提醒:“记得染发哦。”

  盖伊:“……”

  他最近都不想再看到乌鸦了。

  特别是黑的,胖的,哑哑哑哑叫得难听的!

  绝对!

  盖伊面色黑沉,火速远离了谢利尔的窗户,

  动作快得就像有洪水猛兽一样。

  而送走盖伊之后,谢利尔这边,又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随后他关上灯,也从窗户翻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

  他原本就没打算住在这里。

  更何况他离开镜子的时间有限。

  如果不是知道今晚会有人来,有现成的乐子送到他面前,谢利尔这个时候已经到阿布科诺古堡了。

  在返回古堡的路上,闲得无聊的谢利尔和胖乌鸦你一言我一语聊着废话。

  “小黑,你说他们怎么就不能换种更现实的方式打赌呢?”

  这种大晚上爬窗看别人是美还是丑的提议真是很抓马呀,最重要的是这样一点也带动不了经济效益。

  肩上的胖乌鸦歪了歪小脑袋:“更现实的方式?比如?”

  谢利尔:“比如直接用利顿币来开个芒星赌盘,这样的话,我自己还可以去压一压,等以后露出真容的时候还能顺带赚一波利顿币。”

  “是个好主意!”胖乌鸦眼睛一亮。

  “是吧!那些神眷者怎么就没想到呢。”谢利尔颇为遗憾。

  “可能是因为他们大部分不缺钱?”

  “你可以闭嘴了。”

  “好哦。”胖乌鸦闭上嘴,只是安静没两秒,它又突然开口:“谢利尔,我们都好久没有见到利森维恩了。”

  “怎么?你想他?”

  “他毕竟是光明神的化身之一。”

  “然后呢?比起利森维恩,我更想见另外那两个。”

  “你还惦记着他们的血?”

  “势在必得。”另外两个光明神的灵魂化身一个在密林,一个在海洋。谢利尔打算顺着三大板块的地域划分走,先到无妄虚密林,弄到那个化身的血之后,再穿过密林去往深蓝之海。

  不过在这此前,他需要借着在学院任教占星术师的身份将自身的能力点再提升一些。

  这样他能在镜子外待的时间也更久。

  ……

  第二天。

  太阳落下的那一刻,赛奥王后的声音准时在镜子外响起。

  在床上躺尸的谢利尔闻言,慢吞吞地站起身走过去拉开窗帘,一点也不意外的从镜子里看到了赛奥王后的脸。

  自从谢利尔与赛奥王后达成协议之后,这位执着于美貌的王后每天都会掐着时间点,雷打不动的在日落之后问他同样的问题———

  谁是这世上最美的人。

  “晚上好,亲爱的王后,你才是这世上最美的人。”谢利尔从镜子里出来,站在赛奥王后面前如是说道。

  赛奥王后乐此不疲的问,谢利尔也就不厌其烦的回答。左右这种动一动嘴就能双赢的事,他自己也是乐见其成的。

  赛奥王后需要他的回答来满足心中对美貌的追求欲,谢利尔需要王后的提问来提升能力点。

  这么看起来,也算是一拍即合。

  在回答完王后的问题后,谢利尔就离开了阿布科诺古堡。

  因为今日太阳下山的早,阿布科诺古堡距离莱伽圣恩学院又不远,所以谢利尔并没有直接去学院,而是去了学院旁边的布卢尔街道。

  布卢尔街道这是主城中美食最多的一条街。

  之前在格尔刹北区的时候,胖乌鸦没有吃到奶酪沙拉,谢利尔答应过它等到了主城要把这份甜点补回来。

  虽说当时是有画饼的嫌疑,但是现在正好有那个时间和机会,谢利尔没有理由不带胖乌鸦吃美食。

  这个时间点,在学院外的神眷者并不多。

  不过也不算太少。

  谢利尔走在街道上,这些学生看到他,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双眼发亮,脸上还浮现出浓浓的惊叹和佩服。

  昨日那半个小时的占星神术课,让谢利尔在莱伽圣恩学院成了最引人关注的任教神术师。

  不过这些人会露出那种眼神和表情,更多的还是与另一件事有关。

  这件事就是学院目前神力等级排名第一的盖伊,在今天一大早的时候,就去把原本的深棕色头发染成了黑色。

  当大家看到盖伊冷着脸顶着一头黑发来上神术课的时候,都倒吸一口气,差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等反应过来之后,就纷纷开始猜测昨夜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盖伊因为抽中了六芒星的标签而去夜探新老师这件事,在学院并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当时抽签的时候在场的学生很多。

  虽然在大家上前询问盖伊新老师是好看还是丑陋的时候,盖伊只不甚耐烦的回答了一句没看到。

  但是由于他那一头黑发实在太显眼,所以这样的回答也被一些学生脑补成了多种版本。

  在这些版本中,认同度最高的,是说盖伊一定是看到了那位占星术士面具下的脸,并且对方一定非常好看,因为只有这样才会让之前说染黑发是愚蠢之事的盖伊改变主意,一大早就去换了这个发色。

  因为这种版本的猜测,许多人都想听盖伊亲自确认。最后如果不是盖伊黑下脸,一副快发火的样子,这些人还会继续追问。

  不过盖伊这边问不出结果,这些人又把目标转向了在学院里几乎与盖伊形影不离的维尔。

  相比起盖伊,维尔在其他学生眼中无疑要更好说话很多。但是让这些人很失望的是,维尔给出的回答也是对昨晚发生的事不知情。

  盖伊竟然连维尔都没有告诉!

  这样的结果无疑让这些人更好奇了,也更确认昨夜盖伊与那位戴面具的新老师一定发生了什么。

  并且他们已经在心里偏向了“这位外聘占星术士的长相一定是非常好看”那一派。

  也正是如此,看到备受瞩目的新老师出现在布卢尔街,他们的眼神才会格外热切。

  不过出于各种原因,这些神眷者并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用眼神默默的看着。

  谢利尔并不在意这些人的视线,他不疾不徐的走在这条街道上,然后在众多餐店里,进到一家有挡板隔间的美食店。

  他点了一份甜点,一杯红茶,坐在了最墙角的位置。

  不多时,一个穿着白衬衣和灰色马甲的店员端着甜品和红茶走了过来。

  这个店员有着一头漂亮的金色头发,面部轮廓流畅俊利,身形很单薄,相比起谢利尔第一次在棋桌旁看到他的时候,店内统一的制服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整洁和体面。

  一国的王子殿下跑到甜品店以干活的方式赚取货币,这种事放在其他两国,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没有哪一个公民会相信。

  但是在伯莎利顿国,大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

  至少在这家甜品店里,并没有人把目光过多的投放到克里森的身上,即使他们知道按照身份来讲,这位是他们的王子殿下。

  其实这也正常。

  谢利尔知道在一开始的时候,来店里的客人里,有些对克里森报以同情,有些则是会故意奚落他。

  但这种事,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化。

  所以无论是同情怜悯还是嘲笑捉弄,久而久之,最后几乎都会演变成一种漠视。

  不过对现阶段的克里森来说,太多的关注并不利于他暗地的行动,漠视才是最好的结果。

  注意到谢利尔的打量,克里森端着原木托盘的手紧了紧。他微微垂下头,发丝遮住了一点眉眼。

  在谢利尔的视线下,他动作轻巧的将托盘中的甜品和红茶放在了桌上:“先生,请。”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是音色是好听的,不是太低沉,也不是太清润,语气里隐隐透着一种故意为之的怯弱。

  谢利尔半眯起眼睛看着他,不急不缓的喊出他的名字:“克里森?”

  克里森身体微颤了一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抬头:“是。”他的喉结动了动,“你怎么知道我……”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显然是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就他这样的身份,只要对方稍一打听就能知道,虽然几乎都不是正向的。

  谢利尔问他:“今天会来听课吗?”昨天谢利尔没有在教室里看到克里森的身影,这位王子殿下那个时候正在照顾突然发起高烧的妹妹伊迪丝。

  占星神术在莱伽圣恩学院并不是必须要修习的一门神术学。

  除了特定的一拨人因为身份的原因,需要在毕业之前上满足够的占星神术学的课时,掌握好这门神术学的基础之外,学院并不强制其他神眷者去听学。

  譬如作为下一任大主教的继承人盖伊就必须要去听。

  又譬如虽然只是一个空壳,但始终是王子身份的克里森也必须去听。

  不过后者作为一个没有实权,在继后的统治下饱受压迫的未成年王子,就算请假一两次没有去,无论是任教的占星神术师,还是其他一起学神术的学生,都不会在意。

  也正是因为大家都不在意,所以在听到谢利尔这么问之后,克里森明显愣了一下,过了好几秒才点头:“会的。”

  他轻轻抬起眼皮,看着谢利尔的蓝色眼眸里浮现出一抹喜悦:“谢谢老师的关心。”

  谢利尔挑眉,瞧瞧,如果不是知道这位王子殿下的内核是什么样的,就这演技,谢利尔能给他打九分,扣除的那一分是怕他骄傲。

  表面上做出一副因为老师的一句随口关心而感动的模样,实际上,心里恐怕已经因为他这一句突然的问话,而猜疑了许多种可能。

  这倒也能理解。

  毕竟在克里森的视角里,他是赛奥王后身边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这个王后派系的占星术士对他表现出来的一点关注,哪怕只是随口的一问,克里森都会非常谨慎的解读。

  谢利尔甚至可以确定,对方现一定是已经警惕上了他。

  谢利尔盯着克里森看了几秒,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一样,唇角微扬:“一会儿一起去学院吧。”他向克里森发出邀请。

  克里森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几分,面上却摆出一副期待的模样:“好,我会等着老师的。”说完这话,他对着谢利尔微微一笑,笑容里不见一丝阴霾,有一种在废墟里也依旧坚韧的阳光。

  配上那俊秀的脸庞,像漂亮的小白杨。

  在谢利尔冲他点了点头后,他才颇有几分不舍的离开了。

  谢利尔看了眼克里森的背影,收回视线后用指尖碰了一下装着甜品的餐盘,对肩上的胖乌鸦说道:“快吃吧。”

  胖乌鸦飞到桌面上,将黑黑的脑袋埋在餐盘里,一口一口的吃起来。

  谢利尔见它吃的欢快,先是看了看冒着热气的红茶,随后就开始往里面倒了些牛奶,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搅拌着。

  而这个时候,甜品店里已经坐满了人。

  这些人之中大部分都是就读于莱伽圣恩学院的学生,因为谢利尔进来了这家店,他们也就跟着进来了,甚至还点上了和谢利尔一样的甜点和红茶。

  在谢利尔将红茶和牛奶搅拌均匀之后,从甜品店的二楼走下一个留着胡渣头发有着凌乱的男人。

  这个男人有着一双墨绿色的眼睛,眉骨右侧有一道很深的疤痕,眼皮耷拉着,眼下有着轻微的淤黑。

  他看起来很没精神,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到甜品店中间的圆台上,胳膊下面还夹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这笔记本有些年头了,原本白色的皮质书封已经泛黄,上面还留着不少划痕,翻页的两个边角也都卷了起来。

  谢利尔看着他坐到圆台的高脚椅上,后背靠着椅背,开始翻起那本厚厚的笔记本。

  他右手的食指断了一截,小拇指的第二个骨节也往上凸起,像是被重物碾错位之后的畸形状态。

  “又是他呀,这大叔又要开始讲他的冒险旅途见闻了。”说话的是一个留着长卷发的神眷者小姐,五官很秀气,皮肤是非常健康的小麦色,昨晚在谢利尔的课上就坐在第一排。

  虽然今日她也是因为谢利尔才进来这家甜品店的,但是平时来这家甜品店的次数并不少,算是是这里的熟客,所以才会说出这句话。

  谢利尔瞥了她一眼,按照对方刚满十五岁的年龄,称呼一个三十五岁、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的颓靡男人为大叔而非先生,似乎也说得过去。

  谢利尔又把视线转回到这个男人身上。

  而原本正在翻书的男人也似有所感一般,朝着谢利尔所在的位置看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撞到一起,谢利尔眼眸微弯,露出一抹初次见面的那种礼貌似浅笑。

  男人翻书的动作一顿,盯着谢利尔看了好几秒后,才收回目光继续翻着手中的笔记本。

  他将笔记本翻到三分之一的位置,调整出最舒服的坐姿后,不急不慢的讲起来。

  “接上回,年轻的勇者穿过无妄虚密林的外围,避开了穷凶极恶的流放犯。他脱下染血的上衣,从一处平静的湖泊游到了另一边,在上岸之后又进到了一处漆黑静默的山洞……”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很浑厚却不难听的沙哑,像是岁月史书的沉淀。

  他的音量并不是很大,但是当他开始讲起来的时候,大家都下意识安静下来,就好像这个时候,这里不再是一家甜品店,而是一个歌剧院。

  圆台上坐着的男人就是演奏的主角,舌头里卷着弦乐,述说着一种另类的歌剧。

  明明还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讲起故事的时候却好似有了另一种奇特的魅力。

  “他在山洞里走了很久,走到头脑昏沉,浑身没了力,才终于见到了一丝阳光,听到了枝头的第一声鸟鸣……”

  “后来呢?他看到了什么?”说话的还是刚刚那个吐槽的神眷者小姐。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男人,期待着能听到精彩的后续:“是看到了那种会飞的翼龙?还是长着翅膀的精灵?总不可能是凶狠恐怖的兽人吧。”

  “都不是,”男人抽空回了她一句,随后又接着讲:“他只看到一片遮天蔽日的森林和能变化颜色的浑浊薄雾。”

  “啊?哪有雾气还能变换颜色呀。”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本来就是编纂的,听着一乐就行了,难不成你还真信他去过无妄虚密林?”另一个人嗤笑着反驳了一声。

  “说得也是,我就没听说过谁能无妄虚密林安稳回来。”

  作为被谈论的中心,男人并没有在意这些人的话语。他垂着眼,不怎么打理的半长发遮住了棱角锋利的侧脸轮廓。

  厚厚的泛黄笔记本被他放在双腿上,他那有些扭曲的畸形小指轻搭在卷起的边角处,在翻页时,才微微抬起。

  他似乎就只是这么单纯的讲着,至于听众信或者不信似乎都没什么关系。懒散颓然,却又不急不躁。

  不过谢利尔知道,他讲的这些并不是随意编纂的故事,对方确确实实去过无妄虚密林,虽然只踏足了一小部分领域。

  让谢利尔来评价的话,这算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想到这,谢利尔轻轻笑了笑,将搅拌好的红茶往胖乌鸦身边推了推。

  胖乌鸦正好吃完最后一口甜点,一点也不客气的开始喝起杯子里的红茶。

  谢利尔垂眸低首,用指尖轻轻摸了摸胖乌鸦的脑袋,准备继续听男人讲着自己的冒险经历。

  虽然他对这场冒险经历知道得清清楚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以旁观者的角度,听着当事人亲自回忆自己的见闻。

  不过,就在谢利尔再次抬眼的时候,一个金发蓝眸的男人走到他面前。

  “你好,介意我们拼个桌吗?”他很礼貌的开口,低缓磁性的嗓音里,流转出一种温柔又沉韵的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