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邈可谓是图穷匕见，他一上来就谈邢以芮之死，也不是为了伸张正义，而是拿它做筹码，以换取停火协议、对黑区联合调查的协定中获取更大利益。
这份利益必然是针对自由党而言，而不是对联邦的。因此是由他亲自联络帝国方，要求直接与克莱恩对话。帝国这边的情况他不清楚，但在司空邈那边，现场只有他和木绯屿两人。
这是一场非正式的，私人性质会谈。更直白得说，这就是场司空邈所主导的“交易”。
一切不该拿到台面上讲的话，政治上的潜规则，都在这里。
可帝国方克莱恩可是坐在内阁会议室里，当着首相和内阁大臣们的面接的通讯，司空邈奔着私下谈判而来，帝国这边却在无意间将一切摆上了台面。
首相等人默默盯向负责记录内阁会议的首相秘书。
秘书：“……”
秘书人都麻了。接下来他是如实记录呢？还是自觉离席？
好在德理卡首相的内阁里第一反骨，内政大臣发表了不同意见：“首相，虽然我们和联邦没有建立外交，但我们政经有门国际关系历史的选修。星历以前，在母星时代，建立了正常邦交关系的国家都讲究外交对等原则。联邦元首要谈两国间事务，不管怎么说都轮不到我们国防大臣来接待吧！”
出于立场原因，内政大臣的话听起来总是阴阳怪气的，但理是这么个理。
工业大臣抠着手插上一嘴：“那咱们也没外交部，跟联邦也谈不上正常邦交，不然让首相上？”
首相连连摆手：“不不不！人家摆明要搞私下交易，我上什么桌？先听听联邦政府的意思。”
首相一脸“这局优势在我”的惊喜。
“蓝佑，你也加入过自由党，我们党派的政治纲领你很清楚。我可以保证我们自由党政府不追究你夫人对联邦做过的事。他要去帝国也无所谓，只要停火协议中增加两国移民条款，木绯屿嫁去帝国就不是叛国。”司空邈率先提出己方条件。并且是以一种克莱恩难以拒绝的话术叙述。
首相等人：“嘶！”
首相：联邦这个元首，政治野心好大哦。比女皇的还大。
帝国跟联邦的仇怨，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现在司空邈说要相互开放移民政策？
内政大臣：“联邦这个自由党到底啥纲领？太自由了吧？”
首相等人的小声交流没有被仪器收音传递给联邦那方，但重要意见会通过设备转达给克莱恩。
克莱恩用一贯的态度和口吻回答：“绯屿没有背叛联邦，司空首席，您列举的例子不太合适。而且我们国防部并不参与制定停火协议，相关事宜请与我国谈判委员会协商。”
官场老狐狸司空邈听这种话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压根不买账，手指用力攥着桌子忍耐郁气。“没必要拿那些话堵我，蓝佑。我们开诚布公的谈。或者你需要我说得更直白点？”
等着两边谈完好坐船回家的魔尊不耐烦了，他敲敲椅子扶手，“我不在乎什么国家，若说离开联邦，和帝国人结婚是叛国，那我就是叛国又如何？”
所有人都怔了下。
除了克莱恩。早已了解魔尊是个什么性子的他无奈揉了下眉梢。
“区区联邦，叛便叛了。”木绯屿瞧一眼帝国那边的投影，他虽不知道克莱恩那里究竟有多少人在场，但他知道帝国政府不可能放任克莱恩独自与联邦政府联系。
木绯屿亦不在乎他的实话会否令为帝国忠诚奉献的克莱恩不舒服。
他补充道：“就算是帝国我也不在乎。你们尽可以拿各自法律来说事，反正于我而言，杀一个人和杀百万人没什么不同。”
修士杀凡人，杀一个和杀一百万个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雷劫威力加重程度的不同。而修士渡劫，雷劫但凡超出修士承受力一丝一毫，那也是身死道消。
可修真界天道如此，魔修本无飞升希望，所以这种加诸雷劫上的惩罚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差别。要不魔修们怎么毫不避讳滥杀凡人呢？
杀便了杀了，魔修们就爱图个高兴。
“你们两国停火该怎么谈，想怎么谈，别拿我作筏子。”木绯屿冰冷的视线落在司空邈脸上。
司空邈阴着脸，想到已经沦为废墟的联邦国会大厦和军部大楼，忍气吞声闭着嘴。
帝国这边，首相瞅着全息投影分毫毕现展现出来的影像，摸着后脖颈小声说：“他是不是恐吓人家了？”
大臣们：“……”
想想木绯屿让女皇跪在跟前，然后打通讯给首相让他欣赏这一幕的英姿，大家再次：“……”
木绯屿一番闹得，简直此时无声胜有声。见司空邈闭嘴，他却仍然在输出。
“不是还要谈联合调查黑区？”魔尊极其嚣张地道，“这事你问帝国不如问我。没有我，当日被困黑区的人都逃不出来。他们帝国在这些问题上也得问我的意见。”
他碰了碰自己的军装领子，教司空邈好好正视他在帝国的“身份”。
他能穿着这身代表帝国军人身份衣服招摇过市，可不止是靠克莱恩的关系。
一场政客们心照不宣的交易谈判由于魔尊的不按常理出牌，愣是被搅得成了“强权压迫”。在座木绯屿拳头最大，所以他几乎为所欲为、畅所欲言。
饶是司空邈，也只能被强摁头。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不说，还得送神一样把木绯屿送走。
老实说，现在司空邈就是后悔。
问就是特别后悔。
他们为什么想不开要认可邢以芮那傻小子的计划呢？他们明知道邢以芮是靠他的元帅爷爷当的上将副官，他对政治不说一窍不通，那也是一点不懂。
招惹谁不好，非要惹木绯屿！
好家伙，招回来个活阎王！
“我的意见是最好各干各的。之前受困黑区，你们联邦的寇将军等人也在，说好大家一起外出探索，她们除了对我老公刀口相向、拖后腿，什么都不会做。”木绯屿一张口便是数落，细数寇月等人在魔域里干过的事，不点名道姓地指责邢以芮偷袭克莱恩。
这些细节寇月向军部汇报过，但军部交到国会和政府的报告是用春秋笔法润色过的，司空邈可不知道寇月一行人在黑区里的表现如此“优秀”，简直把联邦的脸丢尽了，导致他们在相关谈判中占尽下风。
几分钟前口口声声劝克莱恩不要用话术搪塞人的司空邈这会儿自己用起了话术，装傻、回头调查、按下不谈三连发言。
结果克莱恩火上浇油般开口：“绯屿确实是我国防部特别顾问，在这些方面，我们非常重视他的意见。”
说完，深怕司空邈气不死，接着补充一句：“绯屿精神力特殊，等级极高，他的能力非常人能比，他很专业。”
司空邈：“……”
再次想到被炸成碎渣的国会大厦和军部大楼，司空邈觉得自己急需吸氧。
笑死，难怪帝国之前死活不肯交人，宁可拖着不开启谈判也要跟他们扯皮。起初他们还猜是克莱恩在帝国混得特别好呢！
司空邈气得恨不得马上把联邦所有情报系统的部长、副部长都拉来骂一顿。
这情报工作是怎么做的啊？木绯屿压根不是普通人，他那破坏力堪比自走形粒子炮好吗！核弹都不如他难搞！连帝国人都得把他供起来好吧！
气迷糊了的司空邈的猜想严重偏离了现实，事实上自由党之前的推测才是真相，即便是帝国人，也是在木绯屿砸了皇宫后才真切意识到这位不是好惹的。
内政大臣超小声：“联邦元首气急败坏又张不开口的表情有点熟悉。”
其他人：“……”
自己给自己顺了好一会儿气后，司空邈终于重新坐回谈判桌：“各做各的肯定不行，那联合调查就毫无意义。我们这边的底线是情报共享。”
这话一出，克莱恩变了脸。
在军事和情报问题上极具专业素养的克莱恩冷下脸来，此刻的他不仅是国防大臣，也是一名能够调动帝国军队，指挥战役的实权将军。他用冷酷、诘问的语气问：“情报共享？贵党打算空手套白狼，坐享我帝国军人用命换的情报？”
谈别的，克莱恩仅作国防大臣，只要不是在内阁会议上被询问意见，他一般不予置喙。可偏偏司空邈精准踩到克莱恩的底线和职权范围内。
就在木绯屿单刀赴会回联邦期间，克莱恩接受了内阁委派，主导对黑区的探索、防御等工作。他这边刚起草个章程出来，联邦人就大言不惭说要搞情报共享，并且是在默认各查各的前提下。
司空邈连忙表态：“情报共享当然是双向的，我们联邦这边同样是军人拿命换回来的情报，如果我们两国共享这些情报，才是最不辜负诸位牺牲，利益最大化的做法。”
“冠冕堂皇。”木绯屿无情点破，“尽想着占人便宜。”
司空邈：深呼吸。
“我说各干各的，是互不干涉，也不必一起行动。联合调查？届时谁主导？谁听谁的？嘴上说得好好的，转头互相捅刀怎么办？既然谈不拢，不如别谈了。”木绯屿不光不给联邦留情面，连帝国也一道嘲讽了。
主打一个“平等的看不起所有人”。
这下轮到首相等人深呼吸。
“绯屿。”出乎意料的，克莱恩出声制止了他继续输出，“联合调查没什么不好。司空首席，我国的黑区工作恰好由我负责。所以这一点我可以和您谈。贵党想要的黑区——情报共享，我们同意和贵党合作，前提是联合调查必须由我国主导。对于联合调查人员的调度、指挥、管理，以及对于调查人员本身的调查权等，全部归我国。”
和平来之不易，克莱恩本人并非极端右翼，他怀抱着为国捐躯的理想，却比许多帝国人更珍惜这份和平——当然，是以帝国一方为胜利者、获得更多利益为前提条件下的和平。
魔域之威胁也非一国一星之事，魔域和魔族的危险所威胁的是整个人类社会，克莱恩在两个国家生活过，因而有这样着眼全人类的格局。他不是在为单一的国家考虑，而是在为所有“贫穷、普通、无力改变现实”的底层人思考。
魔域入侵，社会动荡，最先受难，将付出更多代价的绝不会是坐在国会里、皇宫里侃侃而谈的“上等人”。
所以克莱恩珍惜这份和平，支持停火谈判，主张联合调查。在此之外，他更重视和意图推动的是两国暂时团结起来，一起应对高维世界的入侵。
但他同时懂得务实的道理，因此这一切不能以牺牲帝国国家利益来达成。毕竟他也不是什么圣人，他同样是在权利场里玩着政治游戏的人。
司空邈忍不住展露冷笑：“好，好好好！您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克莱恩为自己国家争取利益，就要他出卖联邦利益？
别说，还真别说！
“可以。”司空邈说。
首相：“？！！”
其他人：“嘶——”
内政大臣瞅着首相问：“你说阿尔克辛之前做军方间谍，专门找这个元首的党派……甚至为他们竞选出谋出力？我好像有点懂我们那位元帅阁下为什么要找这个自由党。他们真的是……”
“十分有魄力！”财政大臣竖着大拇指，给出一句文官集团的黑话。
别说首相等人目瞪口呆，连对政治不太有兴趣的魔尊都为之侧目。
木绯屿：这人好像比姓邢的有脑子，但没良心。
唯有克莱恩不意外。
正如司空邈所说，他了解自由党的政治纲领、立场，他知道自由党人不介意出卖国家利益来换取本政党利益。
若问他们都这般出卖联邦了，是不想要选票了吗？
当然不是。同样的行为，用自由党的左翼思想来解释，用“自由、平等”的价值观来阐述，自然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结论。
一如司空邈最开始提出的两国移民政策，于帝国人看来简直不可理喻，但对于偏左的联邦人来看，这是文明！是人民自由和平等的象征！
帝国人就不是人吗？帝国的人也拥有加入联邦的自由！
自由党要的不是自由和平等，而是信奉、认同这些观念的民众的选票。而作为一个好不容易打败保守派的和平党拿到本届政府执政权利的政党，他们要考虑的不是联邦这个国家会不会变得更好；不关心那些蜗居在贫民区的人死活。
他们唯一、抑或说最主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维持现状的支持率，并在下届选举中赢得多数选票，再一次打败和平党组建政府。
那么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让现状支持他们的人看到他们的“努力”，同时让更多选民接受自由党的价值观——通过施行政策，让大家看到“自由”的好处。
应当说，自从自由党同意邢以芮的计策，借由木绯屿来搞事时起，他们想要的就是今天——坐在这里与帝国政府的私下谈判。司空邈不知道直接向帝国政府找人接通讯，最后会变成克莱恩一人在前会话，后面一群人躲着旁听吗？
不，他不可能想不到。但他要的只是一个不能公开会谈内容的“名不正言不顺”。实际上他作为联邦现执政政府的首脑以及国家元首，能够与他同坐谈判桌上的人，绝不可能是仅有克莱恩这般身份地位的。
“我还是不理解，自由到出卖联邦利益的份上，他们家选民怎么会认为这种政策是好的呢？”一位大臣百思不得其解。
首相琢磨着说：“可能这就是联邦政党厉害的地方。”
各党派在意识形态的本质上并无重要分歧的帝国政客确实难以理解，以联邦的党争激烈程度，选票既是政党上台的工具，也是裹挟他们做出某些决定的根源。
再说了，这也不算多么卖国嘛。仅限于对黑区的联合调查而已。受限于情报来源，而拥有信息差的司空邈和自由党对魔域的威胁程度做出了误判，以至于在这件事上代表联邦向帝国低了头。
一旦魔族跑出魔域，真正开启恐怖的高维入侵，当全人类联合抵御异种成为必然，他们就会知道今天究竟出卖了什么给帝国。
这份在联合调查中的主导权，也就约等于“主权”了。
冷着脸的克莱恩得到了最为需求的东西，却没有立刻小人得志般表露出来，反倒继续维持这副强硬的姿态。
“既然联合调查，是否以组建联合调查组的形式？正好我这边刚刚起草了一个方案，贵党认可联合调查组形式的话，我就正式将草案转交我国的谈判委员会，由进行我们两国进行停火谈判的双方人员继续磋商。”克莱恩说。
这番话就是要把这场“上不得台面”的会谈结果拿到台面上去了。
只要司空邈现在点头，那么不论最后谈判谈出个什么结果，但凡这份文件出现在两国的谈判桌上，都是一种宣告；一种表态。
自由党若不想被反对党找到空子攻讦，就必须推动它的签约落实，一条道走到黑般去奔赴他们的“自由、平等”。
司空邈这会儿点头，便代表着联邦于军事、政治上双双输给了帝国。
而司空邈说：“什么草案？就算细节不能由我和你私下谈，大体情况我也得先了解才能去说服国会吧。”
首相下意识松口气：“还好还好，对面没有离奇到过分。至少他知道先看一眼草案。否则我真怀疑这是什么新型诈骗手段。”
其他大臣：“……”
确实，要不是这个通讯是通过联邦临时外交部与他们谈判委员会谈判用的线路转接来的，他们差点就以为这是啥搞AI换脸的骗子。
司空邈虽然在最后时刻挽了尊，但也和当场点头没多少区别了。
木绯屿在克莱恩夺走谈话主动权后便安静下来，待双方谈得差不多了，怀着明天就启程回家的愉快心情，魔尊大发善心的对司空邈道：“看在你们死活要接我回联邦的份上，临走前我会给你们留礼物。”
司空邈：“！！！”
首相等人：“嘶——”
克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