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清狂【完结】>第126章 抉择

  日薄西山,刺眼的晚霞不在天上,凝在刑场。

  戚栖桐静静凝视那摊黑红的血迹,目光很空。

  他来晚了,错过了人头落地的瞬间,但迸溅的血液静固下来,一直蔓延到栅栏边,似乎还蜿蜒到戚栖桐脚边。

  他坐在马车里,突然弹开了脚。

  余光里的小羽正在为他担心,戚栖桐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车帘,落下来的手搭在膝头上,一点点地紧握成拳。

  “君上……”小羽劝,“这不是您的错,符黎哥哥说,房文方的死不过是兵部内斗的结果,这案子正好缺一个替罪羊,没有这件事,他一样也是要死的。”

  “——他不是可怜房文方,他是后怕自己差点也落得如此下场。”

  戚栖桐的目光突然锐利起来,死死地盯着车帘外站着的人。

  那道沉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臣薛晏求见君上。”

  几日不见,薛晏越发老态了,眼皮半遮瞳,老气横秋的,但抬眼看向戚栖桐的那一瞬间,目光堪称严厉。

  戚栖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小羽,你先下车,本君与薛大人有话要说。”

  他看着薛晏不紧不慢登车落座的模样,终于还是没忍住:“是你。”

  行刑时间早就过了,薛晏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他,薛晏有备而来,这让戚栖桐立刻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地方。

  季亭根本没有理由将月隐暴露在人前,季亭与月隐的联系太深,他想过河拆桥也要掂量掂量,如此看来,最初在潘盛身上留下月隐证据的,另有其人。

  戚栖桐太恨季亭以致失去理智,他后知后觉,季亭扔出一个“无辜”的房文方根本不是为了帮他,而是在帮自己。

  真正针对月隐的,是眼前的薛晏。

  戚栖桐游玩一整天的倦意完全消失了,他沉默地看着薛晏,妄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痕迹——能证明他怨恨月隐的痕迹。

  只听他不咸不淡地谈起:“听闻月隐建庄之初,主动收留很多无父无母的孤童。”

  听起来月隐不怀好意,戚栖桐冷道:“月隐从不行胁迫之事。”

  薛晏不甚赞同:“从前的庄主不涉朝政,月隐在凉州做做市监没人管,现在不一样了。”

  戚栖桐明白了,薛晏之前愿意帮他,是看在叶家的份上,但并不表示他能容忍月隐的势力在京城肆虐,“你要月隐离开上京。”

  “不不不。”

  薛晏微微笑了一下,诚恳道:“君上并不是贪婪之人,月隐在你手上不算坏,臣僭越,但君上也该明白世事难两全的道理。”

  戚栖桐一言不发。

  权势和信众,哪一样都难放弃,薛晏知道戚栖桐难以割舍任何一样,但他已经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君上的身份能做成很多事,同样,庄主的身份也能做成很多事,皇室的争斗已经够混乱了。”

  戚栖桐垂下眼帘:“那么,此次潘盛暴毙,就是薛大人给本君的提醒……”

  “是。”薛晏不怒自威,“如果君上不肯,那么二选一的抉择便交给君上最亲近之人吧。”

  “薛大人什么意思?”戚栖桐眯起眼,冷冷地看着薛晏。

  车厢里空间窄,不好安放薛晏的歉意,他自知得罪了长平君,但无半分惶恐,在他看来,二选一的抉择对月隐利大于弊,“月隐遭不住京城势力反扑,君上也明白。”

  薛晏已经退步,但戚栖桐始终缄默。

  薛晏很沉得住气,告罪离开:“君上,时间不多了。”

  随着薛晏的离开,太阳完全沉入山头,戚栖桐从没感到时间流逝得那么快,他开始不安。

  其实就算薛晏没有逼他在长平君和隐月庄主之间做出选择,戚栖桐已经面临两难了。

  回叶府的路上,他一路沉默,回到院子,他遣散了所有小厮,小羽在院门守着,整座院子,只留了他一个人。

  烛火点亮了厢房,但戚栖桐并没有进去,他慢慢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稳稳地踩住了脚底的鹅卵石。

  月光下,他身影纤长。

  他能站立已有半月,但已经无数次想象过,他迈开腿一步步走向叶清弋的样子。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并不是故意隐瞒,戚栖桐试图这么说服自己,迟早有一天,尽快,他一定会告诉叶清弋他的所有。

  他只是在找时机……

  “栖桐——”

  “叶大人!”

  戚栖桐听见门外两人的呼喊,第一个反应是躲,但他腿脚不灵活,左脚绊倒右脚,叶清弋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戚栖桐趴在地上。

  “栖桐!”叶清弋跑过去。

  戚栖桐靠进他怀中,不在意地笑:“轮椅坐腻了,下地坐坐。”

  叶清弋抱起他往屋里走,“今天在山里还没坐够啊?”

  戚栖桐方才吓出一身冷汗,不想再继续说出这个了,便问叶清弋用过晚膳没有,这话白问,他揪着叶清弋衣襟,伸长脖子嗅了嗅,眉头一皱,别开脸:“喝了多少?”

  “是酒洒了!”叶清弋清醒着呢,只有清醒才会心中忐忑,“今夜我特意早回。”

  “嗯。”戚栖桐坐在床沿。

  叶清弋蹲在他膝前帮他脱鞋袜,自顾自地说:“前日见过陶大夫,他说你如今不必再泡汤药,今后如何也没说,像个庸医,栖桐,对不起,让你白高兴一场。”

  戚栖桐没说什么,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无声的安慰逗笑叶清弋,他挨着戚栖桐坐下来,像块牛皮糖,“你再安慰安慰我,明日我就要早起去上值。”

  戚栖桐惊讶:“这么快?”

  叶清弋点头,郑重道:“我的伤已经大好,没有理由再休养下去,案子已了,这是我出府最好的时机。”

  案子已了……戚栖桐没有接话。

  叶清弋很快问到:“你也觉得这案子结得很蹊跷?”

  戚栖桐看向叶清弋,只听叶清弋说:“军情自从送入京城,就可以说是处在众目睽睽之下了,没有人能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就算是房文方这样的抄录官,也有好几个,所以……军报被毁,不是在京城。”

  戚栖桐无端有些紧张。

  叶清弋感到舌根有些麻:“能顺利毁掉军报而不被发现,少不了里应外合,栖桐,你与月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呢?”

  猝不及防,戚栖桐面上的慌乱全数落入叶清弋眼中,他震惊地看着叶清弋,身子开始僵硬,也是从这时起,叶清弋揽住他的手像镣铐一般了。

  “别骗我好么?”叶清弋轻声央求,眉骨深深压着,瞳光暗淡,审讯的人没有一点威压,“你好像一点也不想告诉我。”

  最开始他负伤回京,包括今日入山提及月隐,叶清弋数不清试探了戚栖桐多少次,但戚栖桐不是置身事外地安静倾听,就是假装没听到,叶清弋不明白。

  “你怕我误会?我知道军报只是后手,真正为我叶家设的局在战场之上,二皇子为此费尽心机,没有你出手,叶家不可能全身而退,是我欠你大恩……这样,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么?”

  叶清弋想不通,戚栖桐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宁愿带着不甘赴死,也不肯告诉他真相,还是戚栖桐以为,只要戴罪,他叶清弋就能坦然地接受他的死。

  “事情已经过去了。”戚栖桐惊慌之下,有些吞吐,“你要谢的人不是我,我只是偶然得到消息,消息来自月隐,他们说只有我才能帮你。”

  “嗯?”

  “当时的情况抬紧急,”戚栖桐根本不敢抬头看叶清弋,话也说得很快,“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兔死狐悲,如果我不出手保住叶家,那么我也保不住自己,叶清弋,我帮你,你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感情是一个很好的借口,感情让人失去理智,感情能帮戚栖桐解释他所有不合理的举动。

  “我不敢赌,月隐的人说他们察觉了边境的异动,早就去信通知了叶大将军,而京城则需要我的配合,我是你身边唯一值得信任的人,他们这么说,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叶清弋怔着,有些恍惚,戚栖桐心中打鼓,有些落寞:“你不信我么?”

  叶清弋回神,看着戚栖桐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万分自责,他动动手,手掌按住了戚栖桐的后背,而后重重地吻了上去。

  叶清弋吻得很凶,咬痛了戚栖桐,他急于拥有戚栖桐的气息,像匹小狼,初学扑食猎物,又撕又咬,最后却笨拙地弄伤了自己。

  戚栖桐撒了谎,有愧,这使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叶清弋撕扯他的衣服时出声制止,他小声地喘息,像空山里的呜鸣声,无人问津地伤心。

  他们都觉得冷极了,抱在一起久了,终于捂暖了身子,意识消散的时候,情热逐渐占据上风,惋惜和愧疚渐渐淡去,舌尖交缠出的甜让人欢愉,让人只记得欢愉。

  叶清弋熟悉戚栖桐的身体,生疏地讨好着,耐心地等戚栖桐胸膛浮上红晕,扣进他肩膀的手指越发有劲,叶清弋任性一回,将戚栖桐抵进层层被褥中。

  “呃——”

  戚栖桐突然睁眼,叶清弋同样傻眼。

  “嘭”一声,两人脑中的那根弦同时断掉,两人同时动作,戚栖桐飞快扯来一张毯子盖在自己身上,叶清弋跪立在床上,整张脸红透,大口大口喘息着。

  “不、不是的……我太紧张了,我不是!栖桐,我们再来一次吧!”

  戚栖桐伸手摸了摸叶清弋的脸颊,斟酌着措辞:“我没有怪你,我本来对这种事就不大有兴致,我没关系,你不必多想,今后我们好好过。”

  叶清弋抓过戚栖桐手臂,辩解:“不是这样的啊!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不会了,栖桐——”

  戚栖桐软了声哄:“今夜如果不是你想,我是怎么也不肯的,你不需要介怀,你我之间不需要在意这些虚事。”

  他也晓得此事上无力对男子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再来一回,万一又……只怕叶清弋要更难过,因此戚栖桐说什么也不肯,最后干脆说自己饿得腹痛,叶清弋才消停。

  戚栖桐穿好衣服去用膳了,叶清弋不去,裹着被褥倚靠在床头,百思不得其解,今夜怎么连连受挫!

  【作者有话说】

  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