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血像是有生命一般包裹着眼前的青年,沈宁悄无声息地倒在血泊中。

  有那么一瞬间,阙星澜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孱弱的童年。

  女童尖利的哭喊声就响在自己耳边,刺目的红淌了满地占据了他的所有视线。理智和情感都在不断催促他上前,而他最终能做的,便只剩下站在原地旁观一条生命的彻底逝去。

  就如同现在一样。

  所有与他同行的人都会因为他被牵连着最终丧生,独独只剩下他被迫沿着既定的路继续往前。

  曾经的妹妹是这样的,如今的师兄也是这样的。

  哪怕沈宁曾逃脱原本的命运,但因为他的缘故最终还是难逃一死,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最终都不得善终。

  天道注定了他必将在拥簇中孤独一生,于是他眼中所有的希望都只能像是流星一样,从他眼前一闪而过再寻不到半点踪影。

  只是为什么一定得是沈宁呢?

  沈宁不该是这样无声无息地倒在血泊中。

  他可以骄傲地俯瞰众生,他注定自由地行走人间……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因为他的缘故彻底断送了后半人生。

  最该死的明明是他。

  阙星澜冷静地批判着自己,厌弃着自己。

  直到片刻后因为几声细弱平缓的呼吸声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神识早在刚才那片刻的恍惚中便尽数覆到了沈宁身上,近乎于本能地确认了对方身上的那丝缕生机。

  至此,阙星澜突兀地急促喘息了片刻,像是终于得以从自己的想象中的噩梦中惊醒。

  只是沈宁受了这么重的伤,怕是事后免不了迁怒,对他生出不满了……不过这已经能算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稍稍平复了心境终于缓步走上前。

  阙星澜一点点靠近沈宁。他走到沈宁面前,明明清楚自己这样可能会惹得对方不满,手却还是试探地触碰身前人温热的皮肤,像是在神经质地再度确认某个已然被证实过一次的答案。

  他手上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然而昏死在原地的沈宁还是被这阙星澜的动作惊醒了。

  沈宁被自己近乎于本能的警惕心催促着醒来,一打眼就看到了背对着光站在自己面前的阙星澜。

  因为骤然睁眼,光线在短时间内的明暗变化让他一度没办法看清阙星澜脸上的表情,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睁眼的瞬间,就感觉到周边这近乎于凝固的氛围。

  沈宁看着来人,忍不住出声挑剔道:“阙星澜?总算是在事后紧赶慢赶着到场了啊,你这来得可够慢的。”

  然而阙星澜的反应却很奇怪。

  阙星澜看着全无半点反应,像是彻底僵在了原地。

  直到沈宁话音彻底落下又过去了数息之后,像是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刚才说的那些话。

  阙星澜的声音里还带着点近似于心有余悸的颤抖:“还好……对不起,师兄,我来晚了。”

  沈宁何其聪明,又兼之通以人性,他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就反应过来了此时阙星澜身上的异常的来源。

  “阙星澜,你刚才不会是以为我死了吧?”沈宁毫不避讳地这么说着,他的双眼逐渐适应周边的光线,微微掀起眼皮,并在最终看清了阙星澜那张平时罕有表情的死人脸上的后怕。

  ……还真是和他想象中的没什么差别。

  沈宁一时有些无语:“亏我刻意让这么大只灵兽在附近帮我盯梢,但凡你以平时的小心谨慎抬头往天上看上一眼……啧,你作为修士,那份在秘境中该有的警惕心难道都没了么?”

  阙星澜没说自己刚才多次尝试确认眼前人生死的动作,没有反驳依旧只是道歉:“抱歉,师兄,你别讨厌我。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那种乐意牺牲自己的人。我始终觉得……就算是师兄你哪天真遇到了什么强敌,也绝不屑于用这样惨烈的方式取得胜利。”

  于是在看到沈宁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后,才会在最开始想当然地生出类似的联想,甚至于失神无暇去看旁的事物。

  阙星澜说话间仍紧盯着沈宁脸上的表情,像是再三确认自己的这位师兄没有因为这场意外从而对自己转变态度后,至此终于能稍稍放下心来。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沈宁记仇懒得说,打算把这笔账在未来和他慢慢清算。

  不过无所谓了,就算是默默记仇勉强也能算是另一种延续的未来……

  “师兄,上来吧,我背你。”阙星澜面色松弛了下来,继而背对着沈宁微微躬身半跪在地上,示意对方趴到自己后背上,“还好是在秘境中,我现在就带你去寻找治伤的灵草,趁早修复你的经脉,以免影响师兄您的修为。”

  然而沈宁依旧毫无动作。

  不得不说,阙星澜对沈宁的个人印象确实并未出错,沈宁确实不是什么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秉性。

  “你说得对,我确实从来不屑于用这样的方式获取最后的胜利。”沈宁勉力直起身,依旧没有动作,并不按照阙星澜说的那样去做。

  他勉强打起精神,大方地和眼前的天选之子分享自己之后的计划:“不过之后我总该找个合适的理由从生死门脱身。反正既然被我凑巧遇到了强敌,还在照面的同时就失去了脱离秘境的机会。与其冒着对方脱身、计划中途夭折的风险让他继续留在秘境中,倒不如顺势直接了结了对方。”

  “世上还能有比修士经脉受损更加合适的借口么。世上无论哪个修士在遇到经脉受损的情况下,都会想当然地同意所有与治疗相关的请求借口。如今恰好我遇到了这样的麻烦,只要去所有人面前转上一圈,生死门谁会觉得我们是在找机会借机脱身?”

  再加上在进入秘境最开始,他本来就没出席过门派小比,生死门中无人知道他的实力,几乎所有人恐怕都认定了他是依附在阙星澜身上的菟丝花。

  想来当他以这幅样子出现在生死门其他魔修面前后,恐怕所有人在看到他的情况后就会想当然地接受事实,最多就是以高高在上的态度鄙夷他的不自量力。

  世上还能有其他更适合的保护色么?

  ……当时沈宁就是在失去传送玉佩后生出了这样的想法,于是最终才顺水推舟以自己为饵,引得魔修主动上钩接近自己。

  这就是作为反派该有的决断。

  他甚至可以接受自己的受伤乃至于死亡,但他的所有坚持、所有谋划、所有渴望、所有疯狂,都必须得在最后成为现实。

  哪怕是近乎于虚无的臆想,也必须得在他手中成真。

  “灵草就不必了,我们现在就离开秘境。对了,我觉得你最开始的那个表情就很不错,到时候出了秘境,可千万记得给我装出那副绝望的样子。”沈宁甚至还有心思点评阙星澜最开始时的反应。

  阙星澜的动作一僵,像是没想到沈宁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缓缓直起身定定地看向对方。

  这还不如在遭遇意外后,转而迁怒他的存在呢……起码这意味着沈宁对自己生命的重视。

  阙星澜的声音直到此时陡然冷了下来,他微微偏头,打量着全无半点动作的沈宁:“师兄啊师兄,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还嫌自己命长。”

  他似乎至此才反应过来,无论是最初决定和天选之子作对,还是联合他脱离命运成为天道的眼中钉,甚至于之后带着他冒险来到魔门,并在秘境中将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相比起他,或许沈宁才是最无所谓死活的那个。

  沈宁蔑视众生,甚至其中也包括自己。

  “我是真的不敢想,只是和我这个天选之子呆了一会儿,师兄你居然就坏了脑子,生出了这样牺牲小我成全他人的理想与志愿啊。”

  “轻易便有了这份菩萨心肠,我算是清楚了当日天道为何会选择你成为我的师兄了。”

  ……真是没想到,像是阙星澜这样的人居然也开始学会阴阳怪气了。

  沈宁只觉得莫名其妙,没想到阙星澜有朝一日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的视线在阙星澜脸上异样的愤怒神情上停顿了片刻,片刻后,也不知道心思又在脑子里过了几个弯,末了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了对方身上的异常。

  “阙星澜,你不会再一次天真地将所有希望都放到了我身上吧?”在沈宁的了解中,以他现在和阙星澜的关系来说,大概也就只剩下这样的可能足以解释发生在他面前的所有不对劲。

  也是,应该也就是在接连的几次顺利成功后,阙星澜于绝境之中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到了自己身上,如今眼见他身受重伤误判为死亡,这才一朝从希望到绝望,连带着情绪上也跟着出现了问题。

  真没想到天选之子的神经居然会脆弱成这样。

  更麻烦的是,他现在甚至可能还要因此额外花心思安抚对方的情绪,以防对方在计划中途出现别的什么问题,导致和自己计划预想中出现误差……

  沈宁顺势稍稍缓和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勉强算是花了点心思尝试安抚对方:“好吧,这里面确实有我的问题,我确实不应该在对你全无交代的时候,就自己单独冒险。”

  “只是计划这种东西确实不是什么方便直说的东西,谁都不知道天道这会儿是不是就在我们头顶上偷听我们的谈话。不过我以后会格外注意安全问题,之后也会顺带着留下其他线索提醒你之后要怎么做,就算是未来出现了别的意外,也不会打乱计划的顺利进行。”

  “你放心,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能算是开了个好头,我也和你保证,我的计划也将注定顺利进行到最后。”

  “你还有别的问题么?”因为阙星澜至今仍是他手上最好用的那把刀,于是他也跟着把所有能说的内容都尽数说了出来,把所有他能考虑到的问题都大致理顺了一遍,告知面前的这位合作者。

  虽然有些麻烦,但相比起阙星澜身上的价值倒也勉强能算是合算。

  ……不过,他是真的没想到阙星澜居然对他抱有这么大的期待啊。

  麻烦归麻烦,麻烦之后,这或许也给他带来了别的机会,说不定他未来还能借此把这个天选之子用得更趁手些呢……

  然而阙星澜依旧定定地看着他。

  对方看着不仅没被他的这一番话安抚住,面色居然比刚才瞧着还更复杂难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