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长甘城城主一早就大着胆子赶了过来,想要从这些仙师口中问清楚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妖邪是否已经伏诛。

  恰巧,柳思思也因为担心阙星澜的情况,早早焦急地等在了门口,正巧撞上了上门打探消息的长甘城城主。

  看见对方焦急却仍克制着想要保持镇定的神色,清楚对方对城中百姓的关心,就算是再怎么心急,这会儿也只能耐着性子安慰眼前的凡人。

  柳思思尽可能挑拣出好消息说明情况:“城主您大可放心,昨夜我们确实等到了妖邪,我们甚至还出手成功击伤了对方。”

  “之后只要以对方的鲜血做引施术,必然能精准在城中寻到对方的踪影,将对方格杀在当场。”

  长甘城城主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忧未来,赶忙继续追问道:“那仙师,你们究竟打算何时出发?毕竟那妖邪吸食活人精气,若是任凭那妖物在城中四处流窜,怕是又要伤及无辜。”

  一想到这样的妖邪重伤后仍在城中四处流窜,这要是不小心晚上一点,恐怕又会有无辜的百姓遭殃,城中也因此而额外死上不少人,此时他说话的语气中都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催促的意味。

  柳思思歉意道:“抱歉,我那位阙师弟在昨晚不巧在与妖邪对战时遇到了点麻烦,算是受了点伤。我们恐怕还要再过一会儿,才能动身出发。”

  长甘城城主闻言心里越发焦灼。

  还要再等一会儿?要是不小心就因为这点空档让对方找到了逃脱的机会,要是城中百姓就因此而遇害,那他能上哪里说理去。

  但现在柳思思都这么说了,眼见都有仙师因为和妖邪对战受了伤,他就是再怎么心急也不好在这种时候催促。

  他只能顺着柳思思的意思继续往下关切询问:“那那位阙仙师现在情况如何?手上重不重?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能不能帮上忙那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得在这种时候表现出自己的关心,就算实际再怎么心急也必须得克制住情绪,首要的就是和这些仙师打好关系。

  不然要是这些仙师看他态度不好,拿捏准了他们必须得求人帮忙,随便找借口把时间一拖再拖,最后倒霉的都是他们这些凡人。

  在以前,他也不是没听说过什么因为凡人态度不好、仙师直接甩手不干的事……

  实在可恶。

  然而就是他这么配合地表现出关切,面前这位女仙师的脸色却还是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柳思思这会儿哪里知道阙星澜现在的具体情况啊。

  再说就阙星澜那个情况,就算是这些凡人真的能帮上忙,她也不乐意真让这些人接近阙星澜帮忙解去药性。

  不说她那位阙师弟自个愿不愿意,就是她光想起自己昨晚才被阙星澜推开的事,这会儿阙师弟要是真找上一个凡人,她反而觉得心里堵得慌。

  对面,长甘城城主看着柳思思这幅明明气愤又不说话的样子,心里更是焦急。

  到底他刚才哪里说错话了,而这些仙师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愿意出发……到底先给他个准话啊。

  屋外的气氛一点一点压抑了起来。

  沈宁差不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出声的。

  因为这些人并未刻意收敛说话的音量,而他们这些修士又耳聪目明,两人的对话在刚才就落到了沈宁耳中。

  沈宁安抚道:“城主,您不要担心,我这位阙师弟现在也没什么大碍,之后很快就能动身出发。”

  “昨天也是那妖邪使了小手段,这才导致事情出现了意外。如今我们早早有了心理准备,差不多也清楚对方出招的路数,相信在这之后,我们很快就能为城中百姓除去这祸害!”

  沈宁说话足够体贴,又是说明了失败的原因,又是对未来的行动提前给予了肯定表明了自信,这极大程度安抚了这位刚才还在担惊受怕的长甘城城主。

  城主稍稍放下心,隔着房门对着沈宁的方向遥遥拱手表示感谢:“那就好,还是麻烦仙师您了。”

  “不客气。”原先的婚房内,沈宁简单回应了一句,随即微微偏头看向那位至今仍躺倒在婚床上的天选之子。

  在一夜的煎熬过去后,这会儿阙星澜身上的药效看着也算是勉强退下去了。

  沈宁走到婚床前,确认了对方看上去没有昨夜中药时的昏沉感后,这才伸手接下了阙星澜手腕上的捆仙绳。

  ……还真是难为这位小说主角了,昨夜才熬过药效的折磨,这一大早还没等人恢复过来,就必须得趁早出发寻找受伤的妖邪。

  要怪就只能怪天道的安排,这还真不能算是他心狠。

  沈宁毫无愧疚感地出声询问:“阙师弟,人家都在催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要歇多久才能恢复过来?”

  阙星澜撑着手勉强挣扎着坐直身。

  该说真不愧是天道选出来的天选之子,药效褪去后,手腕上的捆仙绳一解开,这会儿看着就已经是勉强恢复了几分过去的状态。

  阙星澜声音略有些嘶哑,他一边揉着自己被捆了一宿后有些发麻的手腕一边认真回答道:“现在就可以。”

  “不过,师兄……”只是想到昨晚的那只妖邪,想到如今这和原本剧情截然不同的发展,他隐约觉得这里面可能藏着点问题,犹豫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此时柳思思就等在房门外,阙星澜倒也没时间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事都和面前的人细细说清楚,只能专门挑出那只妖邪的事和沈宁尽可能简短地说清楚:“按照原本的命运线来说,那只妖邪本该在昨夜就被我斩于剑下。现在他就这么逃脱了原本的死劫在城中乱窜,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问题。”

  “我知道,这很有可能是诱饵换了人,导致最后中药的跟着换了个人,最终阴差阳错间导致妖邪逃脱了原本的死劫。但所有改变或多或少都会原定的命运靠拢……祂的目标说不定正是师兄你。”

  “那妖邪最为擅长幻术,也能看透人心。”

  “师兄,在你脱离了原本的命运后,或许今天发生的这次意外,正是祂迫切地希望能了结你,意图将你再度拖拽回原定的结局中,这才专门设下了这场意外……师兄?”阙星澜看着沈宁不说话,只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有些莫名其妙地追问了一句,“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沈宁面对着这样多话的阙星澜,有些不适应地皱起眉。

  还问我怎么了?这会儿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了吧?

  虽然昨晚就能预料到,在两人的简短交心后,阙星澜对他的态度势必也会有变化,但现在这变化看着未免也太夸张了点吧?!

  ……不过这对他来说倒也能算是个好消息,越是听话用起来也能越方便。

  “没什么?”沈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让自己勉强适应阙星澜身上的剧变。

  他无所谓地笑笑,像是刚才从始至终就没想过其他多余的事:“我只是有点期待那妖邪可能会使出的手段罢了。”

  时间不等人,等到阙星澜换回紫阳宗的校服,勉强打理好自己后,一行人当即动身出发,以剑上的血痕为施术的引子,以此来在城中寻找妖邪的踪影。

  伴随着灵力大量输入术法成型,阙星澜剑上残留的妖邪血痕陡然冒出一道红线,蜷曲地爬过大街小巷,最终指引着三人追寻妖邪的踪影。

  沈宁一行人也不知道御剑穿过了几条街巷,最终循着术法的指向找到了城中一位富户的院子前。

  为防打草惊蛇,也是担心妖邪知道他们追过来后会用凡人来要挟他们,他们也没做什么额外的举动,直接选择了翻墙悄悄潜入富户的院子中。

  也就是在沈宁翻过墙头溜进院子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问题,院中各处花石草木上的符文晕出红光构建出一个完整的法阵,伴随着一阵灵力上的强烈波动,沈宁再度被困在了幻术之中。

  和之前在秘境中体验过的环境存在些许不同,因为妖邪本身也就是筑基期左右的实力,并不像是当初传承遗迹的主人一样,是个能凭借蛮横实力混淆他人认知的大能。

  沈宁在步入幻阵后,很快就凭借自己的意志清醒了过来,甚至还能再幻阵中保有自己的理智。

  而在这幻阵之中,沈宁看到那段属于自己的过去。

  ……没成想居然还真让阙星澜猜中了,这次的麻烦真的是冲着他来的。

  要说沈宁的过去,如果让沈宁自己来概括,那其实也不过是个俗套的故事。

  无非是白富美看上了穷小子,而穷小子在有钱后很快就跟着变了心的寻常悲剧。

  即便此时这个悲剧再度被搬到他眼前,近乎于挑衅地被摆到他面前,沈宁也能做到冷静地看待自己的这段过去。

  属于现代造物的洁白大理石板规整地自他脚下铺展而开,伴随着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声,十几年的闹剧再度出现在了他眼前——

  “你怎么能这么样?!这个杂种看着几乎和阿宁一样大,你到底这么能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来?!”

  真要说起来,沈宁的母亲被娇养着长大,如果没有遇到沈父,她大概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会什么“杂种”之流的难听脏话。

  最初甜蜜的恋爱过去后,之后连接婚姻的大多就只剩下夫妻双方的责任感。

  而显然,沈父一直都不是什么有责任的人。

  导致结婚没几年,沈母就从对方越来越敷衍的态度中隐约意识到了问题,并在最后挖出了那个比沈宁小不了几天的私生子。

  原配在歇斯底里的吼叫,小三则在旁边楚楚可怜地低声哭泣。

  没有责任感的男人皱着眉一脸不耐烦,无论看谁都像是在看一个麻烦。

  大人极端古怪的反应最后惹得私生子也开始情绪失控,尖利的哭叫声就像是急促的空袭警报。

  周围的女佣眼神古怪窃窃私语,惊讶于主人家这复杂的狗血故事。

  在场恐怕也只剩下年仅五岁的沈宁看着最为镇定了。

  沈宁微微低头凝视那个站在沈母脚边的自己,并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和如今的自己如出一辙的冷漠。

  当时的自己在想些什么来着……

  沈宁记起来了,和对爱情仍抱有幻想的沈母不同,当时的他早早从沈父越发敷衍的态度中意识到了问题,甚至偶尔还能从沈父兴致上来突然陪自己玩闹时的滑稽反应中察觉到不对劲,猜测沈父是不是与什么别的小孩有过长时间的接触。

  当时的他并不说话,实际却已经在心里斟酌着用词劝说自己的母亲离婚。

  因为母族势大,沈宁从小从母姓,离婚后他甚至都不用为此额外改名,实在方便的很。

  只可惜沈母并不听他说话。

  五岁的孩子在成年人眼中显然没有足够的可信度,哪怕他相较其他同龄孩子而言已然足够优秀。

  之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眼前的场景再度出现了变化,沈母拿着手机试图和自己的其他兄弟姐妹求助。

  ……对,之后就是沈母尝试和其他人寻求帮助,却被无意中伤的戏码了。

  彼时外公病重,沈母担心自己的事会惹得父亲额外分神担心,选择了过去那些关系不错的兄弟姐妹寻求帮助。

  只可惜人和事总是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包括感情。

  “……要我说吧,我看俊彦也道歉了,男人都是这样的,忍忍过去了。”

  “要我看啊,小妹,就看俊彦现在的反应,他现在对你这么愧疚,以后也一定会好好对你。以后你们一定会更幸福,现在离婚没必要吧。”

  所有人争家产争得头破血流,唯恐离婚的小妹回家惹得老爷子心软分薄了属于自己的财产。

  而沈父又偏偏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不为外人得见的冷暴力几乎要化作实质的伤害。

  年幼的沈宁躲在墙角,静悄悄地偷偷回到房间。

  年长的沈宁站在门口,看着既定的过去再度在自己眼前重演,眼睁睁地看着沈母失望地挂掉电话。

  善良的人似乎总是更习惯用其他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往往只有恶人才能从中脱颖而出,毫无愧疚感地活到最后。

  最终的结果照旧没有半分意外——

  “阿宁,无论现实有多糟糕,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伴随着这句最后的告别,说出这句话的人反而最先无法接受事实彻底崩溃,躲在角落里悄无声息地枯萎,只剩下被这句话诅咒的人继续往前走。

  说起来也是好笑,一心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继续活下去的沈母,因为无人关心他的生死,最后第一个发现她尸体的反而是当时尚还年幼的沈宁。

  沈宁站在一边,看着年幼的自己难过到哭不出声来,冷漠的样子就像是在旁观别人的人生。

  只看了片刻,便扭头懒得去再看一眼。

  所有经历曾过一遍的事,他显然没兴趣去尝试第二次。

  沈宁大步向前,直接将曾经的自己甩在身后。

  然而也不知道那妖邪究竟花了多少时间精力设置的这法阵,在一段悲剧过去后,紧随其后的是下一场悲剧。

  沈宁再度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话说在这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哦,对了,在这之后,也不知道能不能称其为幸运,沈宁在这之后紧接着就被接去了自己外公那里被照顾。

  这个年长的老人到底还是知道了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的事,并为之而感到越发痛苦。

  至于那个原本的穷小子,在这之后也变回了原本穷困潦倒的模样。

  只是他外公的情况同样也算不上多少。

  一群野心勃勃的子代望着父辈打拼下来的基业,个个都争上头争红了眼,乃至于最后都容不下一个孩子。

  此时再度以幻阵为媒介,重现出现在他眼前的场景就是在这之后,理应算是最为催泪的那一幕——

  “阿宁,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生活没有过不去的坎。”

  ——“好。”

  所有让沈宁好好活下去的人,最后都兀自任性地当着他的面离世。

  “专门放这个,还真是大费苦心。”沈宁看着半跪在病床前的自己,客观地评价着眼前的这一幕,身上仍旧是那副修真界的打扮。

  显然,哪怕是幻术进行到现在,他的对手至今都还没能找到沈宁情绪上的空缺,将这个铁石心肠的反派彻底拖入阵中成为局中人。

  沈宁甚至还有余力调侃。

  他看着骤然黯淡下去、仿佛不再继续顺着自己的人生继续往下推的幻阵,冷笑出声:“就放到这里么?好不容易等到点能看到的东西,这就不继续往下把之后的后续全都放出来?”

  在这之后,他可是不留余力地给沈父和小三,乃至于小三的孩子添堵,过去曾在酒宴的恭维声中混得风生水起的人最后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只能躲到乡下避难,往后余生都在互相抱怨迁怒。

  而他那些当初为争家产冷眼旁观的亲戚,之后不也是个个都没逃出破产的魔咒,最后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在接通电话后草草骂上半句,就被他挂断电话只能和自己继续生气。

  这些故事才有意思啊,怎么不全放出来一起帮他回忆回忆过去?

  然而幻阵对沈宁的话不可能会做出回答,幻阵的主人恐怕也不会乐意让他看着那些爽快的场景独自快活。

  毕竟,沈宁要是感到痛快了,之后又怎么可能会融入幻阵之中?

  ……当然,很有可能连幻阵的主人其实都不知道幻阵中发生的这些事,只能看到一点属于原本“沈宁”的过去生平。

  周边原本的景象再度黯淡下去,随之出现在眼前的就是一条熟悉的小路。

  沈宁到这会儿终于开始觉得有些麻烦了。

  他尝试过朝小路两边躲避,可幻阵怎么会给人逃脱的机会,无论他朝着哪个方向走,那条小路却都始终贯穿在他脚下,不断缩短离终点的距离。

  ……因为和他设置幻阵的妖邪之间的实力差距远达不到碾压的程度,沈宁压根就没办法破开这个幻阵。

  沈宁叹了口气,只得顺着对方的指示继续往前走。

  而等在终点确实也和他想象中的如出一辙——

  是两块并列竖起的熟悉墓碑。

  沈宁一直都无所谓自己痛苦的过去,甚至于那些过去的苦难本身就是将他衬得更加耀眼的群星。

  所有的一切都是构建出如今这个沈宁的起因,他注定永远都不会沉溺在痛苦之中。

  只是偶尔……就算是沈宁,他偶尔也还是会因为没有遵守约定而感到抱歉。

  他好像错过了扫墓的时间。

  沈宁站在这两扇熟悉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的人,平静地这么想着。

  一点荧光萦绕在他周身,并在最后化作一捧鲜花落在他手中。

  身上紫阳宗的校服变成了他过去扫墓时惯穿的白衬衫。毕竟以前也只有这样简单干净的装束才能让他起来更像是个正常的普通年轻人,而不是其他人口中的“疯子”。

  沈宁俯下身,郑重地将自己手里的鲜花不偏不倚地摆在了两扇墓碑中间。

  他看着凝固在墓碑上的人像,就像是往常做的那样回忆起自己过去一年遇到的事,权当是报告。

  周围的一切事物都随着沈宁一起安静下来,并一直持续到另一位局外人的意外闯出。

  就在沈宁看着墓碑,将心里的报告进行到最后的时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两道透射到自己身上的平和视线。

  没什么实际的危险性,可以选择暂时忽略——沈宁迅速做出了决断。

  于是沈宁继续镇定地继续着自己的汇报,直到一切结束后这才抬头看向了来人。

  ——那正是阙星澜。

  一身长袍古装看着和这个现代化的墓地是如此格格不入。

  他们隔着大片林立的坟碑互相对视,沈宁甚至能清楚看到对方眼底那愚蠢直白的悲悯。

  沈宁平静地和自己这位主角师弟打了个招呼,好像早早预料到了对方的出现:“你来了啊。”

  对面,阙星澜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看到这样的沈宁。

  无他,沈宁的反应看着实在太平静了。

  他以为自己的出现会连带着一起击溃这片幻境,而在这之后,当他的师兄回过神来,以对方过去展现出来的骄傲,这位曾放任自己沉溺于幻境中的恶人在这之后必然也会因此而肆意迁怒发火。

  ……而不是现在这样镇定平和,仿佛寻常的老友相逢。

  阙星澜轻声问:“师兄,你在做什么?”

  沈宁:“扫墓啊,你这会儿不也都亲眼看到了么?”

  “可这……”阙星澜一时有些失语,“师兄,可这其实也只是虚假的幻术啊。”

  沈宁一脸无所谓:“但墓碑其实也只是亲人死后,其他活人的思念罢了。本来就不是真的,真要说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阙星澜:“……是么,师兄你原来是这么想的么?”

  因为外人误入,这个原本搭建于沈宁过去人生的剧目也跟着逐渐散开消散。

  花束和坟碑都化作荧光被风吹散,只剩下此时场中唯一真实的两个人继续留存。

  但即便是如此,即便阙星澜如今已然亲身出现在了这里,沈宁依旧是那副和修真界格格不入的古怪打扮。

  阙星澜有些难过地看向沈宁。

  可是师兄啊,倘若一切对你来说当真全无所谓,你又为何至今仍被困在这阵中呢……

  对面,沈宁也从阙星澜的复杂表情里看出来了问题。

  沈宁挑眉:“阙星澜?你这算是在可怜我么?”

  阙星澜当即垂眼不敢再看,声音紧绷地回话:“不敢。”

  沈宁抬手摸着下巴,像是在细细斟酌眼前人的反应。

  沈宁突然笑了:“不敢?怎么会不敢呢?我看你现在这样倒是胆子挺大的啊。”

  该说好人果然就是容易拿捏么。

  只是才和对方达成了一个小约定,并单方面地聊了几句心事,阙星澜居然就开始自作主张地把他当做一类人,甚至都开始同情起他了。

  “看在我们之前勉强能算是达成了合作的份上,我现在就好心提醒你一句吧——阙星澜,永远都不要相信一个反派的良心,并在看到一些意料之外的场景后,就开始自顾自地把自己所有美好的想象,全都武断地放在一个恶人身上。”

  “当你被表象迷了眼,最后唯一能等到的,注定就只剩下死亡。”

  沈宁说完,也不管阙星澜是个什么反应,或者说他也能猜到阙星澜在这之后十有八九也不敢吭声,当即转头主动离开环境。

  走动间,紫阳宗的校服取代那身简洁的白衬衫,再度出现在了沈宁身上。

  而这一次,因为阵中另外一个人的存在,沈宁这下是真的终于走出的幻阵。

  在他身后,阙星澜紧追着自己这位师兄的脚步,也跟着一起挣脱了幻术的束缚。

  沈宁和阙星澜齐齐挣脱了幻阵的作用。

  沈宁看了一眼至今还陷在幻术中的柳思思,实在不想把这不可控的拖油瓶一起带上:“我们先走,等解决了妖邪再回来救她。”

  阙星澜自然不敢在这个时候反驳沈宁的提议,特别是在幻阵中亲眼看见了自己这位师兄沉浸在过去后。

  ……尽管沈宁至今都表现得很正常,可这种正常在这种时候同样也能被视做是反常。

  他们没带上柳思思,自己追寻着术法红线的指引,并在最后很快就见到了藏身于宅邸深处、站在一地尸体正中的妖邪。

  “动手。”沈宁拔剑,主动迎上了这个让他生出不快的对手。

  不同于昨晚婚房内的战斗,这次战斗的主力反而是沈宁。

  或许在最开始来到修真界时,他确实不大习惯原身的术法和境界,时常在练习乃至于动手时都感觉有些束手束脚。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佐以法宝如意境的辅助,在长久的努力后,到了现在,如今他起码已经能把自己手上的这柄剑舞得像模像样了。

  而他的对手本就不擅长近战,身上甚至原本还带着伤。

  面对着战意盎然的沈宁,妖邪自然节节败退。

  他定定地看向沈宁,最后还是选择将自己的性命交给自己引以为傲的手段——幻术。

  面容阴柔的青年身量猛地缩水,并在最后变成了一个笑容温柔的年轻女人。

  阙星澜在刚才就曾在沈宁的环境中看到过这张脸。

  ——那是沈宁的生母。

  “不好!”阙星澜看着沈宁的身形一顿,手中的那柄灵剑跟着归入剑鞘,心急之下一时居然直接叫出了声。

  “师兄,定心不要上当,那些都是……”假的!

  他想出声提醒自己这位被幻术蒙骗的师兄,余光却突然扫见沈宁唇边那抹古怪的笑意。

  那绝不是正常人看见自己生母后会有反应。

  沈宁脸上的笑远没有那么柔和,反倒显出了丝缕近乎于刻薄的讥诮。

  阙星澜跟着失声,后半句话跟着消失了个干净。

  他看着沈宁张开双臂配合地往前,只觉得危险。

  不远处,沈宁看着沈母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笑着对他招手。

  他动作一顿,随即面上也跟着扯出了一抹奇异的微笑。

  像是担心自己手里的剑会刺中眼前人,沈宁收剑归鞘。

  他的双手微微往前伸展,像是真的要顺势和自己这位久别重逢的亲人拥抱的样子。

  沈宁的双手爬上了眼前人的肩膀。

  带着细茧的双手堪称是温柔地描摹着眼前人的轮廓。

  场面看着是何等的温馨和睦。

  然而下一秒,“沈母”脸上却突然露出了一个惊愕至极的表情。

  因为就在此时,在他原本预想中的沈宁视线的死角处,他想暗暗出手偷袭的右手却突然被一只泛着凉气的手挡下了。

  像是陡然从中意识到了什么,“沈母”猛地抬头看向沈宁。

  而迎着对方不可置信的表情,沈宁脸上的表情依旧柔和,让人简直难以想象,此时他另一只作势像是想要拥抱对方的右手居然微微偏移,并在最终精准掐上了对方的脖颈。

  平滑的指甲因为其主人的力道,在白腻的皮肤上带出一道道血痕,鲜血顺着他手指的骨节滴落到地面面上。

  沈宁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

  于是直到此时此刻,就是再怎么不熟悉沈宁的人,也能从对方的笑容中看出来嘲讽与狠厉。

  “眼睁睁看着希望出现,最后却又彻底绝望的感觉怎么样?”沈宁对上眼前妖邪的双眼,微微垂眼俯视眼前人的姿态,竟让他身上看着也出奇地跟着多出了几分神性。

  可是哪有神明会不加以修饰地直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呢。

  沈宁笑着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惊讶,是觉得自己已经拿捏准了我的弱点,没想到我居然真的会动手么?”

  “那你不如先猜猜,那捧花为什么会顺势出现在我手中?”

  “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沈宁陡然冷下脸,“你也不该在我面前,表现出这样一副迫切地想要寻死的样子。”

  “不过还好,你运气不错,我这人心善,也确实见不得别人为这点小事心焦。你放心,我会专门为你实现这个心愿的。”

  沈宁的左手一个用力,伴随着一声明显的“咔拉”声,被他抓住的那只右手便在这短暂的瞬间软踏踏地垂了下去。

  随即,沈宁当着对方面缓缓抽出了自己的长剑,欣赏够了对方惶恐焦急的面色,当即一剑刺入了对方的气海,毁去用于容纳灵力的丹田,消减所有逃脱的希望与可能。

  而直到在这之后,沈宁望着对方彻底灰暗下去的脸,这才像是终于满意了眼前人的绝望,并在最后大发慈悲地把自己手里的剑刺入了对方的心脏。

  沈宁抽出剑,带出来的血溅上了他的衣摆。

  他冷漠地松开手,至此放任对方断绝气息坠落地面。尸体落到地面上,变成了一只一人高的死透了的狐狸。

  沈宁视线扫过那沾了血和灰的雪白皮毛,看着还有些可惜:“早说啊,早知道是只狐狸,我刚才动手或许也会小心点,不然这会儿怕是还能再多块完整的狐狸皮。”

  边上,阙星澜看着那倒在地上的狐狸尸体,莫名想起了刚才沈宁在幻阵中和他说过的话,当即一阵心悸。

  他的心跳微微加快,不免有些慌乱。

  不过在这一阵慌乱过去后,大概阙星澜本身也算不得是个多正常的人,几乎算得上是后知后觉地,他莫名从对方身上感觉到了一阵异常的安全感。

  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