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门外的昔明和付霄未多言,只听沈白舒又道:“真的发病了,那就不算是人,到无计可施时,就……”顿了顿,终还是继续道:“就地焚了吧,不要作战,洞庭身杀不死,不惧伤残,不畏痛楚,不要连累将士受伤。”
不能再拖累其他康健之人了。这病染下去,到最后只要是一接触就会变成怪物,根本没有救治的时间。
门外两人相对一望,皆是心中酸楚,沈白舒未再多言,自己扶着门墙回到帐子内。
付霄连夜又奔回城内,清点感染者的人数,安置伤者……
第四批爆发的二十人被关在卢宁公祠内,剩下的还有一百人才对,可眼下竟然只有八十七人,还有十三人呢?
付霄心下暗沉,逃了,病重的人能跑到哪里去。
“来人,巡城,将那十三人找回来。”
这些人混入城中,一旦病发,聚风城危矣。此等危机,付霄十颗脑袋都担不起。
西营帐内,沈白舒坐于案前,思索着第四批的人又是何时染上毒的。
莫不是城中还有其他染病之人,有人刻意隐瞒?
不对,第四批人是在卢宁公祠内发病的,可卢宁公祠内是第三批染病者,收入的时间也是在四日前,这四日并未有新的病人收入,倘若是第四批感染者发病时间该是三天,所以是第三批感染者提前发病了。
如果按照这样的猜想,那么军营中的第三批染病者也快了……
沈白舒后背一阵发凉,立即叫来照料的军士,“通知昔副将,将第二批与第三批帐子隔开,今夜加派人手看查。”
“是!”军士接到命令随即出去传达。
昔明很快来到西营,从封闭西营到现在不过四日,里面染病的人病态憔悴,第二批时间较长,多少看上去还有些血色。在沈白舒药力的治疗下,恢复些许人样,只是身上的斑痕可怖,犹如魑魅。
第三批发作的日子将近,多数人都已陷入昏迷,手指上长出黑色的指甲,身体各处都是血色暗纹,眼眸猩红,面色如土灰,乍一看就如死尸一般,别无二致。
昔明也知晓事态严重,遂立即差人将两个帐子之间又搭建起两丈的高木墙。
沈白舒脚步虚浮,和第二批人症状如出一辙。
昔明在一旁无意间瞥见一眼,沈白舒面色苍白,有几条暗纹爬上了脸颊,昔明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劝说什么。
沈白舒这人,到底是会折腾自己,别人说再多,只要他自己还撑得住,对别人的建议就会置之不理。
昔明看在眼里,只等着俞尚临回来,如实上报。
暗夜朦胧,官道上一闪而过的马匹上载着的是携着救命药材的俞尚临。
从清晨出发,中途换一匹马就再没休停片刻。他能感觉到此事从一开始就不简单,这药材带回去也未必就能立刻研制出解药,倒不是不信任沈白舒的医术。
只是发现毒与解毒方法的过程太过顺利,而且是沈白舒以前从未见过的毒,怎么就在自己给他的书中找到解毒方法了呢?
这一切太过凑巧,这让俞尚临在回程途中越接近聚风城,心中不安就愈发多一分……这毒恐怕没那么简单。
聚风城内,付霄派出去的人竟没找到那十三人。
眼看天色就要亮了,一旦今夜还未找到,那十三人混入城中,不出三日,毒病发作化为凶尸再去伤人,可就得传染给更多人了……
付霄亦是一同去寻,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终于在城郊处发现三个染病者。付霄派人将其押回安置处。
新的安置处选在衙门隔壁的普救坊,此处本该是收容流浪儿与乞丐的场所,但近几年边关少有战事难民便少,今年汛期也未至,索性将此处安置剩余的染病者。
被寻回来的那三人,正被押解在衙门内审讯,见他们是病患,没让他们跪着。
曹辉坐在官位上,恨极道:“为何要跑,你们可知道这毒相当于瘟疫,要传染的,你想你们的家人妻儿也染上此病?”
堂下三人瞧神态该是第二批染病的,县令威严,三人冷汗淋漓,顿时软了腿跪在地上。
痛哭道:“青天大老爷,我们也怕啊,可是这病太过凶残,我们不想……不想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
另外两人也跟着啜泣:“我们知道这毒没法解了,我们只是再想回去看看,见家人最后一面。”
曹辉一时也接不下话,人之将死,其欲无穷,其言也善。
那三人本就是染病之身,四肢及脸上皆密布血色细纹,在官威之下,战战兢兢。
曹辉闭目敛神,少顷开口道:“谁告诉你们无药可解的?只要不到最后一日,谁都不能言败,到是你们乱跑出去,到时毒发无人阻止,你们可就要伤着自己的亲人了。”
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们家人也该是不想见着你们成为怪物的模样。”
那三人哽咽,相互搀扶起身,“草民……草民信大人,此毒定能解。”
还有十人未发现踪迹。
付霄带兵在城内巷道中搜查,不禁疑惑,一群病重之人,连夜奔波能逃到哪里去?又是什么让他们连命都不要了要逃出去。
思来想去,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牵挂,将死之人牵挂什么,财产,家人,感情?
付霄找到丝毫头绪,“将登记簿拿来。”
登记簿里有记载这些人家世背景,按照上面记载的住处挨家挨户寻去。
一夜已过,沈白舒撑首在案头,虽然至关重要的药材未到,但根据药性也研制出两贴药方,待药材到了,就可以开始炼药,算算时日,俞尚临该是晚上才会到的。
因为将两批感染者分开,沈白舒要探查两边的病者的形式,此时洗漱后用了饭,披上面纱出了帐子。
来到第三批患者的帐子里,看到的都是昏沉、眼神无光的人,眼睑猩红,嘴角涎水,已经说不出人话。
沈白舒生怕这一批人也提前发病,毕竟算起时日来,只剩两日了,今夜药材到,最快解药研制出来也要半日。
何况还不知俞尚临拿到药材没有,倘若没有药材,这些染毒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会病变。
沈白舒凝神不想其他,拿针灸定住第三批人的几个穴位,就算真的尸变起来,也动弹不得。
看完第三批患者,沈白舒又去查看第二批染病之人,第二批的人和他状态相差无几,头昏乏力,畏寒生冷,皮肤上布满血色细纹,指甲泛黑。
帐子里面的人见着沈白舒进帐,忙来问沈白舒:“沈大夫,你说实话,我们还有救吗?”
沈白舒望着那人眼中的殷切,安慰道:“将军很快就回来了,药方我已配好,怎会救不了。”
那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转尔垂下眼眸,呢喃道:“我信将军。”
望着帐内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二人身上的眼神,沈白舒再也看不下去,漠然掀帘出了帐子。
他怕辜负这些期盼,他怕让他们的生路在断送在自己手里。谁又敢大言不惭让别人放心把命交付在自己手上。
俞尚临路经驿站,换回自己的马匹,跑了一夜不曾停留,现正在驿站处饮茶。
在途中有许多步履蹒跚之人向这边走来,俞尚临仔细打量那些人,衣着朴素,脚步虚浮,就是普通百姓,看样子像是逃难。
此处是地沧州与中擎交界地,再往前走十里便到中擎,逃难去中擎倒也说得过去。
俞尚临没再看下去,饮了茶,给了银两,跨上逐漉直奔澜州聚风城。
倘若他仔细看,这些人脸和手背上都长满了黑纹。
在远隔千里外的云锦阁内,阁主正与一全素黑袍的人打作一团。
阁主人名申文景,在江湖上以心狠手辣威名远播,她的云锦阁内珍宝无数,在动荡年份里也是雄踞一方的霸主,待天下安定时明面归附于朝廷,但不受朝廷拘束,在江湖上地位颇高。
与之作战的黑衣人带着内力的一拳直袭向申文景胸口,申文景以手撑地,一腿横扫黑袍人下盘,以迅雷不及耳目之势立即起身一掌袭去黑袍人,黑袍人一击未重,也迅速旋身,也是一掌袭去,两掌相对,内力相撞,两人分开数丈。各立于大殿一处。
四目相对,申文景眼含杀意,冷声道:“本阁将药给何人,你不配指手画脚。”
黑袍人不是本声,化用一种伪装的浑厚之声怒回道:“你不是不知那些药材是有何用,胆敢坏我计划,我将你这破阁夷为平地。”
“挺猖狂,你我一战未分胜负,哪来的气量口出狂言!”申文景甩手掀摆登上高台,再不看黑袍人一眼。
黑袍人立于大殿中央,转尔狂笑:“哈哈哈,你给了药材又如何,这世间能解此毒之人我都除干净了。”
申文景安坐榻上,轻笑一声:“既然如此自信,还来找我对峙?”
黑袍人收起狂妄,沉声道:“你到底还是不愿助我,他沈鹿景死了一年有余,他人凭着这点物件你都能兑现承诺。我俩才该是在同一战线的人。”
申文景偏头,恍若未闻,径直轻点足尖,踏上楼阁高层,在六层楼阁之上,有一处观景台,站在这处,可凭眺鸟瞰整个桦林城。
黑袍人紧跟其后,跃上观景台。
申文景冷冽之声回道:“从他死时,你我之间就两清了。”
黑袍人躲在围帽之下的脸上闪过一丝寒意:“最好祈祷你不要站在对立面,否则你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申文景双手附背,凭眺远处,不再理会那人。
黑袍人凭栏眺望,冷哼一声:“西南,该乱了!”
聚风城内,付霄走遍登记簿上的地址,将那十人给抓了回来。
在抓到最后一人时,他的家人怒火中天带着哭腔呐喊:“凭什么要带走我夫君,你们带走他却治不好他,带走有何用!”
将士将那名妇女脱开,付霄上前解释道:“这病会蔓延,你与他待在一处,发病时化作怪物,会伤了你。”
那妇女全然不顾缘由,仍是哭天抢地:“就算他伤我,我也愿和他同去。”
付霄对这毫无理智的人深感头疼,大声呵斥那妇女一声:“到时候你染病又去迫害其他人?天底下哪能有你这般自私之人,还有就是,你的丈夫,我们尽力在为他缓毒,你留他在身边才是害他,让他毒发更快,你想要这样的结果?”
妇人被斥责得一怔,哭声哑然,付霄也懒得再纠缠下去,带上染病之人回了普救坊。
正带着人走在回去的路上,一马疾驰而过,看清马上之人。
付霄如释重负,:“将军!”
众将齐声:“将军!”如见救命稻草现身,心生窃喜……
俞尚临急勒缰绳,回首瞥见自己的将士都带着面纱,身穿护甲,一眼扫去,没见着沈白舒。
但眼下不是问这事的时候,更紧要的是为何付霄带兵在主街,遂沉声问道:“这是发生何事?”
付霄让士兵先将那十名染病之人送回去,才对俞尚临说明城中人是如何染上此毒的。
俞尚临就着回答继续问道:“既然是染毒,白舒为何没来查看?”
付霄经过昔明的传达,知道自家将军对人家沈大夫有些心思,不禁为难道:“沈军医……他……将军还是自己回营看吧。”
俞尚临见他这副神情,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忽的黑了脸。
付霄见状忙拔腿开溜:“将军,属下还有要事要办,将军请便!”
说完,提着剑一溜烟跑远去了。
俞尚临不再多做停留,驾马朝营中奔去。
昔明正训练着军士,见驾马进入一人,定睛一看,是俞尚临回来了!
昔明忙上前接过缰绳:“将军,药材可拿到了?”
俞尚临下马,仓促回道:“拿到了,在此,沈大夫在何处,我给他送去。”
昔明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如实说了。
“什么?!你是说他也中毒了?”俞尚临听闻此言,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