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未完无续>第56章 初春

  此后的日子平静了下来,没了什么提心吊胆的事。

  京城,皇宫,圣辰宫。

  白羽尘斜靠在床上,笑眯眯地看着魏九安遣人送来的信。

  过了年之后,白羽尘孤独极了。宋楠还没下狱,但更是不识好歹,每天递来一封弹劾魏九安的奏折,即使白羽尘从来没回过,他也依旧作死。

  年前年粟过来送战报的时候,魏九安没有送信。那时的白羽尘只是心里有些难过,没有想别的。但是现在想起来,这也是魏九安一种试探的方式。

  大梁自建国以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在外征战的武将凡是没有战死沙场,每次递战报时,都要夹带自己的一封信给皇帝。

  这封信很特殊,不需要经过礼部和吏部,直接交给皇帝。里面写自己的状态即可,不需要写战士,这算是单一封信,被大臣们起了个诨名,叫“诉忠纸”。

  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这也跟这种信的由来有关。

  相传在燕康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大梁禁军还叫白家军。盘踞在南方的一部分白家军由燕康帝的结拜兄弟李讳带领。

  李讳不写信给燕康帝,而当时的燕康帝已经打进京城了,只是没有称帝而已。

  于是,燕康帝给李讳写了封信,让他进京来参加自己的登基大典。

  李讳只回了几个字:“臣下微恙,改日再往。”

  燕康帝就信了,没有让李讳来参加登基大典。

  几年后,李讳不与朝廷通信,突然率领南部边境三千禁军起义,妄想夺得帝位。

  刚建国不久的大梁便迎来了第一次战争,所幸最后胜利,李讳以及其三族家人被当众凌迟,此事告一段落。

  但是,前线武将递信的规矩就此心照不宣地立下,虽然没有纳入《大梁律》,但还是成了武将们熟知的要事。

  而前几个月,魏九安没有递信过来,就是为了试探白羽尘。

  如果白羽尘对他疑心重的话,没有看到他递来的信,就立刻会召他回京。如果白羽尘与他没有防备,那就不会起什么波澜。

  就是因为他没有递信这件事落到了大臣们耳朵里,文臣们立刻开始弹劾魏九安恃功而傲,目无尊主。

  自从睿王及其家眷被下狱后,朝臣们就猜测是魏九安从中落井下石,加上宋楠的挑拨离间,京城未免多了些风言风语。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白羽尘没有理会那些折子,也没有怀疑魏九安有谋逆之心,只是担心他的子矜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魏九安太聪明了,他若是真想谋反,何需做得这么直接?

  此刻,白羽尘看着信上熟悉的字迹,简直想出去跑两圈。

  真好,子矜的字就是好看,这才是他的魏子矜。

  魏九安在信里写了好多,完全没了之前颤颤巍巍的字体,取而代之的是洋洋洒洒的春风得意。

  信里写道,禁军在年后与程家军进行了第三次战争,同时也是第二次平原战,没有太大的死伤差距,禁军恢复得很好,又胜。魏九安觉得,再过几个月,就可以进行攻城战收尾了。

  这可不是轻敌,魏九安拿准了程家军的火力才敢断定的。禁军就算死伤再多,也有平民入军,或者来自京城的支援,但程家军都没有,程家军只有这点人,死了就死了,不会有支援的。

  白羽尘笑得愈发明显,啧啧道:“不愧是子矜,就是厉害。”

  这时,安烬正好进来添茶,听见他这样说,也笑道:“魏大人有想法,此战定能大捷,皇上就放心吧。”

  白羽尘笑道:“子矜做的任何事朕都放心,他会赢的。”

  安烬也笑笑,心道自己当年眼光果然好。

  白羽尘继续低头看信,今天的信虽然写了好几页,但还是有些短,他看不够。

  最后一行写着——“若此战大捷归来,我想亲自写一部大梁史。”

  燕康帝登基时,天下局势还没有稳定,依旧四处征战,没有文人愿意出头做史官。以至于到现在大梁还没有一部正史,百姓们想了解燕康帝征战的那段历史还要从野史里看。

  若是魏九安去编写史书,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会更累了。

  白羽尘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准了。魏九安若是去写史书,虽然累,但是不会像打理政务一样如履薄冰,反而能安稳些。

  想到这儿,白羽尘笑了。

  他二十一岁,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史书。

  三月初六。边关,军营。

  魏九安手上的兵书书籍都快要散了,但还在翻看。周围没有卖东西的,他为了给禁军涨士气,也早就没有钱了,现在只有这一本兵书,不要了就没有了。

  攻城战可不好打,虽说年后赢了一场平原战,但攻城战的兵力至少要在对方的三倍以上才能赢,他也不知道程家军还有多少人,怎么敢轻敌?

  魏九安仔细看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正巧谢羌睡不着,看见魏九安这边还亮着灯,便道:“主子,睡吧,明早还要忙,熬坏了可不行。”

  魏九安笑了笑,听他这么一说,不知怎么的,头有些昏沉了。

  魏九安道:“我刚才躺下待了会儿,睡不着,便起来分分心,你也去休息吧,你也不轻省。”

  谢羌点点头,抬脚往出走。

  他还没有走出军帐,就听见魏九安的咳嗽声。谢羌又回过头,快走几步上前,给魏九安顺着气,道:“主子,怎么了?我就说让您歇着,这是着凉了。”

  魏九安笑笑,道:“既然是着凉,那便无碍,不必在意,每年初春都要闹一会,我就是这体质。”

  谢羌蹙着眉,但听他这样说,也不好再提什么,只是忧郁重重地点头,才重新往外走。

  谢羌刚走出去没多久,魏九安咳得更厉害了,压都压不住。

  他为了禁军最后那一战已经熬了好几个晚上了,在京城好几年都不曾这样累。因此,他一直觉得只是累而已,没想过别的。

  就算真的是别的什么,他也只想过是风寒。但今晚有些不一样。

  他从好几天之前就开始咳了,其实也没什么,每次喝点水就能压下去,但是今晚是怎么也不行了。

  这让谢羌怎么能安心出去?他只好又折返回来,顺着魏九安的背拍,道:“主子,喝些水吧。”

  魏九安咳得厉害,说不出话,喝水也会呛,只好摆了摆手。

  几乎是突然之间,魏九安感到喉头涌上一阵腥甜,他很熟悉这种感觉,但是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他也不适应了。

  谁不希望没病没灾的?

  但是他命途坎坷、挫败不利。

  到这时,他还是想压下去的,等谢羌走了,怎么难受也不重要,但是实在压不下去了。

  谢羌刚要把水端过来,魏九安便吐出了一口血,继而大口喘着气。

  谢羌吓了一跳,一时间手忙脚乱。

  魏九安赶忙将那本破破烂烂的兵书拿到一边,以防粘上血迹。

  谢羌拍着他的背,话也说不出,手忙脚乱的。

  吐出来就好了,魏九安又咳了几声,咳出些血沫,便没多大事了。

  等他把气匀过来了,这才不至于那样难受。

  魏九安转过头看谢羌。他嘴角粘了血迹,衬得他格外白净,只是这样的容貌虽然也别有一番亮丽,但见了血,是不好的。

  魏九安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笑了笑,安慰谢羌道:“没事了,真没事了,休息吧。”

  谢羌还想说些什么,但这回是真说不出来了,他也感觉到不对,但毕竟不懂医术,说不好什么。

  谢羌迟疑片刻,才道:“主子,要不然让军医过来看一眼?”

  魏九安笑道:“不用哒,都休息了,我睡一觉就好了,没大事。”

  谢羌还想再说什么,但架不住魏九安执意让他休息去,便不管他了。

  谢羌走后,魏九安的笑容凝固,突然弯下腰,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他心道不好,虽然自己也不懂这是什么征兆,但还是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联系最近几日状态昏沉、常冒虚汗,便有些说得通了。

  魏九安想到这儿,无奈地笑了笑,道:“这还真是来势汹汹啊……”

  他只感觉身上更加乏了,连坐着都不想坐,简单清理了一下血迹,就上床休息了。

  他躺下之后,熄了蜡烛,躺在床上不知所措。睡不着觉,也不想再起来了。

  他就这样望着天,静静待着。

  若是陆明泽还在,要是陆明泽知道了吐血的事,肯定会大半夜赶过来,甚至会跟他一起睡。但是陆明泽没有了,陆明泽被埋在枫树林了。

  要是白羽尘在的话,肯定也会吓个半死,肯定要抱着他一晚上不撒手了。但是白羽尘在京城,白羽尘也要和大臣们斗智斗勇。

  魏九安的手背盖在自己的眼睛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都三个月了,距离在边关过年已经三个月了,真快。

  今天是什么日子来着?他有些忘了。

  最近实在是太忙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每天晚上躺下就睡,连梦都不做了。

  来边关之后,他才明白——功臣不好当。

  他一心想歼灭程家军,收南临为附属,之后把这一切功名归到白羽尘身上,他继续帮白羽尘杀权臣,没什么不好的。

  但是他在这条路上和自己最好的朋友走散了,呼唤不回来了,他也无法去寻他。

  还好,幸好史书只记功过,不会记喜怒哀乐。

  那可真是太好了,他今晚这幅狼狈的样子,还是不要让后人知道的好。

  想明白了之后,他便头脑空白了,之后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罕见的是,他居然做梦了。

  他觉得今天这么累,肯定能一觉睡到天亮,不会有梦了,但是今晚还真有。

  他梦见自己站在黑暗中,身边狂风呼啸,像要把他推倒。

  魏九安眯着眼睛,总想从前面的黑暗里看见些什么,他有预感,前面肯定有人。

  没过多久,前面射来一束光,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只有轮廓,没有衣饰,没有面容,真就只是一个人影。

  魏九安迟疑着往前走,想要看看那到底是谁。

  人影似乎知道魏九安这几天所经历的一切,朝着他喊:“别过来!前面没有路啦!”

  魏九安鬼使神差地就信了,停下脚步,没有继续向前。

  人影的声音也很有意思,听不出是男是女,但岁数应该不大。

  人影道:“你累不累?难不难受啊?我和你一样,都好累啊!你在大梁边关,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忧愁啊?”

  魏九安心里一阵暖意。他已经没有陆明泽了,白羽昼不善言辞,不经常和他们聊天,将士们也和他不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人关心他了。

  人影道:“你若是都没有实现,那我也没有办法,就祝你睡个好觉,好好休息吧!”

  魏九安想说些什么,但是没有办法大声回应,只道:“多谢了。”

  人影似乎也笑了,道:“平安康健啊……”

  之后,魏九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醒了。

  即使是在梦里,他也很高兴,至少有个人还愿意安慰他,也愿意关心他。

  魏九安不会众叛亲离的,千千万万的大梁子民和将士,也都是他的家人。

  这也是他近半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了。

  ----

  白怨种的二十一岁是虚岁,文中的剧情线是刚过完年,还没到七月,当然也就没到他生日,但是说虚岁就没有问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