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玉珍珍>第104章 94

  都说人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此话乃真理,楼氏父子这头躲在小厨房里你侬我侬偷得浮生半日闲,而远在天涯阁另一端的练武台上,万欣已轻车熟路摆好了邀战的架势,跃跃欲试要把同样站上擂台的戚阳天捶进土里了。

  “别手下留情。”少女绷着小脸儿,姿态十分嚣张地勾了勾手,然她语气依旧无比严肃,“请赐教。”

  台下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倒并非教众个个闲得抠脚,这段时间江湖上刀光剑影暗流不断,种种纷争皆起因于他们失踪数年的前阁主,楼外月高不可攀,他们没那个胆子去接近一探究竟,可这个跟在楼外月身侧,疑似他亲手教养的女弟子却没那么可怕,万欣来此地之前虽不喜天涯阁上下,却也架不住她天生脾气好心肠软,在目睹了天涯阁现状,那些妖魔化的臆测消失后,旁人友善待她,万欣是没办法持续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只有戚阳天这个真正放弃了玉珍珍的罪魁祸首,万欣始终无法原谅。

  戚阳天身为天涯阁现任首领,素日积威甚重,他长久不与人动武,仅凭智谋便足以坐稳阁主的宝座,这样的他居然应下了楼外月弟子的挑战,陪万欣一同上了练武台,这背后隐藏的深意直叫围观教众抓耳挠腮,好奇不已。

  待他们得到风声匆匆赶来,果不其然,戚阳天就站在万欣正对面,少女一身劲装潇潇洒洒,好比风中不为他人攀折的青竹,她面容其实算是秀丽婉约那一挂的,很有些贤妻良母逆来顺受的味道,但楼外月的弟子和贤妻良母——这是两个差出十万八千里,永远无法相及的概念。

  而戚阳天也难得脱下了不离身的大氅,提上了他年少时使的佩剑,神色淡淡,当万欣在僻静处提出要与他比试时,他也是这样的表现,除开微微抬眉外,戚阳天脸上并无动摇。

  “好。”

  他答应得太干脆,万欣倒疑心其中有诈,她谨慎道:“我听说你已经很久没有在人前展示过身手了,你是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

  “你别不是看我好欺负,就想着要设个陷阱给我跳吧!”

  “是你自己主动提出要与我比试。”戚阳天语气无波无澜,“还是说,你想要反悔,可以。”

  万欣:“……”

  万欣气得指着他大叫:“谁要反悔了!你就等着我把你揍个鼻青脸肿吧!”

  话说得很满,不过万欣并不是全然莽撞,她很清楚自己学武时日不久,即便有了楼外月的指点,也难以追赶戚阳天这些练家子在武学上积累的漫长岁月,但无所谓!输了又如何!她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只要能让戚阳天吃到苦头,哪怕只是给他那张苍白可憎的面容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小小的伤痕,只要能稍微奉还玉珍珍过去八年间受到的折磨,万欣就绝不会后退。

  戚阳天当然无法与楼外月相提并论,可他在成为天涯阁新的阁主前,到底也曾经是名噪一时万众瞩目的新秀,天赋也好,毅力也罢,放眼江湖戚阳天都算得上拔尖。

  万欣上练武台前就做好要回屋里躺上十天半个月的准备了。

  可是等到戚阳天脱下他大氅的那一刻,万欣就愣住了。

  这是多么瘦,多么虚弱的身体啊,便是把脊背挺得笔直,万欣也能一眼断定对方不该出现在此地,戚阳天该去喝药,该在病榻上靠数天边经过的云来度过每个日夜,而非像现在这样,握着他搁置在仓库里积灰的长剑,把他那削尖而脆弱的下颔侧过来,对着万欣轻轻扬了扬。

  戚阳天:“你在看什么。”

  他看起来并不在乎台下那些有关他身体情况的窃窃私语,反而显出了几分轻松释然,戚阳天也似乎对万欣的反应没兴趣,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自己的剑上,就在众目睽睽下,戚阳天随手挽了个剑花,随后便望向一脸复杂的万欣。

  “我也很想知道,楼外月的徒弟究竟有几斤几两。”戚阳天说道,“让我见识见识吧。”

  玉珍珍收到消息,带着楼外月抵达练武台,正好看见万欣手里的剑被戚阳天轻描淡写挑落,哐当滚在地上飞出去很远,四下静若寒蝉,玉珍珍撞上这一幕,顿时站住了脚,楼外月其实不太在乎这种小打小斗的结果,可他生怕儿子摔倒,一路反倒提心吊胆,见玉珍珍站稳了方才松一口气。楼外月扫了眼台上的局势,也轻描淡写评论道:“打不过也正常,她才入门多久,若真能赢那便是奇迹了——来来来,下来,你贵人担心你,来看你了。”

  他笑眯眯地对万欣招手,跟召唤自家在外面倒了霉的猫儿狗儿回家似的,那些赫赫有名的掌门长老对自己座下弟子的要求通常都严苛非常,输了场子轻则跪祠堂重则挨板子,万欣在楼外月这儿虽未行过正经拜师礼,不过她和楼外月的师徒关系也成满江湖默认的事实了。

  楼外月在武学上的成就远高于当今任何一位剑侠刀客,按理来讲,他也该是一等一的严师,能让弟子闻风丧胆抱头鼠窜那种。

  可他非但不急着要去教训万欣让他丢了脸,楼外月乐不可支地要和玉珍珍分享万欣这次出的大糗:“输这么惨,像什么样子,玉珍珍,我就说不该来吧,我看你的欣儿这是没脸见你了。”

  万欣满头是汗,撑着膝盖呼哧呼哧直喘气,本来就觉得自己愧对玉珍珍,一听这寒碜话:“……嘤!”

  眼见楼外月嘴上没把门要接着往下嘲笑万欣,玉珍珍面无表情抬脚,在父亲那不沾尘土的靴面狠狠碾了圈,他面无异色张开手臂,温柔地朝着万欣道:“还没吃早饭吧,下来,我们回去了。”

  “她还有资格吃早饭吗?换成是我早就找个地儿把自己埋——”

  再次被踩。

  昨夜和儿子确认了彼此的心意,楼外月正是最宽容最好说话的时候,被玉珍珍不痛不痒连踩两次反惹得他想笑,但等了片刻,发现万欣竟像是真的觉得很丢人,耷拉着脑袋一时未动,楼外月便慢慢收了表情。

  凤目勾勒着桃花色的情意,犹如神明拨开远山云雾来到人间,陪在玉珍珍身边的楼外月从来都只是个没出息又笨拙的父亲,可若是他转动眼眸,将视线落在其他人身上——

  笑着的霸主很可怕,不笑的霸主简直能叫人体内的血管结冰,连呼吸也要跟着停止忘却。

  他冷淡道:“如果输不起,那从一开始就别去挑战强者,怎么,还打算跟我和你贵人哭吗。”

  比起戚阳天,万欣确实形容狼狈,乍一看戚阳天几乎变化无几,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脸色比先前还要苍白,连嘴唇间那一线血色也消失不见了。

  戚阳天忽抬手捂住嘴唇,压抑地咳了两声。

  随后他平静地说:“万姑娘,你输了。”

  “……”

  “你在武学上刚入门,输给我理所当然,但是——”

  “用不着你替我说好话,我技不如人,输了就是输了!”

  万欣粗鲁地抹了把脸,噔噔噔下台跑到玉珍珍身旁去,玉珍珍摸了摸她发顶,也不多问,三人正要转身离去,这时,戚阳天在他们身后道:“万姑娘。”

  万欣装作没听见,一门心思拉着玉珍珍往前走,直到戚阳天又喊了一遍,她咬紧牙关,猛的在原地站定!

  “……万姑娘。”

  戚阳天走下斗台,人群海潮般向两侧分开,他步伐虚浮,唯脊背无论何时都挺得笔直,楼外月没有阻止戚阳天的靠近,只饶有兴致地看着,最终,戚阳天站在了万欣身后。

  “除了你的师父,我还从没见过有谁在武学上能有你这样的天赋。”戚阳天认真地说,“你很快就会超过我,超过这里的每一个人。”

  楼外月笑道:“她要真能超过我,我乐见其成。”

  戚阳天没理会楼外月,自顾自对那道固执的背影道:“我明白,你是为了楼桦才提出要和我比试……你是替楼桦抱不平,你想替他出气,所以明知会输,也还是要向我挑战。”

  闻言,玉珍珍也偏过头,太阳懒洋洋自山腰后现身,穿透树梢与晨风投在青年那瓷白的侧脸,不言不语,无声无息,隔着那些逝去的时光,玉珍珍凝视着戚阳天。

  万欣:“所以你来说这些干什么,反正输的人是我,我连替贵人报仇的实力都没有,看我的笑话很开心吗?你、你走开些,不准靠近贵人!”

  她话音刚落,玉珍珍便微带不赞同地道:“欣儿。”

  分明被露骨地排斥厌恶到了这种地步,戚阳天却笑了起来,对着万欣那张委屈的脸,许久,戚阳天轻声道:“你很好。”

  只留下这一句,戚阳天越过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输了比试,当着玉珍珍的面丢了人,万欣很忧郁,很颓废。

  万欣的忧郁颓废终止在玉珍珍的欲言又止中。

  万欣:“怎么了贵人,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玉珍珍迟疑,到底说不出口,忍不住看向了坐在边上正心无旁骛剥着橘子的楼外月。

  楼外月还记得儿子嘴刁,不喜欢吃橘皮上白色的经络,他细致地将它们一片片全撕下来,忙里偷闲接收到玉珍珍求助的视线,楼外月想了想,把橘瓣往玉珍珍嘴里一塞,没给玉珍珍半点反应的机会,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径直捞过来,在玉珍珍鼓起的脸颊上用力亲了口。

  玉珍珍:“……!!!”

  万欣:“……!!!!!!”

  亲完了,楼外月若无其事站起身,道:“你们呆在这里吃水果,我稍微出去一趟,欣儿,盯着你贵人,他还有点发热,别让他再出门了。”

  他也跟着吃了瓣橘肉,感觉有点酸,便大方地把剩下的部分塞给了整个傻住的万欣,又拍拍同样回不过神的儿子,楼外月施施然出门去。

  门关。

  万欣:“……”

  玉珍珍:“……”

  万欣:“…………”

  玉珍珍:“…………”

  万欣捧着橘子:“贵人,你们……”

  玉珍珍霍然起身!

  同手同脚僵硬地去烧水煮茶了。

  别说楼外月心情好,在和父亲把话摊开说明白后,玉珍珍的情绪也前所未有地稳定下来,往常楼外月丢下他大半日不见踪影,玉珍珍早就在脑海里过了千八百个阴暗且自怨自艾的揣测了,但这天即便楼外月又是深更半夜才回来,玉珍珍也只是强撑着清醒问他:“去哪里了?”

  楼外月以为他早该睡了,进门前看见一盏烛火燃在清夜,玉珍珍已沐浴过,半干黑发披在肩头,他支着手臂靠在桌边,因仍在病中而精力不济,睡眼朦胧,脑袋一点一点,随时要磕到桌沿。

  楼外月抚摸他鬓角时,玉珍珍方惊醒过来,涣散瞳孔尚未映出眼前的人影,便先被父亲扶着脸抬起了头,楼外月安静地俯身,像是要亲近一捧脆弱的雪,嘴唇克制地在玉珍珍眼皮上碰了碰。

  “去哪里了……”玉珍珍喃喃说着,又在迷蒙中被楼外月在鼻翼边碎吻了数个,他昏头昏脑,不知东西南北,父亲一遍遍顺着他才洗过的头发,有力的手指揉在他后颈,玉珍珍也完全想不起来要反抗。

  楼外月说:“你还在生病,头发不擦干又要难受了。”

  “我擦了……它自己干不了,不怪我。”

  “我知道,不怪玉珍珍,来,爹帮你擦干。”

  他习以为常地坐在楼外月双腿间,任由父亲鼓捣自己,在对待玉珍珍的事情上,楼外月总有用不尽的耐心,他一手抱稳了儿子,在擦干头发又梳好后,玉珍珍软绵绵地趴在他膝盖上,躲在薄而软的单衣下,青年早就睡着了。

  楼外月看了他一会儿,先是扯过被子给人盖上,便将人放到了床榻上去,等楼外月也梳洗好折身坐回床边,玉珍珍居然又醒了。

  他拉着被子角,眨也不眨地盯着楼外月。

  “……”楼外月笑了,“睡啊,不用等我。”

  玉珍珍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把父亲看着,这副模样是连楼外月也形容不出的可爱,太可爱了,惹人心怜,比一勺摇来晃去的奶冻还要叫人喉头干渴,焦灼欲狂,楼外月手指突兀一动,又立刻被他强行按捺住。

  “到底怎么了,玉珍珍……”

  他轻声问着儿子,本来今夜不想再去碰对方,但意识到的时候,楼外月的手指正在反复抚摸着玉珍珍耳后那一小块凸出的骨头,而青年绽放的笑意比窗外的月色还要朦胧,还要神秘莫测。

  “爹。”

  “嗯?我在听,怎么了,玉珍珍?”

  玉珍珍又不说话了,他放开被子,转而拉住楼外月的手腕,用说得上极其霸道的姿势干脆将父亲的手压在了自己的脑袋下,玉珍珍一转头,就正正好把脸颊靠进了那宽厚温暖的掌心。

  “你去哪里了。”玉珍珍抱怨一般说着,“我困死了,还要等你。”

  楼外月顿了顿,柔声哄他:“我哪里也没去,不过是今日我看欣儿在人家那里吃了亏,我要去给她出出气才好……”

  “你去找七哥了?”

  “七哥?”

  “就是戚阳天……你别欺负他,七哥这些年也很辛苦。”

  楼外月说:“他辛不辛苦与我有何关系,留着他不杀,只是因为他还有点用。”

  似乎是觉得这话过于冷硬不该出现在床帏间,楼外月又立刻放软语调,揉着玉珍珍道:“我不欺负他,你说什么是什么……爹都听你的。”

  “哼。”

  玉珍珍确实还在生病,白日出门一趟就是极限了,他身体发着神志不清的热,呼出的鼻息合着心跳的鼓动,偏偏他对楼外月全然不设防,柔顺无助地躺倒在父亲身下,就好像……楼外月可以随心所欲,对他做任何想做的事。

  温情的,淫靡的,暴力的,痴迷的,种种违逆人伦的幻想,都可以在这具诱人的身体上获得至高的满足。

  “我说什么是什么,你才不会听我的……你就只会哄我开心,你在骗我。”

  “怎么会,爹只听你的,玉珍珍不知道吗,爹只听你的,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天上的地下的,山川湖泊,星辰明月,把这些全部加在一起,要和我换你,我都不会换……你是最最重要的,你说的话,爹都听。”

  嘴唇依偎,气息交缠,分不清究竟是谁在呢喃,楼外月不知何时已裹缠进了被窝,玉珍珍两条无力的腿盘在他腰侧,下颔到脖颈连成暧昧不明的线条,那颗虚弱的喉结就在楼外月的亲吻下不住滚动,锁骨深深凹陷,楼外月用指尖将其中溢满的发丝一根根撩开。

  “爹……难受……”

  “压着你了吗,对不起,玉珍珍,是爹不好……靠着我,慢慢呼吸,慢慢来……这样好点吗?都是爹的错,是爹不好……”

  说着体贴的话,可玉珍珍总无法从楼外月的纠缠下获得足够的机会来喘息,潮红的脸颊被舔舐时才会体察到一星幻觉般的凉意,玉珍珍搂着楼外月的脖子,胸膛不住起伏,他实在被翻天覆地的热度挤压得快要窒息,终于玉珍珍挣扎着道:“爹……爹!我想喝水,好热……我想喝一口水……”

  楼外月当然立刻就回应了他的呼唤,很快玉珍珍便被抱着坐起身,但期待中的茶杯并没有被放进手里,楼外月闭着眼睛,冰冷带着湿意的嘴唇覆盖下来,将玉珍珍彻底笼罩。

  “爹……爹,我……”

  “生着病还要耍性子,坏东西。”楼外月微笑着说,“现在知道了吗,下次再想使坏,要先把爹绑起来,玉珍珍知道该怎么做吗?没关系,不会也没关系……爹太爱你了,玉珍珍,你得小心点,爹真的太爱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玉珍珍?”

  “好了,睡觉吧,不好好休息就会一直生病,玉珍珍,睡吧,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直到天亮,直到玉珍珍的病彻底好起来,爹会一直陪着玉珍珍,哪里也不会去……一直陪着我的宝宝……”

  躺在枕头上,玉珍珍悄悄睁开一只眼,咫尺之距,父亲睡颜沉静安稳,垂落的翩长眼睫不具攻击性,玉珍珍看着看着便忍不住想伸手摸摸楼外月的眼睛,手伸到一半,就在半空被楼外月猝然截住了!

  楼外月闭着眼,还是在笑,只不过每次发音听起来都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玉珍珍,真的要这么不听话吗?”

  “……我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