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朕不会搞权谋啊>第7章 7 我不会回答啊

  “九殿下,请将上节课讲的《蹇叔哭师》背一遍。”

  上课刚开始,陆屏就听到这么当头一棒的一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最后一排的陆屏。他的身子完美地隐藏在前面几个人之后,没想到宋思源还能如此精准注意并点到他的名字。

  他向前看去,陆蔷和陆放脸上现出等着看笑话的鄙夷,陆执则眯着狭长的眼睛上下审度他,只有陆景微微蹙眉,好像有些担心。

  “是,老师。”陆屏慢慢合上书背起来,“冬,晋文公卒。庚辰,将殡于曲沃……”

  他背得很温吞,甚至有些地方磕磕绊绊,引来陆蔷刻意的低笑。他并不在意,兀自按照记忆顺利背下来,背到一半,却被宋思源抬手打断。

  “好了,停。”

  宋思源道:“老夫知道今日课上多了从各家学堂调入的学生,谁姓什么,是哪家的公子小姐,我不想知道。君子不修身不以立,文章得背得出来,才有资格留在白虎殿。”

  接着他开始低头翻花名册,由于年纪太大,老眼昏花的,翻了许久才缓缓指了个姓名:“严仞,你将九殿下未背完的部分继续背下去。”

  堂内雅雀无声。

  “老师,学堂还没学到这篇文章!”何新柏颤颤巍巍举起手。严仞和何新柏二人都在傅轶家的学堂念书,是以他们的进度都是一样的。

  宋思源很意外:“哦,还没学到啊。”

  傅轶站起来行礼:“是,傅家学堂前日已将《古文观止》学到《介之推不言禄》,未曾学过老师说的这篇课文。”

  陆蔷立即道:“既是还没学到,那怎么能背得出来呢?未免强人所难,还是算了吧。”

  宋思源点头:“也罢,那么严仞,你将学到的《介之推不言禄》背一遍吧。”

  严仞在众人目光之下缓缓起身,朝宋思源行礼。陆屏仍旧站立着,侧头看到严仞眼尾存了抹与生俱来的自得的笑意,嘴角微微勾起。他道:“老师,学生会背《蹇叔哭师》。”

  傅轶和何新柏皆大惊:“咱们不是还没学么?”

  严仞挑眉:“是没学,但学生会背。敢问九殿下方才背到哪里了?我没注意听。”

  陆屏回过神:“且行千里,其谁不知……”

  那句话还没说完,严仞便打断接了下去:“公辞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师于东门之外……”

  他背得流利完整,一字不差,周围爆起一阵惊呼,接而窃窃私语,无不透着对这位初到白虎殿的严世子的羡艳称赞。

  陆蔷显得无比开心,转过头来道:“世子不愧天资卓越敏而好学,连未学过的文章都事先涉猎诵读。反而是你,陆屏,明明学过了,还不如人家没学的,连背都背得磕磕巴巴,真是给我们丢脸。”

  陆屏道:“八姐姐等会将全文背诵一遍吧,给我们长长脸。”

  “你!”陆蔷被气得噎到,索性转回去不说话了。

  严仞将文章全部背完之后,讲堂内响起掌声,陆蔷看严仞的眼神里又多了一丝崇拜。

  宋思源翻动书页:“既然进度不一样,那我们先将《介之推不言禄》温习一遍。”他想了想,又道,“九殿下,你来讲讲,这篇文章于后世臣子有何警示意义?”

  满堂的目光又向陆屏看来。

  “……”怎么又是我!陆屏内心咆哮。

  这篇文章在上次宋思源讲完下课之后,他便跟达生讥评过,说枉论世上隐者皆将介之推奉为高洁之士,但真正隐者是不会自割腿肉侍奉君主的,所以介之推是假清高。但这话绝不可以在课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同宋思源讲。

  他慢慢站起来,余光瞥见严仞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前方的陆蔷也噙着笑,等着看他怎么回答。

  “学生不知。”陆屏道。

  堂上寂静片刻。

  “哈哈哈哈——”几个皇子公主笑弯了腰,犹如听到了什么乐见其成的笑话。

  陆屏神色如常,平静地看着宋思源。

  宋思源只好道:“三殿下,你来说说吧。”

  闻言,陆执起身:“这还不简单,后世臣子应当效仿介之推,效忠君主而不以私欲,不争功请赏猎取名利,不贪天之功以为己力,是为贤臣。”

  四下皆鼓掌。

  “好!”

  “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来,这陆屏怎么听课的?”

  “后日的小考他不会还是倒数第一吧?”

  “看他那样子,想必是不在乎自己成绩了吧?”

  “他怎么能这么蠢,怪不得父皇不喜欢他!”

  对陆执赞赏的掌声中同时夹杂着对陆屏的贬低辱笑,陆执坐下后,陆屏也在众人斜睨之下向宋思源行礼,跪坐下来。

  “此言差矣。”

  陆执转头看向严仞,微微眯起眼睛。

  严仞站起来道:“老师,学生有另外的见解。”

  宋思源示意他说。

  严仞道:“介之推既说‘天未绝晋,必将有主,天实置之’,那便是不割腿肉文公也能活下去,他应当独善其身任其发展才是,但他终究还是割了腿肉。说明在他眼里还是期待君臣上下论功行赏。君有过,臣面刺其过始为善,他不提出赏赐又是陷文公于不义,让文公难堪。”

  何新柏鼓掌道:“好!”

  陆执冷笑道:“一派胡言,按你这么说,这都成介之推的错了?臣子为君王效力本就是纲常伦理,如果介之推眼睁睁看文王饿死,那便是君不君,臣不臣,天下将大乱。”

  严仞道:“那时世人若是还遵守君君臣臣的周礼,那便不会有春秋各国了,大家都靠尊王攘夷称霸,虚伪至极。”

  双方僵持不下,陆放和陆钊都站起来同严仞争论,陆景也站起来插几句嘴,笑眯眯地说点中庸之道的话,让大家不要再吵了,然而无济于事,场面一度激烈。

  “有趣。”宋思源盖住书,哈哈大笑,“这是傅家的先生教你们的?”

  严仞道:“不是,是学生自己的愚见。”

  宋思源点点头,眼中有几分赞赏:“《左氏春秋》原不是真实史书,只是能帮助我们明理知仪而已,其中的史事世人皆可喻于褒贬,能有不同的声音是好事。”

  接着,宋思源开始讲新的文章,气氛才稍微和缓。

  东面传来三声鼓,散学的时辰到了。

  宋思源一走,达生立刻从外头窜了进来,替陆屏收拾好书匣,两个人像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就跑出去了。

  刚跑到一半,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陆屏一看,是严仞。

  达生大骇,差点跪了下来:“严世子,你想干什么!不可对我们殿下乱来!”

  “什么跟什么……”严仞皱眉,一把抓住陆屏的衣袖拉到了旁边的枫树之下。

  陆屏问:“怎么了?”

  严仞的面色似有不悦,说话也冷冷的:“他们如此嘲讽你,你连驳都不驳一句,你真是皇子吗?”

  陆屏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方才陆蔷等人笑他回答不出来太师的问题。但这关严仞什么事?他道:“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啊。”

  “……”严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会回答是一回事,受他人讥笑是另一回事。要不是我替你解围,你到底要让他们笑话多久?”

  陆屏不解:“世子,你只是在与三皇兄一争高下,和我没有关系,何来替我解围之说?”

  “要不是你,我才懒得和陆执争论这无聊的文章。”严仞道,“我实在想不通,就算你不知道怎么答题,你们都是陛下的儿子,你正经硬气一回,他们还能把你怎么着?”

  陆屏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一顿,只道:“我习惯了,对我没有什么影响的。”

  严仞将手按在枫树干上,随即枫树下多了几片落叶。他冷笑道:“难怪他们如今对你为所欲为任意耻笑,全是你自己忍气吞声久了惯的。”

  陆屏:“……”

  严仞又道:“有时候人真是钝久了,便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沉默片刻。

  陆屏蜷起手指,道:“我知道我笨,世子何苦再强调?”

  严仞气道:“我什么时候说你笨了?我说的是你钝!”

  陆屏道:“笨和钝难道不一样?”

  严仞道:“哪里一样?”

  陆屏不想再与他说话了,只道:“世子天纵奇才,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和你在这儿玩文字游戏。达生,回院。”说完,他那小身板倏地窜了出去,拉过达生便急匆匆地走了。

  正巧傅轶和何新柏出门往这边来,何新柏道:“你俩怎么了?”

  傅轶道:“你这脸色也太差了,你们吵架了?”

  烈焰般的枫叶又扑簌簌落了几片。严仞低头用鞋子将落叶扫进泥土里,低声道:“无事。反正我以后不多管闲事了,他自己烂泥扶不上墙,跟我没有关系。”

  傅轶和何新柏对视一眼。

  宗昀已将严仞的东西都收拾好,严仞边走边道:“我也是魔怔了,我跟他不熟,犯不着上赶着替人家抱怨不公,人家又不领情。”

  何新柏不解,跟上来道:“你方才和三殿下议论文章,也太厉害了,三殿下散了学脸还是黑的。”

  严仞并不在意:“我随便乱编的,细想起来有好多错处,好在太师没有深思指出我的错误。”

  后头远远传来一声娇柔的“世子”,何新柏回头一看,陆蔷正在后面小跑追着,似乎是有话要跟严仞说。

  “诶,子铿,八公主叫你呢。”

  “没听到,饿死了,吃饭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