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247章 即将见拜寿州官

  大祁从来文武两分各成体系,若是非要混在一处比较,卫指挥使品级高于知府,且都出身“世官”,骨子里面很骄傲的,基本都瞧不上管地方的文官,心里认定只有自己才是国家栋梁,州首府首都是打杂跑腿欺负老百姓的王八蛋。

  因此焦时雨听说要去祝贺薛知府的寿辰,虽未当面发作,仍旧很不乐意地说道,“参将大人倒给这种肥官的脸?老焦在登州待了小半辈子,从来不做这等结交。咱们要粮要饷去与总兵说话,要支援时只有魏虎这样的人才是帮手,可花精神理睬他们作甚?”

  弓捷远也不耐烦同他详细解释,只敷衍道,“我来了好一阵子,整天只在兵营住着,出门就是城墙海防,心里闷得不过,随便找点儿热闹看看。他既没有大用,咱也不必认真备礼,且去吃顿好的怕什么呢?”

  焦时雨虽觉这话不在路子,到底是被弓捷远的少将军威严压着,勉强按捺脾气,“如此说来便去周旋周旋好了,也不会要老焦的命。”

  弓捷远当听不出他的抱怨,吩咐地道,“指挥使也不用带什么护卫,本将带着焦润还有郭全弓秩跟脚保着,绝对不会有事。”

  焦时雨听他竟然不欲表露身份,心里虽然诧异,仍旧应了,“行!不过进趟城么,能有什么事情?”

  郭全和弓秩闻言便走开去安排夜防的事,准备晚些时候陪伴弓捷远进城。

  弓捷远坐在房内思索一会儿,又再吩咐弓石,“与我去找一套干净衣服,样子就如焦润平常穿的。新旧不计,要紧的是干净合身。若敢弄来那种经月不洗的臭汗玩意儿,我便将你送到蓟州城去。王爷这二日里便能到了,可要仔细些个!”

  弓石立刻嘻嘻地笑,“少爷临上花轿才扎耳朵眼呢,等下就要出门,这个工夫才吩咐人,还要威胁吓唬。干净倒是不难,只要崭新便是,仓促之间好寻合身的么?敢情个个都很有用,只要嫌弃我了。送王爷跟前去就送王爷跟前去,如今哪是从前?不看僧面看佛面的,王爷见着弓石自然想起少爷,为花惜草爱屋及乌,怎么舍得弄死?”

  弓捷远抬脚踹在他的屁股尖上,“滚去办!许多废话!”

  弓石捂着屁股跑了,边跑边笑。

  弓捷远板着俏脸立了一会儿,也微笑了。

  谷梁初这两日里就能到达蓟州,便是到了自己眼前,离别那般漫长,却也没有想到可以这么快就相见。

  因为逐影腿脚稚嫩,谷矫特意给它备了一辆板车,防着累时好载一载。

  然则小马儿不是小孩儿那样肯给人抱,逐影时刻跟在伴飞屁股后面,谁也勉强不得它的意愿。

  惹得谷梁瞻也每无心乘车骑马,总是颠着一双肉腿跟在逐影左右。

  谷梁初既疼儿子又疼小马,只能慢行,心里却起了虫,密密麻麻地蹿在四肢百骸里面,十成十地痒躁难安。

  蓟州不远,若能可劲儿地跑根本不要多久。

  可他谷梁初从小长到现在,能随意时也太少了。

  若与许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黎庶之民比较起来,皇嗣,将门,无疑都是云霄上的存在,可是谷梁初和弓捷远虽然出身贵族,却都没有活在锦绣丛的幸运,他们根骨不同,际遇也不相同,因此长成两种模样,都算上乘之作,不过全都少了一道自由。

  从此处想做人当真不如做个飞禽走兽,哪怕刚出生的逐影,也能不乘车呢!

  谷梁初大多数的时间只能是个困于皇城的局中人,拼力制着朝堂和辽东以及北疆军士的那点平衡,他靠柳犹杨来给自己提供江湖,也将柳犹杨无法触及的那一部分权利核心连到了师父多年心血浇筑成的利剑之上,挥招,斩割,看着凌厉果决,却总难为自己劈出一条随意进出的路。

  在这点上弓捷远甚至都要强着一些,因为他比谷梁初自己多了一个谷梁初的帮助。

  能成他人依靠,自己却总无人可依。

  早就没了自伤自怜的兴致,谷梁初只想快点儿,再快一点儿见到心上的人。

  世间百苦,但有那丝甜味便足够了。

  天刚见暗登州卫的几名武官便动身了,一马当先的是老当益壮的焦时雨,弓捷远则穿着普通军服,同焦润并骑跟在焦时雨的马后,郭全和弓秩在更后面。

  五骑人马迎着不太冷的晚风嘚嘚驰入内城,虽不轻车熟路,知府宅邸却也太好寻了,他们很快停在那个高宅大门的栓马石前,一边将马交在仆童手中一边瞧着焦时雨去跟知客的人自报家门。

  不系性野,这种地方不合带着,弓捷远仍旧骑了一匹寻常马儿,加上衣衫普通,上来伺候的人虽觉这个护卫长得实在太好了些,也没过分在意。

  知客却很吃惊,心说手无拜帖的小老头竟然就是卫指挥使?咱家老爷赴任几年也没请到这尊大神,今儿却是刮了什么风啊?

  当下连连作揖连连打躬,丢下门口一干宾客不管,撒开脚步猛往内跑,忙着报信儿去了。

  焦得雨不等延请便朝内行,边走边打量着知府家的门庭院子,不住啧啧。

  他家老少都住兵营,从来都没如此奢华排场,虽未艳羡,心中也自不美,想着自己今日是来助寿,身后跟着弓捷远呢,所以硬忍着骂。

  客近厅门到底不能随意走了,焦时雨刚要转圈儿踅摸,得了信的登州知府已经带着一帮人迎了出来。

  这位姓薛的地方官看着岁数还比焦时大,行动之间都有颤巍巍的意思,八分吃惊二分喜悦地见正礼说,“哎呀,万没料到指挥使大人竟然高驾至此,蓬荜生辉啊蓬荜生辉!”

  焦时雨皮笑肉不笑地假客气道,“大人贵寿,老焦正好听见,哪能不来贺一贺呢?可惜穷兵贫将,没好礼品,白来叨扰。”

  “指挥使军务繁忙,护守登州平安很辛苦了!”薛知府赶紧就道,“拨冗光临就是大礼!老朽惶恐!快请厅内上座!”

  焦时雨也不客气,大剌剌地进了正厅。

  也不知道厅里本没有人还是听到他来都出去了,反正偌长一条宽桌已经摆好,上面佳肴琳琅酒壶比立,便连盘碟筷子都布置了,旁边却没半个宾客。

  “哈哈,老焦有口福了!”焦得雨嗓门老大地道,“菜都上来了,客人怎没到全?等下都冷了嘛!”

  “全了全了!”薛知府一边示意管家关门谢客,不再请人进来,一边回答焦得雨说,“区区贱寿,哪敢张狂请人?否则怎会落下指挥使的帖子?不过是些家族亲故,方才都迎指挥使呢!落座!落座!即刻开席。”

  立刻便有懂事情的仆从过来安排门外众人进来落座。

  焦时雨当仁不让地坐在左侧客首。

  弓捷远眼尖,已寻到了那个盐课司的大使,见他却被安排在对面次位,新娶来的那个四房妾室就在身边,便没太过推辞,挨着焦润坐在三位上面,正好对着白脸细眉的年轻女子。

  似是觉到弓捷远在看她,新妇也望过来,好像吃惊见到美男子般,朱唇微张了张,须臾之后莞尔笑了。

  好不放浪形骸。

  弓捷远想,这等人客百众的地方,身为妾室不知顾及妇德,更不怕丢丈夫面子。能以女子之身入知府家拜寿也就罢了,还能明目张胆地跟在宾客席上坐着,整个大祁也寻不出几例。

  焦时雨也已察觉到了,暂时不睬薛知府的亲热寒暄,先问对面而坐的人,“请恕老焦孤陋寡闻,座上几位贵客都是风采人物,咱们也都认识认识。”

  薛知府闻言立刻就介绍说,“难得指挥使赏脸,这位是我妻弟张原,巡抚门中佐事务的,今日回来团聚团聚。”

  焦时雨听说对面的人却是巡抚家的谋客,抱抱拳说,“幸会幸会!”

  张原大概未满五十,起身回礼,口中连称得识指挥使大人三生有幸。

  薛知府继续介绍下去,“这二位是管理登州一带盐田的盐课司大使宋设宋大人和他新过门的如夫人。”

  焦得雨闻言更哈哈笑,“哎呀老焦可是遇到有钱主儿了!知府大人这可真是家宴,如夫人都能陪在席上,幸会啊幸会!”

  宋设已携那个妾室站起了身,听了这话便解释道,“让指挥使大人见笑!卑职实是硬凑过来讨杯寿酒,难得知府大人不嫌弃,没打出去。贱内出身低微,却是外族女子,给她家里不良父兄卖到咱们城里换吃用的,卑职不舍弱女儿家多受苦楚,所以娶在身边。他们族中习俗不似大祁,没有不能抛头露面的说法,又因刚来,怕给家眷冷落难为,所以时刻带在身边护着。因未料到竟能见到大人尊面,所以放肆,不及回避之处还望大人恕罪。”

  弓捷远闻言心中一动。

  焦得雨已然问道,“外族的么?也难怪了!却是什么地方人士?父兄如何恁般可恶,要卖女孩儿家换吃用的?”

  “不满指挥使说,”宋设回答,“便是对面倭国的人。他们那里岛穷地贫,逢上海有灾殃便无吃穿用度,难免想往咱们大祁来寻活路。可咱登州又非他们家乡,哪里好生存的?饿得紧了就卖女儿,委实可恶,卑职也不同他来往,叱回岛国去了。”

  弓捷远心念连动,暗想这个宋设竟然不畏直说,恐怕他娶来的就是师父说的“明人”。

  焦得雨已经把脸沉了下去,“原来如此。国家虽无命令禁止两族通婚,可是本指挥使这一辈子都在防御他们滋扰,真要说一说你。多少渔村渔户遭过倭人祸害?宋大人身为朝廷命官明晃晃地娶个敌国女子,实是名声之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