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53章 解恩仇偿还旧债

  “刘知睿不日便解到京,”谷梁立又接着说,“匡巡抚也就能回大人膝下。”

  匡铸面色无大变化,“他这趟是白走了,没甚用处。”

  “不叫他的震慑,周阁珍岂能连出昏招?”谷梁立不认可道,“怎能说是白走?只不过如今非只朝官,便是各省也出许多空缺来,乌泱泱地抓了一干黑心烂肺的东西进京受审,倒没管事的人在地方上干活了,朕实烦恼。”

  匡铸听出弦外之音,又沉默了。

  “朕知大人爱惜羽毛,不想个个儿子都被朝事束缚,且又年纪大了,总想有个能得闲的承欢在侧,淡薄功名顾全氏族,可是你看国家有急,大人忠贞之臣,总归不能袖手不管。”谷梁立接着讲道。

  话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匡铸不得不接,“皇上是想让匡瀚接那山西知府的位子吗?那还何必命他回来?”

  谷梁立摇了摇头,“如今苏州也缺知府,那里是大祁的米仓,倒比山西还要重要,必须得有好人管着,朕想让匡巡抚过去那里。”

  “山西怎么办呢?”匡铸微觉奇怪,便即询问。

  “此次京察,”谷梁立悠悠地说,“朕也捋出点儿人,这便与大人商议商议。如今恩科擢选来的几个翘楚还是冷水,无法泡茶,只能先放在各部历练着,朕想把京里有阅历的派出去几个,再从外面换进来些使用,大人觉得这般想法可对?”

  匡铸看看谷梁立,“皇上怎么不问许大人呢?”

  谷梁立侧首看着御桌,没有吭声。

  匡铸便不啰嗦,“调换之策甚佳,静水搅活便是生机。就不知周案还有没有更多牵扯,需得作速结了才好安排,省得新官出去就受掣肘。”

  谷梁立点了点头。

  公孙优早已不是锦衣卫了,既无审案之权,更不该到牢里看人,但他如今是冯锦近前的亲信,出入各处倒比从前做千户时还要方便一些。

  卢极见了他的面就揽到跟前搂脖子拍肚子,“老哥实羡慕你,因祸得福,离了苦哈哈的地方逍遥去了!瞧瞧我们,这么老些犯人等着,甭说挨个审了,简直都没地方关押。”

  公孙优仍施旧礼,十分恭敬地道,“有罪之身,让镇抚使大人见笑。”

  “欸!”卢极又说,“笑什么笑?跟着侯爷怎么不好?又轻省又得尊重,未必没有前途。”

  公孙优仍只回道,“借镇抚使大人吉言。”

  “来做什么?”卢极便问,“可是侯爷有什么吩咐?”

  “永州的张家是不是关在这边?”公孙优倒不借冯锦的威,直接说了来意,“我姐弟都在朔王妃家里长大,算是受过恩的。”

  卢极闻言立刻赞他,“这当口了,别人躲都不及,你还记着旧恩,实在难得。确实是有几个关在这边,你要见谁?不妨说说名字,我叫下面找找可有此人。”

  公孙优便道要见张鹏。

  卢极并没叫人去找,他素粗中有细,此案又是非同小可,自己管的地方关着些什么人心里一清二楚,闻言便点头道,“还真在我这里。不过老哥虽与你有旧谊,咱们锦衣卫的规矩还是不能破的,吃饮之物皆不能带,只可隔着牢栅说几句话,也不合太久,否则老哥很不好做。”

  公孙优立刻躬身行礼,“大人厚恩,小人铭记在心。”

  到案不足半月,张鹏脸上的油光已经没了,身体虽还肥胖,却似是只内充亏空的鞠,瞧上去又旧又瘪。

  公孙优进去的时候外间轮值的几个低阶锦衣卫正在喝茶吃花生,张鹏许是饿了,一双鼠目紧紧盯着那些花生壳瞧,并没注意身边来了什么人。

  “我小时候瞧少爷吃烧鸡,”公孙优轻声说道,“嘴里也蓄口水。”

  张鹏这才瞅见了公孙优,先是一愕,神情瞬即恶毒起来,“你的口水真多,从前给我舔的时候也用不完。”

  “那都是我爹作下的孽,”公孙优倒似不甚在意,“自己贪了恶财,不得亲养儿女,把我和姐姐送别人家里去做奴仆,小小孩童寄人篱下,哪有好日子过?受些屈辱也不奇怪。可我如今毕竟好好活着,衣裳干净三餐有继,姐姐也在王府里面荣华富贵,少爷却变成了阶下囚,大概没有机会出去,世间变化怎有准呢!”

  “你靠卖主求荣三餐有继,”张鹏恨不得把目光变成刀子使用,“不知羞耻地来显摆什么?”

  “主?”公孙优冷冷地哼,“我卖了什么主?你是我的主吗?还是你家老爷?太爷?只几斗米,就想养出死愚的狗?少爷还是放明白吧!进了这诏狱还能活命?儿子都剩不下,别只记着从前的风光。你给别人受过的委屈,以后都会应在自己女儿身上,她们都是受了祖上连累,这辈子也没办法摆脱,结局肯定不如我和姐姐,说不准给谁买去做了活盂,也是造孽。”

  “你就特地来说这些?”张鹏咬牙咬得唇边见血,“跟着朴清鸡犬升天的臭东西,你们混出了脸就得意忘形了?还不是借了张家的力?”

  “我是替王妃侧妃过来告诉你,”公孙优一点儿都不生气,只用阴冷的眼神瞅着他,“莫存侥幸之心,早早伏法早早超生。什么叫做张家的力啊?王妃未嫁之时得了你们多少欺凌折辱?不过是徒有小姐之名罢了。如今她的生母早不在世,更无同母手足,绝对不会去想什么办法保全张家一人一狗,别抱任何幻想。”

  张鹏竟也冷笑起来,“你当我们都是傻的?她便想保又能保得了谁?宁王妃肚子里还揣着个种,不是也被弄死了么?朴清那样凝蕊那样,朔王爷能留着她们活着也不差什么了!什么时候废黜什么时候弄死,都不好说。还有你,公孙优,官都丢了的小跟班子,也并不用到我面前趾高气扬。少爷毕竟吃过用过,死便死了,你曾经的那些下作,咱们是不干的。”

  公孙优缓缓退后两步,盯着他说,“太爷老爷不把我们姐弟当人看,毕竟也不怎么搭理,所以我也不用搭理他们。少爷从前对我当真不薄,来日等你死了,我会替你收尸,把猪身子葬在粪水沟里,脑袋埋进茅厕底下,看看怎么投胎。你和外面那个姘头生的儿子才只五岁,官家若是查出来自然活不成了,若查不出,我就让公孙不辜给抓过来,日日不做别的,只是为我洗脚穿鞋,擦屁股倒马桶。”

  “公孙优!”张鹏目眦尽裂地扑到牢栅上面,似要啖他的肉。

  公孙优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只轻声骂,“烂了心的东西,这些年只见胁迫毫无亲谊,倒也半点儿攀扯不上王妃,算是做了好事。下辈子若还能做活物,认真记牢,坏需有度,不要以为钱财真能买通鬼神。”说完对几个看守诏狱的锦衣卫拱了拱手,抬脚离了内牢。

  一路面色阴沉心也压抑,直到回到冯锦身边,公孙优的情绪还不太好。

  冯锦笑着拍他一下,问说,“激到他没?”

  “应该吧!”公孙优闷闷地答。

  “那就等着看吧!”冯锦便道,“关这么一阵本快疯了,你又去了这趟,臭东西应该要讲条件了。”

  “皇上会应他的条件吗?”公孙优问。

  “皇上哪有工夫理他?”冯锦淡淡地道,“要应他也是卢极和汤强,不过这两个人都比他还坏些,应会应得痛快,转眼反悔眼睛都不眨的。当官的会同牢犯讲信用?你也做过锦衣卫的,说说可不可能?”

  “侯爷觉得他会讲什么条件呢?”公孙优又问。

  “这种作恶多端的家伙也还是人,”冯锦说道,“我猜他会同周阁珍一样,妄想还能留个血脉。”

  冯锦却猜错了。

  张鹏开出的条件是要锦衣卫逮捕公孙不辜,说是只要亲眼看见他入牢狱,立刻便将所知之事一五一十供述清楚。

  冯锦得到消息自嘲地笑,“他是算准官家查不出他的私生子来,只忌惮你父亲那身功夫。”

  “从前恶事做得太多,所以深怕报应不爽。”公孙优淡淡地道,“我只是吓他,哪会真去折磨一个小儿?”

  “卢极答应了他,”冯锦则说,“画像已经快马送至各城各县,令尊此番不太好过。”

  公孙优缓缓垂下了眼,“他从前做了许多错事,此生不还,将来怎么面对容儿郡主?已比那些被害之人多活了好几十年,不算亏了。嫡亲外祖伤了嫡亲祖母性命,郡主身上带的恩仇,由锦衣卫帮着解了也好。”

  “都说大义灭亲,此关实在难过,难为你想得开。”冯锦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微露赞许。

  公孙优久久不语,眼见冯锦只瞅着他,终于叹道,“在我心里,还是郡主更重一些。”

  冯锦听了点一点头,“我若是你,也必如此。都说亲恩难报,可这世间父母,也不都是慈爱有加,你爹是个坏的,也没坏到尽头,还有比他更混账的。”

  公孙优跟了他一段时间,多少知道了些冯府旧事,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