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44章 同行路脚步分歧

  刑部不如诏狱阴冷,也太闷气。

  弓捷远待得心中烦恶,站起身就走了出去。

  刘举等人互相看看,只作不知。

  梁健却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同时好言相劝,“司尉可是觉得累了?一时半会儿也审不完,你先回府歇息歇歇,恢复了气力再来就是。”

  弓捷远缓了很长时间才开口问,“这些事,你早都知道吧!”

  梁健似不愿答,但也不想否认,“王爷对司尉一往情深……”

  “情深?”弓捷远骤然转身,双眉倒竖地盯住他吼,“这是处心积虑。”

  “司尉!”梁健赶紧瞅瞅周围,“这里不是王府,还请克制一些。”

  弓捷远自然知道此处不是发脾气的地方,实在憋闷得慌,只能使劲儿吸一口气,然后又使劲儿吐出去。

  “都是那么久的事情了,就别追究了!”梁健只怕他还不肯甘休,“王爷总无坏意,且也付出了代价。”

  “什么代价?”弓捷远自然又看向梁健。

  谷梁初帮了他,但他不想感激,否则怎么算呢?

  “建殊皇帝登基之后诏命北王入京为太后贺寿,”前事虽远,梁健再讲起来仍旧面色凝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等情形之下北王自然不能亲去,可又不吭明着抗旨,就想派个儿子替他,一直都在犹豫该选王爷还是宁王,碰巧出了这事,北王只怕惹得朝廷忌惮,大怒之下痛斥王爷一顿,之后命他即刻启程。”

  弓捷远万没想到谷梁初被困南京之事竟然还与自己有关,谷梁立如此行事,等于是把儿子送去坐牢,不由愕然地道,“北王知道他是为了我么?”

  如果知道,当初定下质子之计,谷梁立怎么会那么痛快就同意了?

  梁健摇了摇头,“应当不知道。北王一向都知韬晦,不明着管地方政务,那时诸事繁杂,大概也没太多心思琢磨别的。是王爷闹得动静太大,要告你还要参弓将军的奏折得走官驿,他掐准了送到的时间,借着酒醉之名亲自挑了那里,只说是嫌做事的人伺候不周,还放了火。”

  亲挑官驿何等动静?

  竟不像是谷梁初能做出来的事情。

  弓捷远觉得自己从来都不认得那么鲁莽的王爷,沉默了半晌才又道,“奏折就给烧掉了吗?”

  梁健点了点头,“他们肯定还要补的。只是那时王爷已经进了京,建殊皇帝反而不能动辽东了,这是在算计中的事情。”

  弓捷远不知说什么好。

  是该高兴呢还是应该惊恐?

  当时他都不知道谷梁初长得什么样子。

  良久之后,弓捷远方能长叹,“怎么算计范佑也还是明白了其中关窍。天下之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东西定是后来猜得的。”梁健说道,“眼看着司尉日日陪在王爷身边,出双入对耳鬓厮磨,能不推测?他们正事琢磨不来,旁的却成。”

  弓捷远再也不说话了。

  出双入对。

  耳鬓厮磨。

  好多事情已经成了事实,终归改不得了。

  天色晚了,穹幕迅速灰暗下来。

  弓捷远仰头眺望一会儿,转身回了讯室。

  范佑还在受刑,不知昏了几次了,兵卒们正拿冷水泼他。

  弓捷远走到刑架跟前,夺过兵卒手里的木桶,将水尽数兜在范佑的头上。

  范佑受了冷激,脑袋无力地动了动。

  弓捷远丢了桶子,凑到他的眼前,认真盯了一会儿这个当初倾力构陷沈同知,让娘失了家族以致早亡的恶人,不明白忠良为何就能丧在这种无耻之徒的手里,好久才压住心中激荡的斥问,只狠狠道,“你千方百计将尚川赚入云楼,令他负债被关,到底为了什么?”

  气息微弱的范佑竟还能笑,“为了扯宁王和匡铸下水……也是周阁珍说的,水混了才好摸鱼……大家都别清净……”

  弓捷远心里的怒火和愤懑无处发泄,抬脚踹在范佑的肚子上面,“水是混了,你却先被摸出来,好不好玩?”

  范佑哼都没哼一下就又厥了过去。

  梁健赶紧上前将弓捷远拽开。

  他的眼白都红了。

  似想杀人。

  在刑部耗到半夜,时樽自比范佑更怂,动不动就晕死过去,折腾了几番也没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梁健悄悄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告诉弓捷远说,“卢极那边也没进展,周阁珍身上的皮都烂遍了,仍然口口声声地要皇上给他小儿子下免死诏书。”

  弓捷远咬着嘴角冷哼,“他倒舐犊情深,却不知自己作孽太深,老天不护这点儿慈爱。谷梁立差点儿当庭剐了他,还做梦呢!”

  梁健怕人听见他竟直呼皇帝姓名,连忙去看四周,想要遮掩。

  弓捷远不管不顾地问,“王爷和侯爷那边怎么样……”

  话没说完,谷梁初已经负手走进讯室。

  奔波半日,身姿依旧倜傥。

  三法司的首官们见他进来立刻起身见礼,弓捷远坐在原处,眼睛望着这个肩宽腿长的俊俏人,想起这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也想起他好几年前就已盯着自己,心头复杂。

  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有点儿不寒而栗,也有一点儿感动。

  矛盾极了。

  谷梁初和几人寒暄寒暄,而后伸手翻翻主薄写的口供,轻声询问,“也算有些收获?”

  刘举神色尴尬地回禀说,“王爷莫急,这几个人大奸大恶罪无可赦,自然不肯痛快招供,且要顽抗顽抗的,需得耐心一些。”

  谷梁初点了点头,“大人们辛苦,也莫累坏了身子。”说罢示意弓捷远过来自己身边,拱手与几位重臣告辞道,“孤王回去静候佳音。”

  三位首官见他竟是亲自来接人的,压着诧异送了一段,直到梁健挡住了才罢。

  来时骑的快马,这会儿却又换成了车,弓捷远也不多问,坐进厢去就闭上双眼。

  “倦了?”谷梁初低声问道,同时将手揉上他的秀项,轻轻揉捏。

  弓捷远晃头闪掉他的指掌,懒懒地问,“下午可有什么发现吗?”

  “只翻出来些银票和地契珠宝一类的东西。”谷梁初也有些累,脑袋向后仰在车厢栏上,“都是新搬的府邸,很好搜查,也没有密室地洞。”

  弓捷远已猜到了,若有进展,谷梁初不会等他询问,做官做到周阁珍这个份上,也不会蠢到令人一搜即着。“匡勤呢?”他又说了一句。

  “还带着人在城中搜寻。”谷梁初的眼皮向下垂着,挡住了车外不时晃过的光束,那都是些手持火把巡逻的兵士,“尚川是他祖父的门生,他比孤急,今夜不会消停。”

  “明天还会闭城吗?”弓捷远想起了关键事情。

  谷梁初摇了摇头,“孤来接你之前京营已经彻底接了五城兵马司的城防,这几日会严密盘查往来车马。”

  “这几天?”弓捷远立刻反问。

  谷梁初挺起些许身体,又睁开眼看了看他,想安抚人,“捷远,尚川是户部员外郞,朝廷会重视的。”

  弓捷远不说话了。

  朝廷。

  一个靠挖父兄墙角硬建的朝廷,成得不能深究,新得千疮百孔,敢信赖吗?

  车子行到王府,弓石率先迎了上来,弓捷远对他说道,“吩咐烧水,我要泡个热澡。”

  “还有力气?”谷梁初问他。

  已很晚了。

  弓捷远脸色不好,“什么侍郎御史?受点刑就都又吐又尿,恶心死了。我得洗过才能舒坦。”

  一直没有好好吃东西,瞧着弓捷远坚持己见地先去泡澡,谷梁初就问梁健要点心,眼见他不住对自己挑眉毛,走了出来,“什么事?”

  梁健忌惮弓捷远惊人的耳力,伸手拽着谷梁初往厨房的方向走,停在呼啦呼啦的风箱旁边才说了范佑的那些话。

  谷梁初立刻皱了眉道,“怎么进了监牢的人都要扯七扯八?说这些东西管什么用?”

  “用处就是能让司尉始终怏怏不乐,”梁健就说,“属下一直小心瞧着,整个儿晚上脸色都没放晴,只怕王爷也忙活得燥烦,不知就里地再闹僵了。”

  谷梁初听后想想,负手往回走,“这网收得太过仓促,难免会有不如意处。”

  梁健随手端了一盘面点跟上他的脚步,“汤指挥使怎么会泄露了风声?”

  “他也才管锦衣卫不久,”谷梁初从他手上捏了一个豆包放在嘴里,“哪能面面俱到?周阁珍敢送儿子走,自然是做了十分细致的准备,不但有人接应,来回传信儿也必及时,不好彻底瞒住。皇上启用匡瀚时他便惊了,孤已经料到他会有动作,只没猜到竟敢明绑尚川,直接砸锅子,也是失策。想从他们三个口里抠出有用的东西来不容易,为今之计还得挖出那个接应周运亨的人到底是谁,孤猜这家伙必不姓周也不姓王,若是查不出来,还真叫鱼儿破了网子。”

  “也不能都捕起来,”梁健则说,“只把恶盟捣烂了便是个天大的好事。”

  二人已经行回了寝殿门口,谷梁初没再作声。

  弓捷远洗了澡后没多说话,安生躺在床上。

  谷梁初想去哄他吃饭,他只闭着眼睛不理,谷梁初便笑,“这是在装什么?”

  “王爷在装什么?”弓捷远立刻冷冷地说。

  谷梁初愕了一下,“啊?”

  “谁都不提冯璧,”弓捷远幽幽地道,“这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当着我的面还要假装忘了?既然如此,何必还要写上他的名字?可是试探试探便要缩头了吗?”

  这话说得难听,谷梁初却只不语,一点儿没有解释的意思。

  弓捷远就又闭上嘴巴,不吭声了,任凭心中如沸焦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