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19章 囹圄客吐露往事

  被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

  “我?”弓捷远不可置信地瞅住谷梁初。

  谷梁初点了点头,“得保住他。唯有保住他,外面那些探信儿的人才会信孤投鼠忌器,舍不得大动干戈,这样他们才会心存幻想再等时机,不至于立刻破釜沉舟鱼死网破。”

  “他们能怎么样呢?”弓捷远问,“王爷定要如此小心?”

  “一旦让他们得着断臂自救的机会,”谷梁初也盯着他的眼睛,“捷远,三五年间别想再能逮着引信线索。三五年皇上仍会康健,孤也不过而立之年,可你辽东之兵若是遇到需大消耗的硬仗,粮草兵器,朝廷却不一定敢保充足给应!咱们要一个公孙优一个周阁珍就甘心了?”

  弓捷远走开几步,勾下头去,缓缓搓了一阵手指头才又问道,“我去怎么说呢!”

  “让他不要承认与任何人有勾结,只说发现陪嫁帮忙的人不大对劲,剩下的事一概不知。”谷梁初早已想好。

  弓捷远没有立刻答应,半晌儿才道,“那杯里真的没有毒吗?”

  “原该有的。”谷梁初不瞒他了,“已被郭全悄悄换了,旁人都不知道。”

  弓捷远没猜到也料到了,“是什么毒?”

  “水鸩。”谷梁初声音轻了。

  听这名字就知有多可怕,弓捷远又回眼看他,“那镖尖上的也是吗?”

  “那是急封,”谷梁初道,“瞬间便夺性命的急毒。”

  竟有这么多不同种类的毒,弓捷远的唇边缓缓泛起笑意,“谷梁初,要活着,可是真不容易。”

  谷梁初起身走到他的身边,“孤算不出大限等在何处,只望化为鬼魂之时没有跌足懊悔之事。尽力再拖一拖,多查出来一点也是好的。”

  夜太深了。

  弓捷远觉得疲惫万分,什么也不想再说了。

  人算许光逮的,却被关在北镇抚司。

  锦衣卫的地方关着锦衣卫不稀奇,但公孙优是前所千户,他有问题该归南镇抚司去管,却直接下了诏狱。

  更稀奇的是梁健陪着弓捷远去诏狱里探公孙优的监,别说盘审,一路都没个人来问问,只当他们是诏狱之吏,日日在此行走熟了似的。

  “镇抚使叫什么名字?”弓捷远自然就问梁健。

  “卢极。”梁健回答,“原是北王的贴身亲兵,武艺高超胆大心细。”

  “王爷怎会同他交好?”弓捷远又问。

  “也不交好。”梁健说道,“南下之役他落了单,巷战被人围了,那等情形,再厉害的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王爷救了他。”

  这比交好管用,弓捷远不再多言,凝神瞧着脚下的路。

  诏狱选址极妙,修在冰洞里般,越往里面走越觉寒冷,早不该发抖打颤的季节,弓捷远衣服下的皮肤上却浮起了一层小疹子。

  这就不是给人待的地方,谁给关得时间长了,便是有命出去,也没办法长寿。

  公孙优的身上还穿着新郎吉服,大概也冷,背上裹了一张草帘子。

  弓捷远似不认得他般,站在栅外定定看了一会儿。

  公孙优也很认真地看他,良久才叹一声,“从前就想这么瞧瞧司尉,只没机会。如今不顾唐突仔细打量一番才算服气,我是真的比不上你。”

  弓捷远不预备同他说这些废话,只道,“千户不慌?”

  “慌了好多天。”公孙优说,“直到昨夜事过方不慌了。尘埃已定生死随缘。”

  “这话可以骗别人,”弓捷远冷冷地道,“何必还对我说?你分明知道王爷会告诉我要保你命。”

  “姐夫说没说为什么要保我啊?”公孙优的眼神微变,到底身在狱中,他很克制了情绪,语气听着还算平淡。

  “他说容郡主亲人不多。”弓捷远仍旧盯着公孙优的脸。

  “还有呢?”公孙优嘴角轻轻一搐。

  “还有你到底不愿意要他的命,”弓捷远说得面无表情,“他也就不要你的。”

  公孙优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轻轻笑将起来,“再没有了是吗?姐夫只是心善,疼女儿怜亲戚,并无别的情意。”

  弓捷远皱起了眉,“他忙,我替着过来嘱咐一句,只说发现女家和帮忙的人不对劲,至于因何不对只推不知,谁保媒谁又自告奋勇地要帮千户张罗喜事,审的怎么问你就怎么答,让他们自己去查。”

  公孙优见他要走,张口唤道,“司尉。”

  弓捷远顿住脚步,却不再看他。

  公孙优瞧着这个脸色倏忽变了,神情由平淡冷漠改成嫌弃和憎恶的人,心里却想豁出去,“你知道我对姐夫什么念头是吗?”

  “我不知道。”弓捷远不想接这话茬儿,抬步又走。

  “可你知道姐夫为何厌弃我吗?”公孙优低喊,“都是因为你。”

  后几个字滞住了弓捷远的腿,他抬不动,有点儿恼恨地回眼瞪那牢里的人,“莫要混赖,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司尉以为自己才来王府一个冬吗?”公孙优的笑容又凄然了,很像昨日摔酒之后,“你早来了,自己还不知道。”

  弓捷远不懂他说什么,眉头皱得更深,“千户可是疯了?”

  “我跟姐姐一样,本来都不是什么尊贵人,不过是张家给朴清带的陪嫁,使唤联络起来总比别人方便一些。”公孙优不理弓捷远的斥责,管自说道,“但姐姐竟然成了王子侍妾,我自然也该不一样了。住在一个院里,我想当姐夫的跟班儿随从,如同谷矫梁健那样陪他,陪一辈子,可有多好?姐夫也不拒绝。后来姐姐怀孕了,我自然更比别人亲近了些,他还夸过我腿勤记性好,能办点儿事。那时我真高兴,日日过得都很开心。”

  弓捷远又想要走,“这些与我何干?”

  “可有一天姐夫喝醉了,特别醉,”公孙优指指梁健,“你问问他,可曾见过姐夫醉到那般?吐得不成话了。”

  弓捷远下意识地看梁健。

  梁健沉着脸道,“舅爷自重。”

  “自重?”公孙优嘲讽一笑,“你什么不知道?还只装相?司尉,这个人是我姐夫的影子,没有事情瞒得过他,今儿我就当着他的面同你说开了吧!”

  弓捷远走不了了,这样走了,他会寝食难安。

  “谷矫去给姐夫讨醒酒汤,梁健帮着姐夫脱鞋脱袜子,我则跪着去给姐夫揉太阳穴。他头痛,谁都看得出来。姐夫睁眼看我,看好半天,然后问我是谁,我说是公孙优,姐夫没听清楚,又问是谁,我说是公孙优。他似很糊涂了,晃晃脑袋闭闭眼睛,再问我说,是姓弓吗?”公孙优的声音特别缓慢。

  弓捷远的心死命一悸。

  公孙优瞧清了他的样子,越发笑了,“司尉已经猜到了吧?我当时可没猜到,还想姐夫就是醉狠了,便不同他掰扯,点头应他,是啊是姓弓啊,结果……”

  “住口。”弓捷远猛然呵斥。

  公孙优有点儿嘲弄地看看他,“司尉怕什么呢?姐夫都醉成了那样,他只是扳着我的脸亲了起来。梁健清楚看见了的。”

  梁健的脸色仍旧一片黑沉。

  弓捷远却白起来。

  公孙优只是笑着,“可笑我打那之后更加生了痴心妄想,什么都不管了,只想死死贴着姐夫,他生我也生他死我也死,别的都不在乎。姐夫酒醒了不记得醉时的糊涂账,且没什么表示,还是这位忠心耿耿的梁健提醒了他。之后我就不能在姐夫身边待了,硬给他送进北王的亲兵队去。那我也没死心,后来南下后来回来,姐夫只不肯好好理睬我,我还是不死心,直到你来了,司尉,直到你来了我才反应过来,原来姐夫当日认错了人啊!他不是听不清我的名字,而是固执地想要面前的人是他心里念的那个姓弓的。公孙优弓挽,哈哈,差得哪是一星半点儿?”

  “休要胡唚!”弓捷远面色如雪,咬着牙道。

  “我说过了就无憾了。”公孙优不理他的威胁,“此番动静太大,便是姐夫要保我亦是生死难料,这么憋着上路太闷气了。”

  弓捷远吸一口气,觉得有些乏力,示意梁健过来搀扶自己。

  梁健走上前来扶住弓捷远的手肘,侧首对公孙优说,“舅爷静心些,遇事只想侧妃和容郡主吧!”

  这句话也提醒了弓捷远,他没急着往外走,又留下句,“谷梁初没有过来,是因为忙。你莫坏了他的布置。”

  公孙优不再说话,往内缩了缩身体,不知想什么去了。

  晨阳热暖,弓捷远的手心却只冰凉,上了车子行了很远还不见缓。

  梁健将人放开,劝慰地道,“但凡犯了死罪之人神志都有一些错乱,司尉莫被他给吓着。”

  还有一段路程,弓捷远问,“他刚说的……是哪一年?”

  “建殊元年。”梁健答道。

  “是知道要去南京贺寿了吗?”弓捷远追问,“所以会喝成那样?”

  “还没有。”梁健回答,“也快了。”

  弓捷远不问了。

  那是知道了凝蕊与王妃的事?总得有些原因,否则以谷梁初的酒量怎会醉成那般?可那时自己还没满十六岁,根本就不认得他。

  拧眉想了一路没想起来何时有过交集,弓捷远一直觉得自己识得谷梁初就是他替天子探病,此前只是听过其名,从来没接触过。他怎么那样早便盯上了自己?以至酒后误认?公孙优说梁健是谷梁初的影子,这话没错,谷梁初有什么事基本不瞒谷矫梁健,他会知道答案,弓捷远却又不想问他。

  忠心耿耿的跟随未必愿意直说,弓捷远不愿意威逼利诱,况且,这样的事情由个外人来说也不合适,谷梁初应该自己坦诚过往。

  如今他们已不单纯是王爷和司尉,皇嗣和质子,而是……至少是并肩作战的人,谷梁初已经明白告诉了他许多事,也把师父和暗卫都交给了自己,甚至能让他来诏狱走这一趟,还有什么隐情不能说吗?

  他们早已坦诚……他们应当坦诚相见。

  作者有话说:

  谁都不会轻易地爱上一个人吧?

  即使对方优秀,俊俏,看起来符合心中所有期待,即使已被对方吸引,悄悄产生了眷恋,多少还是会迟疑吧?感情总是相互的,真正爱上,需得彻底信赖,需要时间和证明。

  捷远不是飞蛾扑火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