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100章 中庭肃种下梅花

  射赛定在三月初八,不过是眨眼即至的事儿,可连弓石弓秩在内都没怎么见着弓捷远练靶。

  他不拉弓,总是揉弓,一寸一厘极有耐性,从弓梢到弓臂,再到弓附弓垫,甚至弓槽和衔口,缓缓地抚过去再缓缓地抚回来,每个角落都不落下。

  动作也不轻柔舒缓,而是真给一些力量,仿佛只要不断地触压按捏,那个筋铁复合出来的发力之器就能吸收到主人的精气血气活转成灵物,不用持它的人熟习猛练自己便能百步穿杨。

  弓家的两个亲随对此表现平淡,他们不觉得射赛对自家少爷来说能算什么大事,梁健和吴江却都替他着急,几次询问,都被弓捷远给骂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谷梁初也不明白他,所谓上阵磨枪不快也光么,但不大问——底子已然交待出去了,参与者的想法不归自己掌控,逼是逼不出来什么好结果的,就相信弓捷远自有分寸好了。

  这天弓捷远又坐在谷梁初的边上专注地研究弓上的护弦绳,似乎那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每一扣绕都仔细摸。

  其实是在静心。

  谷梁初常靠写字戒浮戒躁,弓捷远没有那等底蕴,看书也不成。

  射赛近了,他心里也很有点儿志在必得的意思,一则达到谷梁初为他安排的人前崭露头角以期将来踏出王府大门,再者也想让京城这干权贵高官看看弓涤边的儿子不是绣花枕头,即便被关扣着也不是谁都能比得上的。

  这些心思不能随便对人言说,可是目的性太强人就难免心乱,细抚这弓可以凝神。

  窗外有些嘈杂,弓捷远蹙眉望将出去,嘴里却问陪在书房里的梁健,“外面干什么呢?”

  “要种几棵梅花。”梁健答他,“是王爷吩咐的,等到冬天再落雪时庭内就好看了。”

  “天还凉呢,”弓捷远顺口问道,“适宜种树?”

  梁健又答,“是从别处移过来的成树,就是要趁着根须未展的时候挖,栽进土里适应个十天半月天,正好赶上土温水暖万物复苏。”

  弓捷远听完就丢了弓不管,往外面跑,“我也去种!”

  “你种什么?”谷梁初唤他,“那是司尉当做的事?”

  “我种一颗在你门口,再下雪时可以和你坐在窗里面看。”弓捷远已经蹿出去了。

  谷梁初从后面望着他,又望望书房那扇对着庭院的窗。“哎……司尉!”梁健也喊。

  谷梁初却又拦住,“让他去吧!”

  “没想在中庭里种啊!”梁健立刻就说,“都是往后院搬的。”

  “也不是没地方,”谷梁初不与梁健视线相接,“种哪儿不行?”

  种哪儿不行?

  王府的地方多了,便可随便栽种没规划了?

  梁健嘴巴动动,哑了一会儿方道,“那我就去帮帮忙吧!司尉的背还不能累。”

  谷梁初又垂下眼继续看书,不再应梁健的话。

  梁健从书房出来,眼看着弓捷远比比划划的抢了一个工匠的锹,又大剌剌地指挥两个搬树苗的往这边走,便迎过去,要接弓捷远手里工具。

  立刻就被嫌弃,弓捷远拧了长眉,瞪起男子不常见的杏眼,呵斥梁健的话说得自然而然,“捣什么乱?用得着你?”

  梁健受了主子熏陶,如今就爱瞧这司尉谁也看不上的横样儿,闻言便涎着脸笑,“不是怕司尉累着吗?”

  “我纸糊的?”弓捷远一点儿都不领情,嘴里嘟嘟囔囔,“种花种树最有讲究,老辈人给我排算过的,说我是沙中土命,养什么都爱活。你什么命啊就来插手?可别祸害好梅花树!”

  “还有那种说法?”梁健不由讶道,“我可不知道沙啊土的,就知道自己是劳碌命。”

  “哼!”弓捷远一面仔细审视那棵树苗一面鄙夷他,“五行都不懂,傻大个儿。”

  “五行啊?”梁健安心讨好他,“那是不懂。司尉既懂就多说说,嗯……先说说咱们王爷是什么命啊?”

  “他?”弓捷远的语气满带不屑,“天生是要翻云覆雨的,龙腾虎跃的折腾命。”话一出口醒到词易生歧,不由微微红了脸颊。

  屋内执书的谷梁初自听见了,抿唇轻笑起来。

  射赛这日天公十分作美,前一天还在拼命刮风,飞沙走石地让人睁不开眼,把负责操办的礼部官员们愁得不成,生怕一直延期一直就得严阵以待,到了三月初八却是立刻风和日丽,没那么适合射箭的了。

  白思太高兴地使劲儿拍脑门,“老天爷定是听到咱们的祷告了。”

  春射本无尚川的事儿,但他极好热闹,听说皇上准许官员观阅,专门来赛场瞧看,听了白思太这话,理解地道,“确把白兄给累着了。”

  “累倒不累,”白思太实话实说,“就是总得提着颗心。新朝未久,谁都摸不清咱们这位皇帝到底是个什么脾气,生怕哪里安排不好落了毛病。就这么个小小的射赛,尚书侍郎都来跟着忙活,一会儿这里不成两会儿那里改改,三人三套主意,可把我们这些干活的给折腾死了。好啊赖的,赶紧开了完事儿,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皇上未必留意细枝末节,”尚川宽慰白思太说,“我看他的心只在检视年轻子弟的弓箭本事上面,听说还要挑个拔尖儿的给瞻世子做师父。只要别有大差错,不至于找礼部的麻烦。”

  白思太先点头又摇头,“若有差错便是我们这些小喽啰们遭殃,总不至于为个射赛就申斥尚书侍郎。所以说我这营生实在鸡肋,丢了舍不得,干也干不出个好来。不像尚大人有个能耐老师,都察院那等威风地方还不乐意待,一下就擢到户部去了。”

  “什么擢……”尚川刚要分说,有人来唤白思太说准备开赛,白思太连忙打个拱手走了,尚川只好讪讪停下,立在原处转头四顾,看看都来了些什么人。

  弓捷远领了赛牌,不乐意在队里干等着,回到单给谷梁初准备的观赛棚里,微微蹙起眉道,“人很不少。平常倒不知道燕京还有这么多年轻子弟。”

  谷梁初虽未正经瞅他,声音亦很柔和,“没些子弟还得了的?国家岂非后继无人?编在第几组了?”

  “一共六组。”弓捷远答说,“我在第五组里。也不知道每组都有多少人,看着黑压压的。”

  谷梁初点了点头,偏头吩咐梁健,“你去对李侍郎说,孤的意思,捷远不必轮轮都陪着赛,直接插到组赛之后便可。”

  梁健应着走了。

  弓捷远望向谷梁初道,“这么明晃晃地不守规矩?”

  谷梁初轻轻一笑,“怕你轮多了烦躁,干脆弃赛。”

  “都是一样赛制,我怎特殊?”弓捷远觉得不好,“耐性耐力也是该比的东西。”

  谷梁初不看他了,“耐力?你有那个?没大一会儿就说不成。”

  弓捷远给他堵了个面红耳赤讲不出话,暗骂这人脸上总是正儿八经,其实最不知臊,定要把些隐秘之事夹在明话里说,大概就得占着这点儿便宜心里才觉舒服。

  真是个王八蛋。

  梁健走了一圈回来,禀告地说,“舅爷今儿也参赛。”

  谷梁初没有意外,只是点了点头。

  弓捷远知道二人说的是公孙优,便想怄谷梁初一怄,故意问道,“我若和舅爷遇上,让让还是不让?”

  谷梁初根本就不理他,只是眯眼去瞧坐进皇上观赛棚里的谷梁瞻。

  还是梁健看不过去,要帮主子反击,“都没看过司尉真射,莫给人家让了才好。”

  弓捷远恨这亲随倒比主子嘴快,立刻瞪他一眼,不悦地道,“这些日子怎么都是你在眼前?换来谷矫还老实些。”

  梁健但笑不语。

  弓捷远既说到了这儿,就追问道,“我可一直奇怪,谷矫可是好久都不来跟前儿伺候了,每日都要出门,夜里回的也晚,都在忙些什么?王府的卫队他不管了?”

  梁健瞄了瞄谷梁初,没有说话。

  谷梁初淡淡地道,“你是心慌了吗?怎么只要说些闲话?”

  弓捷远立刻便哼一声,“我慌什么?输掉就输掉,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要命。”

  谷梁初懒得理睬这个口不对心的人,眼睛望见尚川单独站在赛场一角,又问梁健,“不是也给六部官员单设了棚?尚川怎么只在外面站着?”

  梁健也瞧过去,“属下听闻这位尚大人性子十分独特,平素不甚与人亲热,想是故意避开不去。要叫到咱的棚里来吗?”

  谷梁初摇了摇头,似是批评地道,“标新立异。那棚里没有他的老师吗?如此冷情范佑怎么得着的机会下手赚他?这会儿倒闹孤高,只怕皇上瞅不见他。”

  弓捷远就爱同他唱反调,闻言偏道,“那我过去逗他玩玩,省得他自己站着,独零零地,瞧着可怜。”

  谷梁初也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梁健眼望着弓捷远乐颠颠地去了,有些忧虑,“司尉玩心甚大,这不也要被皇上瞅着?”

  “瞅着正好。”谷梁初淡淡地说,“孤就是要他惹人注意。”

  尚川望见弓捷远径朝自己走来,有心闪避,左右望望除了六部的观赛棚也没别的地方能去,他已在此独站了半天,此时棚里早就人影憧憧,众目睽睽之下再过去也不合适,便没有动,心里有些赌狠地想:不过一个小崽子么,怕他什么?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觉得好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