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93章 未知己挣扎不解

  弓捷远正在凝神听着,不妨他瞅过来,跟着紧张起来。

  明棋暗棋的,还关自己的事儿?

  “火药之事一出,”谷梁初慢慢地说,“朝中必有大洗。孤的司尉长日无聊,还请锦弟荐给皇上。”

  冯锦惊讶地望向弓捷远。

  弓捷远更呆住了。

  此话之前,谷梁初只字未曾提过。

  实在太过意外。

  冯锦率先恢复了正常神色,淡淡笑道,“王兄哄我,司尉早入局了。”

  “锦弟已将酒给喝了,需悔不得。”谷梁初盯着冯锦。

  “谁说我要反悔?”冯锦的声音不高,“司尉乃是镇东将军的虎子,待在王府做个卫职太可惜了。只是荐需荐得自然,也不能让皇上觉得咱们商量好了。”

  “这个锦弟无需操心。”谷梁初说,“孤会提前安排停当。”

  冯锦低头沉默一会儿,又慢慢道,“小弟实未想到这一场酒竟能喝出许多波澜。”

  谷梁初轻叹,“孤不明说,锦弟自也不会坐视有人不利大祁,既要干预,何妨联手?”

  冯锦亦叹,“小弟当真想做个闲官虚候,奈何总为形势所迫。”

  “倘若人心都不幽暗,”谷梁初越发坐正了身体,“自然没有朝争党争甚至外邦之敌,那是何样世界竟不敢想。我辈能尽力的,就是将权柄交在相对纯良者的手中,但望天下更太平些。”

  冯锦闻言转目看看弓捷远,笑容又好看了,“王兄如此赞赏司尉,冯锦实在艳羡。”

  弓捷远无心羞赧,勉强笑笑,脑子里面只是乱七八糟。

  权柄……

  纯良……

  他有一些发蒙。

  谷梁初都在打算些什么啊?

  这般计划,可是月来的同床共枕换得的吗?他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亲随还是心腹?床伴还是同党?又或者是,可与之谋的……知己?

  但他甚至连提前告诉自己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后来这对王侯兄弟又说了些什么话 ,弓捷远没太听清,耳聪还在,却又本能地替他忽略掉了无用信息,容其腾出精力专门消化刚刚听到的话。

  谷梁初要将他送出王府送上朝堂,并未打算一直绑在身边。

  这人为他准备了一条始料未及的路。

  生路还是死路,且不知道。

  但这似是一条可以为天下谋的道路。

  谷梁初或者未必认定弓捷远的能力,但一定认可了他的热血和赤子之心。

  夜深得极快,弓捷远呆坐久了,自己觉得不是为客之道,借口说要如厕,告罪起身。

  谷梁初还没什么表示,一旁的冯锦却站起来,“哎呀,我正想去,顺道陪着司尉。”

  弓捷远对这侯爷厌不起来,便应了好。

  梁健见状只得顿住脚步,将狐裘仔细披在弓捷远的肩上。

  恭房有几步路,冯锦一面走一面盯着弓捷远瞧。

  “侯爷看什么?”弓捷远只得问他。

  “司尉这裘实在好看,”冯锦笑说,“叫人瞧着眼热。”

  弓捷远心知他已看破自己和谷梁初的事,不想虚伪掩饰,“是王爷的东西,借我穿的。”

  冯锦点头,“看出王兄甚为爱重司尉,但这狐裘也只适合司尉,别人穿着不会好看。”

  弓捷远含了些笑,“侯爷谬赞,人家的东西怎么说得上适合?对我也实大了。”

  “披风就要大些,”冯锦很有耐性同他说这没什么用的闲话,“我总觉得这白毛红锦,就不是给王兄做的。”

  弓捷远只好又道,“侯爷说笑。”

  “我与司尉一见如故,自当说些真心之语,如何只开玩笑?”冯锦摇头否认。

  二人解了手往回返,眼见要进屋里,冯锦又对弓捷远说了一句,“来日入了朝堂,谁高谁下还不好说,司尉但有得意之时,莫忘今日把酒之情。”

  弓捷远不知该如何答,眼睛瞪了半天才道,“虽然来日渺茫,也必铭记侯爷不弃低微。”

  归了座又聊了一刻,谷梁初终于起身告辞,弓捷远随着道了叨扰,冯锦亲送出门,临别之际竟然有些意味深长地说,“今后弟与王兄便是一营之兵,守望相助这四个字,彼此都要放在心上。”

  谷梁初伸手拍拍他肩,“锦弟放心。”

  回程不远,虽是梁健驾车,二人也未多言。直待进了寝殿梳洗过了,谷梁初方才问道,“你们一路出去,冯锦都说了什么?”

  弓捷远料到他必然会问,早就备好答案,“他说与我一见如故,还说我穿这狐裘特别好看。”

  话是都有,被他将顺序给弄颠倒,味道就变了。

  谷梁初坐在榻边瞅他,而后眯了眯眼。

  弓捷远依旧不知死活,“他还说这狐裘就该我穿,根本没法想象你披会是什么样子。你且起来披一下给我瞧瞧。”

  谷梁初不动,只是侧首看人,“他在浑说,这裘即便不适合孤,也不止你能穿,他那样的人披着也会好看。”

  弓捷远原地琢磨琢磨,竟然点头附和,“这话实对,王爷却是现在才想到吗?称兄道弟的皇亲国戚,南京里的旧相识了,早知如今需得联手,从前何不多下些功夫力气去结交,可不好过大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怎么是浪费呢?”谷梁初仍旧凝视着他。

  弓捷远一直憋着的火就蹿起来,“当然就是浪费!你把我捂在怀里也没有用,拱上朝堂也没有用,我就是个无情无义又没有用的东西!就同那进了什么火铳都只会爆的火弹一样,没个心肠脑子,弄得不好还要炸膛,摆到神庙里去也上不了祭台!”

  谷梁初缓缓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呼出去,摇了头道,“火弹炸就炸了,伤没伤人杀不杀得了谁它是不管的,只消随风散了便就万事大吉。你却每爆一次都把自己震个肺腑不宁。既然说着狠话,怎么又把眼睛红了?一会儿又要哭吗?”

  弓捷远立刻便觉气馁,如同承受不住谷梁初的身体压制,他也总是承受不住自己的情绪激荡,从来掩饰不住真实反应。

  更加说明他的无能。

  “总忙着要出去,”谷梁初仍旧不徐不疾,“可要出去,驰骋疆场威震边关,便先得在这朝堂上面站稳脚跟扬名立万。捷远,涤边将军英雄半生,可他被开武皇帝派到辽东弹压外地且兼牵制北王,就注定了护不住家室儿女。你如今大了,不能总想躲在父亲羽翼之下偷懒,需得自己搏了。”

  “我是自己搏吗?”弓捷远语中带了些许恨意,“甚至连怎么上场从哪儿上场还不知道,怎么搏啊?靠不得镇东将军了,还不是要靠朔亲王爷么?可你倒底为什么呢?就因为……我跟了你,所以你便觉得是个可靠可信的棋子,不吝力气要栽培了?”

  谷梁初把人胳膊攥住,拉到跟前细看,“你到底在不高兴什么?不愿做孤的人还是孤的棋子?”

  弓捷远使劲儿挣他的手,挣得疼了也不在意,“我都不愿,都不愿意。”

  谷梁初死死钳制着他,一直等人累了,不挣扎了,才将颗头埋进他的胸前,闷声说道,“就当孤是你的人,是你跳脱樊笼的一步棋,不行吗?”

  弓捷远又怔住了。

  谁是谁的人谁是谁的棋,原本就是可以反过来的,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谷梁初抬脚踢出一只便鞋,倏地灭了床内的烛光。

  两个人又在黑暗之中撕扯起来。

  “谷梁初!”弓捷远恼得不成,“你只……没个厌吗?”

  “你不会在燕京城待太久,”谷梁初武断地说,“我们等不到相厌那天。”

  弓捷远就不死命抵抗了。

  谷梁初明知道行一步计划就是近一步离别,却未迟疑。弓捷远使劲儿扯直了脖子,“你到底……为了什么?”

  谷梁初顿了一顿,“孤应了涤边将军护你周全,需得言而有信。”

  弓捷远在耐不得的躁动中抽泣起来,他已不周全了,谷梁初却还觉得自己是个君子。

  尚川入户部官署领了几日职,觉得一切还算顺遂,得了匡铸的提点到朔亲王府来拜谢举荐之恩。

  谷梁初得了信儿就往拳房走,口中安排梁健,“就说孤正打拳,需得换掉短衣服才能过来,且叫司尉陪他喝茶。”

  “我为什么要陪他?”弓捷远立刻就问。

  谷梁初对他笑笑,摸个小孩子般摸摸他脸,“这人是最好琢磨的官儿了,你且试着接触接触,就当练手用。以后有方便处。”

  弓捷远勉强领了这份深意,不太开心地坐在书房里面等着。

  尚川被梁健请进书房,迎面瞧见一个小公子晃荡着两条细腿坐在一张文椅里,白皙脸儿无甚表情,两只眼尾也向下垂着,看着似极骄傲又似极不高兴,枨上的脚儿也不老实,一前一后地搓着。

  忘了曾经见过,尚川施礼说道,“下官拜见世子。”

  弓捷远登时给气笑了,“好个下官,尊卑分不清楚,大人小孩儿也看不出?”

  尚川闻言知道不对,连忙又辨一辨,这才瞧清是当日从云楼救自己出来的人,忙赔情道,“司尉勿怪,一时没敢细看。”心里却道冤枉,暗说你个卫官像是大老爷一般坐在主子书房,我能不想错啊?

  弓捷远不甚喜欢这人,说话就不客气,“王爷练武去了,你便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尚川听他言语之间毫无尊重之意,牛脾气也上来些,应都没应就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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