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73章 待并肩温言警示

  弓捷远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潮,越发蹙了眉道,“你爹喊你什么事情?叫我回来,没有讲的?

  谷梁初这才正经一些,“明儿起你就不用在府里憋着了,可以随孤出去走动。”

  弓捷远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去哪儿走动?”

  “皇城不大,”谷梁初说,“想要走明白了,却不容易。父皇要孤去盘户部的账,孤总不能只靠自己两只招子细看那些东西,总得带着人的。”

  “我也不会看。”弓捷远立刻就说。

  “不会也要学起。”谷梁初似早料到他会这样讲,“你当战争只打兵马?钱粮算计不好,什么都做不成。且不指望你查算出什么东西来,先跟着瞧。孤会带着倪溪。”

  弓捷远有点儿意外,“王府的内宦总管,竟带出去查账?”

  谷梁初微微一笑,“孤的王府若有恁许多事,父皇早派长史官了,如何只给一个太监?他是倪彬之侄,自然精明能干,孤若不用太可惜了。可这样人也只懂些算术之法,想要看出账背面的东西来,还得自己多长眼睛。”

  “我长不来。”弓捷远立刻推卸,“带我也是白带,只当闲逛。”

  谷梁初抿了抿嘴唇,重新打量起他,压低声音说道,“孤将眼睛安到你的身上,可好?”

  弓捷远见他目光里面起了一些颜色,神情立刻凶狠起来,“可能认真说话?王爷闷得疯了?我瞧云楼饰得甚有风情,想必能有意思,王爷可想散散心去?”

  谷梁初真切笑了,“好不禁闹!那便认真说话。这趟差事绝非孤与你就能办得利索的事,时时得与周阁珍交涉往来,你的态度需得仔细一些。”

  弓捷远听到这个名字神情立刻变了,一瞬之后修复回来,看看谷梁初道,“王爷是怕我得罪他误了大事么?”

  谷梁初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说道,“孤不怕你得罪他,但怕误事。”

  “这也能拆开说的?”弓捷远又皱起长眉。

  “自然。”谷梁初肯定地道,“你在孤的身边,除了皇上,尽可随便得罪,谁有本事报复你吗?那孤也就别做什么王爷了,等人踩死便是。可若误了事,耽误的却是国家,是辽东兵马这样的边军粮饷,是黎民百姓的吃穿用度。”

  弓捷远听清他的意思,缓缓垂下眼去,“这么要紧,你又何必带着我啊?我可不敢保证……”

  谷梁初只是凝视着他,不再说话。

  弓捷远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事有轻重,男儿丈夫,心中当有计较。”

  谷梁初伸臂捏捏他的掌心,“好捷远,练得淡定功夫,却比骑马射箭还有用些。”

  弓捷远重新抬起眼皮看他,“你小心些,我有用了,可就不定怎么样呢!”

  谷梁初低低笑了,“你还会杀了孤啊?”

  “那可别太自信……”弓捷远立刻撅起下巴。

  谷梁初不让他把话说完,手臂一抖将人振进怀里,眉眼变了声音却没大变,“明日得先去见一个人。”

  “见谁?”弓捷远仰头看他的脸,不明白他是怎么长的,五官眉眼分明极似谷梁立,父亲只剩阴沉狠酷,令人不需靠得太近便生寒意,而谷梁初却能俊美无俦,炫目得可以蛊惑人心。

  他为何偏偏是个王爷?

  谷梁初啃弓捷远的下巴一下,“你见过的,太后。”

  弓捷远不记得自己见过太后,搜肠刮肚地想了半个下午也没想起来,吃过晚饭实在忍不住了,抢过谷梁初手里的书丢在一旁,坐上他的桌案追问,“太后是你奶奶,我怎见过?”

  谷梁初笑吟吟地捏捏他岔在自己面前的腿,“开武时候她也不是太后,而是皇后,涤边将军封疆东线,临出京时皇后亲自宴请你家,那时你母亲尚还康健,也还没有婕柔,三口人在皇后宫里吃了一顿午饭,全不记得了吗?”

  弓捷远听得双目圆大,声音竟有一些颤抖,“父亲封为镇东将军那年我才五岁,哪里记得事情?你又如何知道这些?”

  谷梁初的笑容深刻一些,“你还不足五岁,路倒走得利索,只是奶牙奶气,挂着一脸圆肉,看不出如今能变成这样的细条子。”

  弓捷远听他说得甚是清楚,更颤了些,“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你……”

  “那也是个初一,”谷梁初抬臂捏住他的肘弯,想要制止那颤,“彼时父皇也在预备就藩,府里一派忙乱。老太后还健在呢,她甚喜爱孤,只怕日后难见,特地喊着过去拜年,不过是为给个失母孩童悄悄贺贺生辰。路过皇后宫门,正巧碰见你家三口,未能寒暄,但也瞧清了相貌。”

  有些话他不会说,当年的镇东将军,对于年纪尚幼的谷梁初来说不啻天神,自然认真留意。

  弓捷远也使劲儿捏谷梁初的臂,“那时你几岁了?既见过我母亲,可曾看清了她的模样?”

  “孤同瞻儿这般大了。”谷梁初清楚看到弓捷远的激动,心里生了些许叹息,“挽儿,你想知道娘亲模样,便只揽境细瞧自己,不过隔了男女罢了。”

  弓捷远的眼眶迅速盈满了泪,他哽咽道,“都知父亲甚爱母亲,可他,一张画像也没留下。”

  “有你还不够么?”谷梁初慢慢摩挲他的手臂,安抚地道,“他把你放在孤这儿也好,涤边将军胸藏大祁疆土,若是成日睹物思人,如何横刀跨马驰骋沙场?绕指柔也常是缠人心肺的勒喉之物,本就难解,总是不舍得斩断它,结果必被窒毙。”

  弓捷远含泪看住这人,“一定不能兼得?”

  谷梁初的叹息飘忽而又轻微,“凡为将者,皆都难卸杀孽,忠奸都罢。上苍不肯成全……不失在此,也在别处。”

  弓捷远听得无比绝望,“若这天下太平,我父亲又何必背上恁些杀孽?”

  “这是命数!亦是他的选择。”谷梁初幽幽地道,“将军自己未必不知。”

  弓捷远坐在桌上陷入了沉思。

  他记起三年之前自己陪着姜重去巡胶州海防,因一州同只是阻拦他和姜重去查船厂,弓捷远当即拔了佩刀架在那个州同脖子上面。胶州知州吓得不清,亲自陪着他们去了船厂,果然发现制造怠工原料不继等等弊陋,姜重立刻便将负责监造的州同和管理失职的知州交与地方三司,建以怠造战船偷工贪墨等罪论处,可他回到辽东与父亲复命时却说,“少将军果是雷厉性子,绝不容忍糊弄,只是过刚易折,将军还是要多教导着,稍稍学些隐忍曲圜之道,也非办不成事。”

  弓涤边当时就叹一声,“也非办不成事,这话固有道理。我们却哪有许多时间够拖熬的?只管耗着精神自保,可给那些外敌凑够了时间探明咱们的实情。这种蛀虫不即清理,先要明哲保身,人家打来我们却无兵船可用,谈何防卫?得罪人也顾不上了,我年轻时也是一样,心里哪是不知道后果?只是恨无别路。既要干这杀人绝后的营生,还只想着善终?”

  “心里哪是不知道后果。”

  弓捷远当时年纪太小,以为父亲是要袒护自己所以才有这番话语,如今再想起来方才察觉语意悲凉——镇东将军并非不懂为官之道,而是没精力懂,他何尝不想同姜重一样去为独子长远考虑?可是将军的心里,塞防和大祁的长远更为要紧。

  如同他将自己质在这王府之中一样。

  都是他的选择。

  “在想什么?”谷梁初等了弓捷远一会儿,瞧着他那双眼睛渐渐失焦,低声询问。

  “我爹是一方重将,”弓捷远拢起视线看着他说,“号令万军,逢战常有损伤兵将之时,自小我就看着他站在营地门口注视那些抬回来的尸首和伤兵,虽然总是深深皱着眉头,但却从来都是眼都不眨,。”

  “将军若只柔肠百转,如何带军?”谷梁初点一点头。

  “是啊!”弓捷远缓缓吐一口气,“铁石心肠。可他待我极宽,甚少疾言厉色,高兴起来还要搂搂拍拍,我只觉得他是疼爱,毕竟只我一个独子,现在想想……”

  “现在想想如何?”谷梁初见他顿住,又问道。

  “现在想想他大概是一直心存怜悯,觉得我生为他的儿子,不知何时就会身首异处死于非命,所以不舍得求全责备罢了。”弓捷远微微笑了起来,笑自己才能明白。

  “不是。”谷梁初轻轻摇头。

  “他把我留在你这儿,”弓捷远不听他的,接着讲道,“并不是之前就打算好的,但他没有犹豫。镇东将军的取舍这般容易,不过是心里早早就有了弃子成仁的准备而已。”

  “莫这般想,”谷梁初声音略高,“你是他的血脉。”

  “谁能不爱自己血脉?”弓捷远点点头,“我爹也是人啊!但若问他要国要军还是只要儿子,他的选择会很明了。这是生在武将之家的宿命,我不怪他。”

  谷梁初又看他一会儿,方慢慢道,“捷远,涤边将军把你护在怀里养到十九岁,父职已全,后面的路你得自己去走,感伤无益。”

  “即便被你关着吗?”弓捷远此时头身略高于谷梁初,就垂下眼帘去看他。

  “但有气息,”谷梁初说,“管什么路,迷宫还是囹圄,刀山还是火海,都得努力去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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