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东疆病>第50章 遇试探突生波澜

  毫无道理却又什么都不能当的血缘啊!就是一场漫不经心但也绝不容许抗拒的强行赐予,可以安然长大就要甘心成为武器,既得俯首帖耳还得悍韧能干,更要于见赐者身后擎起其毕生心血,为其传宗接代。

  曾经的渴盼认同和期待支持,毫无二意的和衷共济已在反复失望的磨砺和压抑的恨意之中淡褪掉了。成长与清醒使得谷梁初失去了父亲,如今的他只有皇上只有天子。

  他其实和弓捷远一样,也是囚徒。

  无人知道谷梁初这番心思,近在咫尺的谷梁立和谷梁瞻不知道,远远望着他的弓捷远和公孙优也不知道,只有裹在宗族群中的谷梁厚眼神闪烁,始终都盯着他。

  谷梁初没有任何表情。

  跨进祭殿大门的一瞬间,谷梁初的余光瞄到站得很远的弓捷远被个带刀侍卫撞了一下,紧接着又被两个躬身伺立的小太监伸手扶住了,他脸上没有半点波澜地跟着谷梁立往祭殿里面走,端庄自若地在指定位置站定了,肃容正身,认真听着礼官唱令。

  弓捷远的肚子被那侍卫的刀柄搥了一下,立刻面露痛苦地往后退,身后有两双手接住了他,一人顺势往他背上腰上摸了几下,一人则低声说,“司尉小心”。

  弓捷远站直身体,也不细看撞他扶他的人,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有劳。”

  撞他的侍卫自然而然地走过去了,须臾之后,弓捷远听得后面一人也走开了。

  凝神竖耳,只闻那人拐进皇庭侧面一个夹道里去,走了大概五六百米之后停了下来,另外一个该是候在那里等他的人低声问道,“如何?”

  “有伤。”走去的人低声回答。

  “几处?”问话的人又道。

  “不甚清楚。”回话的人说,“总有数处,摸着到处都有缠裹,被撞之时也没忍住痛苦。”

  弓捷远心道谷梁初果然没有料错,当真有人来试探自己,而且还是彼此配合,心中不由感慨做了皇帝又有什么好的?表面看着瞧都没瞧自己,却得费这心机。如若对谁都是这样,凡有一点儿权柄的重臣都需处处留神,得多累啊?

  再听夹道已无动静,弓捷远记着谷梁初说会有人在近侧照顾自己,不知是不是身后另外一个太监,还没琢磨明白,又有一位挎刀的侍卫走了过来。

  弓捷远只怕再挨次搥,连忙凝神戒备。

  那人却在他的身旁站定,不动弹了。

  弓捷远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祭祀之礼庄严肃穆程序繁琐,谁出了错就是亵渎神灵,要受罚的。皇亲重臣此刻都在祭殿之中,外庭的侍卫们也并不该随意走动,刚从面前过去一个不说,又来一个立在自己身边不走了是何意思?将自己当成了意图谋刺之人严加防范?

  弓捷远虽无做贼之意,只给别人盯着,滋味儿也不太好。于是紧蹙着眉,情绪坏了起来——锦衣卫很了不起?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比试比试,看看小爷是不是一定就输你们。

  “司尉身子不爽?”边上侍卫竟然开口问他。

  弓捷远吓了一跳,身子不敢大动,赶紧转目瞅瞅。

  好在四下都是侍卫,最近的一个距离他们也有三五米远,祭殿里的缛节冗长,唱令的礼官声音高亢洪远,礼乐也震耳朵,并没有谁过于关注他们。

  弓捷远听着原本站在后面的小太监也走开了,迅速扭了一下脑袋看看那个侍卫,然后正回身体,口唇不动地道,“谷梁初让你来的?”

  那人说道,“司尉如何直呼王爷名讳?”

  弓捷远听他这么回答知道这人不是谷梁初安排好的照应,迅速思索起来——此人面目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可与自己相熟的人只当身在辽东,锦衣卫……

  弓捷远想起来了,“原来是舅爷啊!幸会。”

  “真是幸会!”公孙优声音不高,口唇竟也不动,“姐夫将你护得宝贝似的,不是需得祭祀,也不给人多见。”

  弓捷远尽量语气平静,“护字不当,王爷不过是关着我。”

  “他也关着自己。”公孙优虽然面无表情,声音却有一点儿嘲弄,“你们一起藏着,朝夕相对,令人羡慕。”

  “舅爷若是喜欢,何不替了我去?”弓捷远立刻反唇相讥。

  “我若有个虎父支撑,”公孙优缓缓地道,“真想做司尉呢!”

  “舅爷爱好特别。”弓捷远冷声顶道,“有了王妃姐姐还不够吗?将来说不定就是国舅爷。”

  “姊姊只是侧妃。”公孙优仍旧端然而立,话却说得不当,“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怎么能是倚仗?即便将来做了贵妃,也不过是深宫孤独,寂寥度日罢了,哪里比得司尉的父亲,战袍铿锵,麾十二万大军,镇一境安定。”

  “舅爷想要倚仗作甚?”弓捷远自然反问,“皇亲国戚前途光明,还不足吗?”

  “也不作甚。”公孙优幽幽地道,“只要能同司尉这样,日夜见着姐夫就成。”

  弓捷远听出这话不对,再次侧首看看。

  公孙优算得玉树临风,不过并非魁树,而是近乎修竹的秀树。他身量不矮,乍瞧应该与谷梁初差不多高,只是稍逊一点儿健壮,虽只能见一边眼睛,依旧可以看出眉宇间隐隐逸散出来的冶丽气息。

  弓捷远转回头去,蓦然想起‘沈腰潘鬓’这个词来。

  同样都是英俊,用这四个字去形容谷梁初就很勉强——谁见到谷梁初都会忙着关注他的神色表情甚至说话的语气,无法分神琢磨什么腰什么鬓的,换来描绘身旁这个人就很适合,公孙优属于那种旁人无法忽视他的脸蛋身材的人。

  所谓皮囊花哨。

  他的父母竟把儿女给生反了,姐姐一看就比寻常姑娘有力气些,弟弟倒似占点儿风流。

  不过能做锦衣卫自然不是绣花枕头,姐弟两个皆都武功出众,倒不知他们爹妈都是什么人物。

  庭内安静异常。

  祭殿里面的仪式大概刚到初献。

  公孙优等了半天等不到弓捷远再说话,又开了口:“我是真心想做司尉!”

  “我并不想做舅爷。”弓捷远轻轻地回,“也并不想做这劳什子司尉,若能远远离开这个皇城才是最好。”

  “司尉慎言。”公孙优声音极轻。

  “舅爷特意转来这边,”弓捷远问,“难道不是故意勾我说话来的?”

  “我若故意,司尉岂非更需注意?”公孙优慢慢地说,“不过并没那个意思,我就只想靠近了细看一看,”说到这里,公孙优似乎浅浅地笑了,“能让姐夫当做宝贝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弓捷远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即便起了恼怒——宝贝?这是什么意思?

  有谁会将一个虎将之子,不,就便是王府司尉,谁会称为宝贝?公孙优如此孟浪放肆,绝对不会没有原因。

  “谷梁初和你说了什么?”弓捷远变脸质问。

  “司尉言语小心一些,”公孙优又警告道,“这是何地?谁敢在此明晃晃地提这个姓?”

  弓捷远的神色十分难看,“你就是来激我不小心的吧?侍卫大人与我有仇?我若当庭犯下不敬之罪进了牢狱,侍卫大人又得什么好处?”

  这回公孙优真切地笑了一下,他没再说话,拔腿走开了去。

  身边静了,弓捷远却静不了,他木头般的立在原地,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而且翻滚的都是沸水,要从里面将人烫熟。

  庭中寒风好像突然聚在一处,猛力朝弓捷远身上卷去,只不想留半点热气,原本温吞无力的太阳却又直直对准了他,下了死劲炙烤,恨不得顷刻之间烧了人去。

  什么叫做身处水火?

  没经历过的怎会知道?

  公孙优的“宝贝”二字如同当庭剥光了弓捷远身上的衣物,那种羞怒激愤无法形容。谷梁初私下辱他不算,竟然还将自己那点儿癖好当成风流韵事随处乱讲?他的内弟可以知道,别的人呢?白思太白思甫甚至这满朝的文武?他当弓捷远是个什么东西啊?侍妾下女还是云楼歌姬?整个京城都已知道弓捷远终日睡在朔亲王爷榻边了吧?那些敌视自己的家伙们早都笑开花了吧?

  外皮冻成一个人形冰柱,五脏六腑却被怒火烧成空膛,弓捷远僵矗在皇庭之内,一面憎恨谷梁父子一面讥笑自己外强中干无用至极,他希望自己立刻死在这硬邦邦的石砖上面。

  礼乐停了也未听见。

  有人由后推他一下,“司尉,退了。”

  唯剩耳朵还灵,弓捷远听出那是之前扶过他的小太监,怔怔地去瞧祭殿,眼睛望着谷梁初已从里面出来,长庭两侧的侍卫和太监们都在缓缓后退,却只不动。

  他已不顾一切,唯有脑里突然起了尖叫,“退?我能退去哪里?”

  谷梁初瞥见弓捷远神情有异,眉头微微一蹙。

  刚才说话的小太监伸手拽住弓捷远就往后拖。

  谷梁立似没看见那个小太监的动作一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对谷梁初说,“弓涤边生的这小东西脑子不灵光啊还是长了反骨啊?”

  谷梁初咬牙躬身,“是个傻的,父皇不要放在心上。”

  “不要放在心上?朕瞎百官也都瞎么?”谷梁立冷笑一声。

  谷梁初说不出话。

  “本来就傻吗?”谷梁立又缓一点儿声调,“还是被你给收拾傻了?不管怎么都挺可惜,长得还不错,比他老子顺眼多了!”

  谷梁初仍旧面无表情,脊背之上却猛然浮起了冷汗。

  谷梁立说“可惜”了,弓捷远便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