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定可信，天风难与期。
忆雪下了整整三日，香客们好像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狸伯兮察觉有异样找到洛尘悄，让他先带着阿序离开这里。
谢序问他为什么，狸伯兮告诉他们珈蓝寺早就不是原先那个普度众生的珈蓝寺了。
现在这里危机四伏，寺里的和尚在谢序他们来之前就莫名死了一大半。
老和尚们苟延残喘，新出家的和尚陆续不断。
谁也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想忘却凡尘而离俗，还是想对佛门垂涎三尺而不足。
“我们暂时不想回遣怀山。”谢序也不瞒着他。
洛尘悄听见这话眼眸里的暗光微妙地闪烁了一下，痴心在冷色掩映下若隐若现。
“啊？你们难不成已经……”狸伯兮顿时缩了缩脖子，惊得连下巴都没了。
两只圆溜溜的眼珠子也在他们身上扫视了一圈又一圈。
“……”洛尘悄瞥了他一眼，狸伯兮瞬间坐直了身子规规矩矩。
谢序道，“是我想在外面转转，不关师尊的事。”
狸伯兮明了，作思索状，“那你们也不能待在这里了，风雨欲来，和尚我一个人挡不住。”
“仙尊？！他真的是传闻中的兰摧玉折？”
狸伯兮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几声惊呼，且带着不知名的兴奋。
谢序随之看向窗外密集着向屋门逐渐靠拢的脚步，眼神暗挑。
洛尘悄侧眸瞧了眼，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桌子，“谢序，头醋不酽彻底薄。”
“……”谢序显然愣了愣，回眸之间又被洛尘悄捂住眼睛。
“酿醋如果最初配料不浓厚，发酵不到位，那么最后会淡然无味。”
谢序抚上他的手背，轻轻下掰露出一只狡黠的眼，心绪平缓地看着眼前人。
“知道了，师尊想怎么做？”他捧着师尊的手在他脸上轻蹭。
洛尘悄的心颤了几下，把手猛地抽了回来放在唇边遮住了自己那抹不自然。
“……”
“师尊？”
洛尘悄眼神复杂，半晌抓住谢序的手缓缓凑到嘴边，吻在了他的手心。
“……我想让风雪来得更大些，人总是要死的，谢序，我想让他们死。”
洛尘悄此话一出，坐在他们对面的狸伯兮还没有从刚刚惊世骇俗的画面里回过神，又忙不更迭地疯狂朝谢序摇头。
不疑有他，谢序永远会遵循师尊的内心想法。
他眉目清淡，柔声道了个“好”字便起身离开。
洛尘悄心里一紧下意识想拽住他，可倏而妄断的真相将他禁锢在原点动弹不得。
难捱极了。
“阿序阿序！你，你别冲动啊！”
谢序开门走出房门，不作停留，狸伯兮偷偷瞄了眼气场冷峻的洛尘悄然后紧跟上去。
洛尘悄垂眸，嘴角淡抿，目光在自己的指尖漫然掠过，染上了些许邪意。
一门之隔，悄悄意浓。
谢序冷眼执剑而出，狸伯兮心惊胆战想要拦住他。
霎时感觉身旁一阵风过停下了急匆匆的脚步。
洛尘悄从身后环住谢序再一次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闷声道，“谢序，你不会杀人。”
谢序毫不犹豫，“我会。”
“……”呼吸散布在霜空里凝结不动，难言的情衷湿湿润润。
“谢序，我不许你杀别人。”
搏命更不行，你的命是我的。
谢序赫然绕过话语，丢剑转身入怀，丝丝入扣骨髓相依。
“好，师尊，我听话。”
众人这时候还在愣神，忽然寺庙的钟声被敲响，空灵的声音诡异入耳神色皆痴变。
一双双眼睛突变无神，眸中隔着贪婪的冥河全无遮拦。
狸伯兮还没感觉到不对劲，只是疑惑，“这钟到辰时了吗就敲，也不怕——”
他声音顿住，猛地发现周围的人在无意识地慢慢靠近。
身上的灵力聚燃不断，显然是想和洛尘悄他们同归于尽。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仙尊你——”狸伯兮刚一冒出个话头，一人提刀砍向洛尘悄和谢序。
洛尘悄提手挡住刀锋飓雪，两股灵力将周围的枯树枝掀起悬挂。
枯死的枝柴不断浮空不断相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咔声，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呢喃。
“师尊！”谢序侧目时，眼中的戾气汹涌不断。
感觉到他要即刻杀出去，洛尘悄神情一紧。
进而强制性扣住谢序的后腰不让他离开自己半步，指腹泛白。
“不许你走。”洛尘悄恶狠狠的。
谢序突然松了力，乖乖待在师尊怀里哪儿也不去。
如意剑早就自行挡住其他的人的脚步。
刀光剑影中的一剑芳枭，极快极厉。
众人的头顶都挂着像是被人下了傀儡禁制的悬丝，没收了灵魂似乎只会攻击洛尘悄一人。
“仙尊，你带阿序先离开这里，这情况不对！这个时侯他们怎么会敲钟！而且他们这副失了智的模样不同寻常，可能是被人下了灵夔！”
狸伯兮挡在他们面前金光一罩，这些人的灵力不一会儿便燃烧至凌霄。
能一举操纵如此多的修者，那人的目的不简单。
而且……
狸伯兮抬头望天，只见众人的灵气早已斐然直冲天际。
佛眉心怵，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
他的急切愈加浓烈，“仙尊！走！带阿序从后山离开！你们暂且——”
可是洛尘悄好像听不见他说的话，诱剑一执。
犹如千峰倾落，挽风雷激荡。
威势浩荡而绝杀，瞬间划破苍穹，到处都是被剑气捣碎的残肢。
一劫淌出百余道腥浓的血。
万籁俱寂，狸伯兮怔在原地，呼啸而过的风将鲜血忽而弑于他脸上，忽而沁进佛狱双眸。
佛染红血，心底埋魔。
他立定在涂地，低眉合手，“罪过罪过。”
“师尊……”谢序闻到了血腥味，在怀里微微有些异动。
“怕了？”洛尘悄冷眼相待，手却很诚实地没放开。
“不怕。”就是好呛人，好腥。
谢序头昏脑胀，这好似让他想起什么，忍不住浑身发冷。
偷偷攥住师尊身上的一小方衣角，才得以使他安下心在师尊怀里昏昏欲睡。
“仙尊，你，你为什么要杀掉他们？他们明明还有救的……”狸伯兮难以想象。
“几个杂碎而已，杀了便杀了，救？”
洛尘悄嗤笑，“本尊不去挑了他们的坟已经算是给了他们三分薄面。”
狸伯兮不疑有他，从身上摸出个东西递到洛尘悄面前。
是一块蝴蝶玉佩。
“仙尊，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杀掉他们，但是阿序说过要相信你，你们若是不想回宗门那就去我本族看看吧。”
“本尊不——”
刚要拒绝，狸伯兮急道，“阿序撑不住的，很明显刚刚这些人的灵气冲天是为了吸引珈蓝寺附近的修者过来。”
“那又如何？”
洛尘悄看着怀里有些不对劲的谢序，眉间的律心纹再次忽现。
狸伯兮焦灼不安，“仙尊，他们的目的是你，阿序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被那些人算计。”
“……”
“走吧，从后山离开，我的胡玉给你们，可以让你们在我的本族里通行。”
狸伯兮眼巴巴地递上去。
“……”
洛尘悄本来不想走的，可是谢序抖得厉害。
佛门之地，乱落血雨红满地，清风透骨。
随那春水一东，回首望至山后朝霞，二人执影交错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