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富贵楼前，一楼的气氛热闹非凡。
洛尘悄抱着谢序心绪不宁站在楼前。
此刻谢序待在他怀中，眼眸如一潭幽静的死水。
连神色都没有随着夜风吹折楼边的花枝而晃动半分。
可能是洛尘悄停在原地的时间太久。
就连躲在怀里的谢序都会不自觉往更里面的温暖蜷缩。
他也会觉得冷。
可他感觉师尊此时浑身都散发着孤寂的气息。
莫名的悲伤，莫名的想泪流。
未几，谢序费了好大劲才冲破了身体上由于惯性使然的躯体反应。
抬首后，只独独对着师尊巧笑倩兮。
他眼中的水波凝成柔色月光，落世山月无遮无拦。
“谢序，别可怜我。”洛尘悄微微垂眸。
路上还是泥泞不堪，就算重来一次也擦不掉碑上尘封已久的湿润。
洛尘悄最不缺的就是别人的可怜。
可怜他小时候是天煞孤星没人敢要。
可怜他在没遇到曲时鸣之前没吃过一顿饱饭。
可怜他遇人不淑，前世今生与人心相隔于山海再不能感受这人间喜悲。
什么已识乾坤大，又是什么犹怜草木青？
如今看来，全是狗屁！
洛尘悄如今就像一棵空心的梧桐树。
枝繁叶茂，但是心里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谢序续语，声音轻缓。
“师尊，我曾经闭着眼睛朝海上晦暗的月亮纵身一跃，月亮没有可怜我，也没抓住我。”
“但我摔倒后一睁眼见到的人，是你。”
“抓住我的人，也是你。”
你不是月亮，你是洛尘悄。
心绪与凡尘悄悄一挨，明月也碎成了银河。
“……”洛尘悄身上的幽幽沉香越来越淡薄。
于青山绿水之间，微霜浸透了他心中孤城分外清寒。
“师尊，我没有可怜你，我只是……”
谢序不由得移开视线，酣畅淋漓地落入夜色人来人往中。
“只是什么？”
“……”谢序只是笑了笑，没了下文。
只是什么？
只是特别，特别，特别地，怜惜你。
老人总爱胡说。
他们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在加速一般的进行着，到点就要走向必须的结局。
如果一直放不下执念，神灵就会惩罚他们永远在记忆里的珈蓝寺不断循环。
直到彼此都厌倦对方。
不能轮回，不能转世。
谢序觉得自己少不更事，但师尊不行，师尊有他的路要走。
谢序一身喜悲，一生喜悲。
喜的是，从系统选择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和师尊的平行世界有了一次交叉点。
悲的是，这有且仅有的一次交叉点却发生在他控制不住自己最想下地狱的时候。
天气不如预期，但要走，总要离开。
高楼的厢房里，谢序躺在榻上身体暂时被一天的疲惫封印。
刚刚岐不要端来的米粥也只吃了一半。
虽然他没说，但谢序知道那是他亲手做的。
毕竟谁家酒楼的米粥会呛喉咙啊……
夜已深，富贵楼静悄悄的。
窗外的絮雨浠浠嗒嗒落在檐椽上，清澈的洛涧汇入绵城外的江河。
洛尘悄轻轻靠在门边眼神眺望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烟雨又下个不停，像是故意要沾湿红楼的不眠夜，起坐也不能平。
细雨蒙蒙的微风浅浅吹拂着洛尘悄带着无尽孤意的侧脸。
他似乎感觉不到寒意。
而谢序就这样默默无声地盯着洛尘悄看，看着看着就歪在枕头上陷入沉睡。
“尘悄。”是曲时鸣。
洛尘悄神色自若，面上透着疏离，未曾开口。
曲时鸣走近后往屋里浅浅看了一眼，笑道，“这小子最近格外黏你啊。”
“……”沉默是金。
见他兴致不高，曲时鸣只好明说。
“尘悄，今日我瞧着李城主有意将他的女儿李温浅嫁于你，你意下如何？”
还真被宿主猜中了……
系统偷偷心想。
而洛尘悄微微皱眉，这件事怎么也提前了……
“你决定就行，不用问我。”
洛尘悄晦涩的目光流转，瞥了他一眼。
“这……”曲时鸣噎住。
尘悄怎么表现得这么冷静？不应该啊？
然而下一刻——
“待我娶了她就送给你当暖床的。”
洛尘悄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咳咳咳，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不娶便不娶，怎么还拉我下水呢？！”
曲时鸣脑门突突的，本来只想逗逗他，谁知道他的脑洞会突然间大开杀戒啊。
洛尘悄知道，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
曲时鸣根本就没有让李家如愿以偿的打算。
想来也是早就知道他们李家的底细不纯。
洛尘悄懒得跟他废话，撂下一句“反正我没兴趣”转身就回了厢房。
当他转过身背对着曲时鸣的瞬间。
清远的眼神顷刻陷入层层晦暗，目光一转冷若刀锋。
曲时鸣觉得新奇，原来尘悄任性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啊。
挺好挺好。
最近曲时鸣发现在他们的言语间。
洛尘悄时常莫名其妙就透露出对自己的不耐和厌烦。
自己也没招惹他啊？
难不成是綦连绝？
那綦连绝招惹他，为什么受白眼的是我？
曲时鸣不知不觉就站在厢房外停留了好一会儿，也没走。
偶然间被风拂过的细雨沾上脸庞。
不经意回头盯着那扇红木门，思绪猛地回溯……
不是，你们师徒俩有必要给宗门这么省钱吗？
谢序都多大了？
前几日不还有人说什么，“都十五了”，“不小了”。
那今儿个两人还同住一个厢房啊？
曲时鸣想敲门提醒一声，但刚一抬手，又放了下来。
罢了，毕竟这富贵楼一间房二十两银子一晚呢……
又是一夜无眠。
晨时风云，洛尘悄趁着朝露离开了富贵楼。
没过一会儿，曲时鸣也带着枕无心几人悄悄紧随其后。
洛尘悄知道他们在后面跟着。
这么坚持不懈，那就奖励他们一只开了灵智的血魔王吧。
唇角忽而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抵达目的地后在他们眼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尊？！”
这山崖风寒料峭，岐不要诧异一声后只剩下一阵紧迫的风声。
众人行色匆匆，来到洛尘悄刚刚消失的地方后自行探查起四周的危机。
半晌都没发现什么异常，可这人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直到周遭的气息突然变得诡谲。
山崖上的礁石表面上风平浪静暗中早已被底下传来的力道颠簸得溃不成军。
曲时鸣似是察觉到什么突然将枕无心几人召回到自己身侧。
“小心。”
然而这血魔王却不走寻常路，偏生从他们脚底下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他们被迫四散开来，血魔王发出一声咆哮响彻四周。
一股可怕的力量瞬间笼罩方圆数千丈。
当然，躲在暗处的洛尘悄也免不了受到强震波及，但这么点灵力波动还影响不了他。
曲时鸣手中一凝，浮生剑出划破长空，剑气直直逼向血魔王头顶上的赤色触须。
血魔王不是普通血魔，血魔王不仅吃修士还会吃同类。
剑气接触到它的触须一顶强大的魔气瞬间涌动仿佛要将整个山崖都撕裂开。
众人被迫一退再退，只能选择迂回。
在曲时鸣井然有序进行的一番缠斗下。
几个小辈明显体力不支，但都还在强撑着。
直到在他们避无可避的暗处出现了另外一只血魔。
这一看就是有灵智的，因为它知道掩藏自己的行踪。
如果不是洛尘悄在外边观战，就那个隐秘的位置还真的难以让人发现它。
思索间，那只血魔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准备朝着离它最近的岐不要扑过去。
危机时刻，洛尘悄始终冷眼旁观，心里甚至激不起半分涟漪。
额间的律心纹又逐渐隐隐约约地闪烁起来。
因这天光太白，洛尘悄忍不住眉头紧锁。
双目间也染上些许惹人潦草的烦躁。
血魔找准时机直接扑上去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阿岐！”枕无心首先发现出现在岐不要身后的血魔。
众人一时间心急如焚，那时候他们都以为岐不要难逃一劫。
可是再一眨眼，众人没见到岐不要的身影。
反而在那只血魔的脸上看到了疑惑不解。
人呢？
“喂，丑东西，你老子在这里。”
众人一愣，下意识抬头循声望去。
只看见魔尊强势飞溯在空中，手里紧紧抓着岐不要的衣领后幅。
像拎着小鸡崽子似的把人悬挂在半空。
岐不要挣扎，“放开我！”
“我放开你从这么高的地盘上摔下去，不死也得残废，你确定？”
“我……啊——！”
长鱼诺故意在他迟疑的空隙把手松了松，惹得岐不要一阵哇哇大叫。
嗯。
舒坦。
“怎样？还想要我松手？”
长鱼诺的小表情带着些许得意，然后作势又要松开他。
“不，不要！不要松开！我怕高！！！”
“切。”
魔尊着急忙慌临崖而来可不是为了跟岐不要斗嘴的。
下方的血魔反应过来被人耍了一通，仰天怒吼。
而长鱼诺只是轻轻瞥了眼，暗中逼近的许韶凌找到机会使出荒芜一剑。
将那只暴怒中的血魔瞬间斩杀成两半。
荒芜剑一扫横空，沙尘遍布。
而这时曲时鸣那边的情况不容乐观，随之愈加节节败退。
由于枕无心几人的心思都在岐不要身上，很快被逼到绝路。
几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
辛逐右手受了伤，在血魔王的触须再一次朝他们袭来时。
她第一时间挡在前面将手里的长刀狠狠插进土里。
手指夹着刚刚瞬时用灵影制成的灵符。
右手的血迹顺流直下时，弑魔阵法已成。
她蹙眉，手上的灵符燃烧起来。
随即曲时鸣在她身后使出灵力为她作势。
“天地残躯，欲惭怍弑，皆为尘土，破！”
随着阵诀从她口中御风吟出。
血魔王在有限的范围内被阵法的力量控制了行动速度。
“上！”辛逐抬眸。
原本干净清丽的小脸上覆着斑驳血迹，这一刻的眼神坚毅无比。
枕无心和棠溪小白仅仅对视一眼。
便不假思索冲向阵法，各自使出自己的最强一击。
许韶凌就在一旁看着，也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他看向辛逐。
这种程度的控制已经足够让另外两人在阵法里大展身手杀掉这只血魔王了。
突然叹了口气，真不愧是他的徒弟。
然而，事态却没有像许韶凌想的那样发展。
血魔王挥动左臂向他们猛然劈去，出手又快又狠。
“一，群，蝼蚁……”
血魔王的血口张开发出怪笑，似是嘲讽他们不自量力。
它好像并不害怕。
甚至趁着跟他们打斗的空隙向周围的地界发出信号。
号召同类聚集在此处。
耳风凌厉，呼呼作响。
“什么？！”辛逐顿时大惊失色，嘴角处也缓缓流下新鲜的血液。
因为弑魔阵需要强大灵力者作势。
曲时鸣一时间被阵法桎梏脱不开身。
然而下一刻阵法就被血魔王一击攻破，辛逐和曲时鸣的心脉也同时被击溃。
刹那间，枕无心跟棠溪小白被这股恐怖的力量猝不及防给震扬出去。
“师兄！小白！”岐不要大骇。
因为枕无心和棠溪小白被血魔王力量震开的方向是寒风呼啸的悬崖！
如果没有在特定时间内进行阻力缓冲。
他们必然会掉下悬崖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许韶凌，救人。”长鱼诺依然浮在半空，沉声道。
此时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许韶凌瞬间只留下一道影子在烟沙中势如破竹宛若游龙，抓住了枕无心的手腕。
接着就在他要去抓棠溪小白的时候。
崖壁的两侧突然出现好几只血魔咆哮着朝许韶凌扑上来。
不断地想要撕咬他。
长鱼诺见此冷汗直冒。
又忍不住朝他低吼，“许韶凌！不准受伤！”
“小白！”岐不要心惊胆跳地看着下方的场景。
许韶凌离棠溪小白仅仅只有半指的距离。
由于血魔数量繁多，他无法脱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鲜活的少年坠落悬崖。
“不要——！”枕无心还想冲上去抓住棠溪小白。
可是距离太远了……
而且周围层出不穷的血魔让许韶凌根本就不敢松懈半分。
哪还有精力去救人。
千钧一刻，许韶凌明显感觉到有一阵清风从他的面前擦身而过。
他忍不住挑了挑眉，心想，总算是出现了。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