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渐深，人语初歇，但光明宗的无情阁里绕有风行，栾栾白衣衾影独对站在高树上。
洛尘悄俯视这顷柔曼绿，无花但依然如贯珠的藤蔓苍翠欲滴。
“师尊。”一人轻云踏步而来，规规矩矩鞠了一躬。
洛尘悄斜目望过去，未曾有言漠然视之，只是心绪庸乱静不下来。
来人淡唇青眉，似乎永远都是一副薄情寡义之相，这是他的大徒弟枕无心。
“……”
洛尘悄沉默片刻后从古树上跃下，白衣似月挂于混沌之中，也曾有片刻模糊。
下一秒，枕无心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搀扶，可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尊躲开了自己的手径直越过朝屋中走去。
枕无心依稀疑惑，随后紧跟了上去。
无情阁的主殿上，洛尘悄坐在上面闭目养息。
枕无心进去之后，一直守在旁边没敢讲话，他觉得师尊今日似乎有些奇怪。
不仅今天白日一改往日作风在各宗门的交流大典上当众跟小魔尊动起手来，回来之后还无缘无故地将他平日里最宠爱的小师弟关进后山的训竹屋里，到现在也没放出来。
枕无心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难道师尊这是提前进入更年期了？
洛尘悄心中恨意难消，还在内心盘算着之后该如何处理当下的人和事才能让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感到痛快些。
这些人忘恩负义，理应诛杀。
“你杵在这里作甚？”眼中弑杀之意乍现，却又在枕无心转过身时隐退下去。
“师尊，今年这秋来得快逞，徒儿担心小师弟在训竹屋里染了风寒，便想着待师尊气消之后为他说说情。”
“为师有说过自己生气了吗？”洛尘悄锋芒藏尽微微敛着眉，手臂随风置于侧桌上，衣袖白珍接连覆下。
他单手撑着脑袋，看起来似乎有些头疼。
“徒儿知错。”
枕无心低眉，心想着您老今天那架势若不是曲师叔最后在那里与众人巧说了半天，恐怕明日玉折仙尊欺负弱小，恃强凌弱的消息就能传遍整个修仙界。
世人才不管传言真假，世人只单单喜欢吃人。
洛尘悄慢条斯理，“你何错之有？”
“师尊心中有烦事，徒儿暂时没有解决之法，没法子助师尊思绪清明，徒儿有错。”
“……”洛尘悄睁开眼，朝他招了招手，“过来。”
猛地，枕无心对他没有丝毫防备，一靠近便被他突如其来的灵影掀翻出去。
暗赤色的透明光炫悬浮在空气中，枕无心又被这股灵影完全性地压制掐喉。
而洛尘悄坐在原位上不慌不忙地倒茶，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茶杯。
他没喝，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茶中倒影。
是自己。
“师……师尊……呃师……”枕无心死死用手扣着师尊逐渐收紧的灵索，脸被勒得通红，沾不到地的脚一直在挣扎乱蹬。
微暖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此时此刻他眼神里的迷茫不解和脖颈处的疼痛窒息充斥着自己全身的脉络。
唯独没有害怕的神情，洛尘悄今时最想看到的就是他们害怕到极致的模样，甚至惊恐到哭的样子。
谢序不哭，那就他们哭。
可这个好像也不会哭，怎么办？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祥云白袖随手一挥，束缚着枕无心的赤焰灵影骤然消失，突然一脱力人自然而然就摔倒在地上。
“师尊……”
洛尘悄蹲在他面前神色冷淡，“可会怨我这样对你？”
待人恢复后盘坐在地上，枕无心难受地捏着喉咙干咳了几声，“师尊，徒儿莫名其妙地被人当了出气筒，说不怨未免也太虚伪了些。”
洛尘悄的眼里满是倾情厌恶，“呵，你——”
然而枕无心下一瞬就匆忙打断他，“但是，如果是师尊的话，那就得另当别论。”
“……”洛尘悄沉默以对，对刚刚他打断自己说话的行为十分不满。
“师尊，看来你这心事还挺大的，就连将徒儿置于一个濒临死亡的处境也不能解决啊？”
枕无心是个聪明人，可在师尊面前，他只是个有眼力见儿的孩子。
洛尘悄偏头，微微勾起唇，“确实不能。”
“师尊，你能否告诉徒儿你遇到了什么？纵是想要徒儿性命，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为师倘若就是想要你的命呢？你当如何？”洛尘悄站起来背过身去，背影凄绝。
枕无心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刚刚那么一折腾，师尊可有解气？”
这般问话，洛尘悄也知道他开始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
人不可能一日之间变化如此之大，但心会。
洛尘悄没有回答，反而重复了之前的问题，“你可怨我？”
枕无心抬眼与他相视，稍顿，笑着平和道，“不怨。”
“骗人。”
洛尘悄一直记得他与自己断绝师徒关系时说的那些话。
“洛尘悄，明明有这冲天擎，你还要甘其大苦，我们不想吃这苍生的孤苦，便不与你一程了。”
“无心，你在怨我？”
“没有，弟子只是想快些登顶罢了。”
“骗人。”
那时候的他总想着自己没出息，连自己手把手教的徒弟都在怨他不懂这世间情。
可他修得本就是无情道，能有什么情？要什么情？
自他们一个个拜入门下，他日日夜夜倾心教他们立世的本领和为人的道理，可从来没人回赠过他什么，他怨过吗？
其实怨过，但也只怨过自己没本事留住他们。
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傻得离谱，怨自己做什么？还怕自己不够清高吗？
训竹屋里凉意侵袭，漆黑的角落放眼四顾都看不到一丁点光亮。
自洛尘悄走后连此处那抹微不足道的靡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尊，抱抱我……”谢序蜷缩在角落无意识轻声呢喃，原本禁锢在自己身上的铁链也随着洛尘悄的离开而断裂。
系统不知道他在讲什么，但作为一个很完美的系统，随时关爱孤寡宿主是很有必要的。
【宿主，你感觉怎么样？身体上有没有什么不适感？】
“要死了。”谢序被这小东西吵得没办法休息，它这张口闭口就是一顿洗脑，实在嘴碎。
【宿主啊，你这样威胁本系统也没用啊，你还是得去攻略魔尊才能活命啊！】
谢序这一丁点时间就单单听它把这句话唠叨了个百遍左右吧。
谁家系统像个老妈子似的这么多话啊？！
“我要死。”
谢序不会去攻略魔尊，也不想活命。
【啊啊啊啊！你别死啊宿主！我马上消失！】
系统实在怕了他这一身反骨，隐去了话，周围赫然陷入一阵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几声异响，门被打开月光洒进来与黑暗中的影子牵扯不清。
“小师弟？”一人轻唤一声。
谢序往门边瞧了一眼便在他们开门之际闭眸装作昏睡过去。
【宿主，门外是洛尘悄的三徒弟和四徒弟，辛逐，棠溪小白。】
系统又不知死活地冒出来为他解释一番，生怕他乱来。
“……”
【又不搭话了。】
做系统好难，想做人。
可是后来当它真的做了人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难于上青天。
那两人开门后放轻了脚步进来，辛逐见到谢序昏迷不醒便是一脸担忧，“小师弟？”
谢序微微睁眼，映入眼帘的先是个气质如兰小家碧玉的女孩子，其次便是个愣头愣脑的大傻个。
大概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是少年气息最浓烈的时候。
某个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辛逐看错了，她总觉得小师弟刚刚那睁开眼的时候无光昏暗的眼底带着股死气。
她心莫名慌了一下，那片刻里总觉得小师弟会随风而去。
于是弯下腰迅速伸手过去想抓住他，却抓了个空。
“阿序？”辛逐莫名不安。
棠溪小白就杵在他们身边把刚刚谢序的躲避看了个清楚，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他单膝蹲下来。
“小师弟，你怎么了？”
谢序一脸茫然眨了眨眼，不似作假，“你们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