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仇”。

  结合。

  明武和江臣结合的时候, 是思考过一番,而后才决意如此的。

  因为,这不是一件普通的事。

  明武和江臣两人都不曾娶妻, 这其中自然有祝史的职责太过危险的原因。在日常中同进同出的人都是同僚,以至于到了现在, 让他们结合, 他们也不觉得太过为难。

  因为对于彼此,他们并没有秘密。

  可是, 结合带来的麻烦,也随着尝试, 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一旦结合, 他们对于彼此就没有任何秘密,就算是以后想要再欺瞒对方, 那也基本不可能。而这尚且不是最严重的事, 而在于……

  江臣头一回体会到, 他的好同僚, 他的好伙伴, 一贯稳重的祝史明武, 其实也是有嫉妒心的。

  他们的相处变得有些奇怪。

  这种奇怪,让江臣在结合的最后关头有些犹豫。一旦他们真的结合, 这不仅意味着他们更加齐心协力, 也意味着……

  他们或许不会再有比这更为亲密的关系。

  这其中的隐蕴, 让江臣又花了几天思考,这才去找了太史令确认此事。

  然他在太史令那里, 却是得知, 明武已经早早应允了结合的事, 之前种种纠结, 好似只有他一个人这般为难。

  这让江臣不免找上了明武。

  为了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希望明大哥能够想清楚,这不是一头热的事。

  面对江臣的追问,明武却只是淡淡笑了。

  “阿臣,”他没有用在外时严肃的口吻,而是亲昵地称呼着他的名,“ 我从未想过娶妻生子。”

  江臣微愣:“……为何?”

  明武跪坐在桌后,正在擦拭着手中的匕首,白布擦过锋利的刀刃,好似一场无声的爱|抚。

  “祝史的危险,你我都清楚。更何况,对于妻子,丈夫自该毫无保留地尊重,体贴。”明武缓缓说道,“但我却是做不到了。”

  江臣微顿,在明武的对面跪坐下来,笑着说道:“这不是正好?”

  他想,他大概也是。

  结合后,在外人看来,明武和江臣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们在很久之前就这样默契,哪怕结合了,也不过是让他们在行动上更为紧密快速。

  可是在内里,江臣知道,结合在他们之中,到底改变了什么。

  他们无时无刻不感知着彼此,清楚对方的情绪,甚至存在于彼此的意识里,熟知所有的过往。

  所谓袒露,是彻头彻尾,不带一丝隐瞒,纵然有什么隐瞒的心事,也会为对方所知。

  这是一种无比隐秘,又亲密的关系。

  江臣在意识到这点时,就知道为何在最开始的时候,鹿安清多次让他确定后,再行联结。

  “砰——”

  明碌大街上,江臣和明武两人并拳,击退了一只灾祸。

  原本街道上的百姓都听从官兵指挥躲去了两边的宅院里,只从偶尔的尖叫声中,隐约能感觉到一点动静。

  灾祸无声无息地拔除,江臣落地,盯着街道的尽头皱眉。

  正如太史令所说,一旦京城爆发危机,那只会比其他地方更为残酷。短短数日内,京城中已经出现几十次灾祸袭击,祝史们奔

  波在各处,疲于应付,根本顾不上隐藏行踪。

  自然,史馆的存在,也暴露在世人的眼前。

  急报传回皇城时,公西子羽只是平静地压下了那些激动的大臣,让皇城兵马配合史馆的行动掩护民众,那淡然的态度,仿佛这只是一件轻描淡写的小事。

  不过,据太史令说,新帝几次召他入宫,都是为了商议史馆之事,甚至有要收纳人才的意思。

  当真是活见鬼了。

  江臣踏入史馆那一天起,还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走到台前来。

  “江臣。”明武叫了他一声,“莫要走神。”

  尽管只是一瞬,可是明武还是感觉到了。

  江臣笑了笑:“明大哥,你说,鹿安清不会真的出事吧?”

  鹿安清消失,已经真正两个多月了。

  这两个多月,京都都开春了。各地发生的事情,也让史馆应接不暇,分不出更多的心力去寻鹿安清的踪迹。

  可江臣时常惦记着这事,在找到人之前,他怕是永远都放不下了。

  “太史令不担心,鹿安清想必没事。”明武淡淡说道,“论起来,史馆内,也没人能够比得过他。”

  “知道是知道,可是这也太久了。”江臣叹息了一声,“毕竟这世道,变得可实在是太快。”

  说话间,左晨大步朝着他们走来。

  “你们可曾见过白统领?”

  左晨是个直接的人,说话很是干脆。

  白彦是京都的守卫统领,时常和他们一起行动,明武他们自也是认识。

  不过史官们记得这人,更多的是因为近来在他们身上发生的稀奇事。

  “没有。”江臣摇头,“他不见了?”

  “只是有些担心。”左晨吐息,“昨天晚上,又死了几个人。”

  死人在京都里,算是最为常见的事。每天都会有人生老病死,再是寻常不过。

  可左晨这一桩,却是不同寻常。

  最开始被袭击的是鹿家的鹿途,四肢俱断,就算活了下来,这辈子也俨然是个废人。

  而后,一个又一个出事的名单送来,都是世家子弟。

  这些高门大族坐不住了。

  他们不敢朝着史馆施压,又齐齐地涌向了新帝。

  新帝是个怎样的人物?

  说话如春风沐雨,纯是软劲,丝毫压迫不得,寻不出个答案。

  但好歹将这件事搬上台面,弄得世家大族们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子弟也遭了殃。

  毕竟这些出事的人,要么死状恐怖,要么毁容断手,皆是可怕,但凡遭遇,都恨不得没活过。

  如此便可见这般遭遇多么凄惨。

  因着现场总是会残留灾祸的气息,所以史馆的人不得不抽|出人手来检查此事,负责的人就是左晨。

  左晨追了一段时间,抽丝剥茧,终于发现所有出事的人,都和鹿途白彦来往过。

  年少时,他们曾经是狐朋狗友。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渐行渐远,尤其是白彦,几乎和之前这群朋友再没来往过。

  这是个重大发现。

  为此,左晨重新找上了白彦。

  白彦得知这个中的因果后,脸色煞白得很,过了许久,更是长长吐了口气,捂住了脸。

  “多谢祝史大人为了此事奔波,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左晨跪坐在白彦的对面,平静地说道,“还请大人回去罢。”

  左晨在白彦说第一个字的时候,就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一巴掌拍在桌上,凶恶地说道:“白彦,你既知道什么,那就合该说出来,为何一声不吭?你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吗!”

  “那也是我们罪有应得。”白彦轻声道,“祝史大人请回罢。”

  左晨再有万般能力,都不可能对一个普通人下手。

  他再清楚不过,要撬开一个人的嘴巴是何等艰难。

  尤其是白彦这样的人物。

  但也为此,左晨不得不盯紧了白彦,不只是因为他身上有更多的线索,也是因为,下一个随时可能出事的人,或许就是白彦。

  但白彦的反应,加上白彦,鹿途这群人背道而驰的时间,已经足够左晨派人去查了。

  只要能找到那个节点,那事端为何,也就能顺藤摸瓜,彻底拔出。

  “左大人这般盯着我,可真叫人担忧,而今京都灾祸四起,不若将注意放在这些事端上如何?”

  白彦皱眉,从路边一处宅院走了出来,眉梢都是寒意。

  左晨硬邦邦地说道:“祝史各有职责,就无需白统领指教了。”

  自打白彦不肯说实话,左晨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说话也异常痛快了起来。

  白彦摇了摇头,看向明武江臣:“此次多谢两位及时赶到,除却几位百姓受伤,再无人出事。”

  江臣道:“白统领也是辛苦,时候不早,我等该回去。”

  明武和江臣并肩离开时,还能听到左晨和白彦两人争执的声音。

  江臣轻声说道:“明大哥,鹿途那件事……”

  明武朝着江臣摇了摇头,淡淡说道:“这岂非好事?”

  江臣微愣,笑了起来。

  “自然,对他那样的人,这般赖活着,的确是最大的惩处。”

  …

  鹿家。

  鹿禾铁青着脸坐在房内,他的夫人眼角带着泪痕坐在他的身旁,耳边皆是长子痛苦哀嚎的声音。

  太医正在给他重新换药。

  可是每到换药的时候,就是他最痛苦之时,还没长好的皮肉要撕下来重新更换,原本就痛苦不已的伤势越发疼痛,这让鹿途本就不好的脾气越发暴烈。有时脾气上来,连父母也都辱骂上了。

  鹿禾和大夫人知道他痛苦,有时也忍了。

  可是鹿途如此,有些事情,就不得不摆在明面上来说。

  鹿途没有其他兄弟,嫡出的只有一个姐妹。余下的,全都是庶出的。

  大夫人已经不能再生育,如今鹿途如此,势必要从余下的庶子或者兄弟膝下再养一个过来。不然,就得等鹿禾百年后,将家主的位置交给其他人。

  鹿禾必然是不肯的。

  “夫君,你一定要在鹿途刚出事的时候说这些?现在连动手的人是谁都找不到……”

  “你还想找人?”鹿禾忍着脾气,“你难道没听那些人说吗?出事的人,唯独鹿途活了下来,这已经是万幸,你还想去找?你告诉我怎么去找?”

  鹿途身上带着那么多灾祸之气,能活下来,已经殊为不易。

  “可是那白彦呢!”

  大夫人抬头,厉声说道:“为何那白彦,却没出事。我儿偏偏要遭受这样的苦难,出事那天,白彦和他在一起,难道不是那白彦作祟!”

  鹿禾强压着脾气:“夫人,没有‘人’,你明白吗?找不到‘人’,因为鹿途遇到的,根本就不是人!”

  “父亲,父亲,肯定是那该死的鹿安清,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他……父亲,你给我报仇……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鹿途在屋内惨叫连连,撕心裂肺地哀嚎着,大夫人甫一听到鹿途这话,立刻起身大步朝着屋内走去。

  鹿禾紧皱着眉,也匆匆地跟在他的身后。

  “我儿,你刚说什么?鹿安清?这事怎么和他扯上了联系?”

  鹿途已经没了手脚,躺在床上就像是个怪异的侏儒。刚太医上完药,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血气,连带着鹿途在恐惧变得丑陋的面孔,都让人心生反感。

  鹿途原本就脾气不好,但他毕竟是鹿家这一代的嫡出子弟,伺候好了他自然前途光明。

  可是一朝出事,落成这个德行。

  许多下人的心就开始活络了起来,不过在夫人和老爷尚且在意的时候,这般心思却是不敢随意流露,只在心里使劲。

  “母亲,定是那鹿安清,一定是他!北名死了,陆河也死了,赵三卜那家伙也死了哈哈哈哈哈哈,都死了,偏偏都死了,为什么,为什么白彦还活着……他以为他算是个什么东西!当初的事,他明明也参与了!”

  鹿禾心一沉,第一次越过了夫人,走到了鹿途的床边。

  “鹿途,你刚才说的是何意?”他的声音微冷,“你和白彦那些人,都曾做过什么?”

  鹿禾再是敏锐不过,一下便觉出其中的怪异。

  鹿途没听出来鹿禾话里的警惕,反倒因为父亲的靠近激动起来,这让他的伤口撞到了床沿,疼得他哆嗦起来,脸庞更加扭曲。

  “父亲,为我报仇,一定是鹿安清动的手!”

  “那原因呢!”鹿禾厉声,“倘若鹿安清真的要杀了你们,以他的脾气,总该有个原因。”

  鹿途被鹿禾这话吼得怔住,过了一会,他的眼神变得朦胧了起来。

  是为什么来着……

  他的记忆开始模糊,仿佛转瞬回到了十一年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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