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所在深山，位置隐秘。回程时山林起了雾，蜿蜒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
老哥刚才显然情绪很不好。舒怕出事，亦步亦趋跟着，还支支吾吾说什么“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这就哄得老哥一行人出了研究所。武装车队已在门外围了个水泄不通，舒在心里想，看来老哥的确很紧张那位老先生，为了见一下人，搞出这么大阵仗！可叹啊。
再想刚才那一阵混乱交锋，老哥明显还没消气。舒想避一避风头，缩着肩膀放慢脚步，打算磨蹭到最后跟橘毛上车回去。
可惜他没走几步就失败了，和老哥的距离根本没拉开三步，被那些黑衣保镖给赶上了忧总的专车。专车就专车，开得平稳座位舒服，他不亏。
等他们落座，车没驶出多远，忧忧正要兴师问罪，旁边劳神了半天舒已经歪着脑袋，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
舒伤口尚未痊愈，奔波半天，还和老科学家切磋题目，防着老哥发疯……这一套下来，乏得不行。
回程有一段隧道，昏暗中拉出一条细细的灯带，一直向前。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道前方是一个出口，还是无限时空的另一个世界。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过来已经是傍晚。小餐厅那边的厨师还候着，问他想吃什么。再问，忧总白天突然改了行程，所以此时也不府上，留话说要忙到晚些再回来。
睡醒的男孩抖了抖。老狐狸这意思就是要秋后算账。算就算吧，谁怕谁啊。他先吃个饱饭。饱死鬼上路也赚。
这几天厨房也是很卖力，养病不能做得太浓油赤酱，要营养，也不能没滋味。一顿饭上了好几盅小砂锅，芋头排骨都炖得香软酥烂，入口即化。
饭后外面下了小雨。
庭院里的花木正在抽枝展叶。春雨断断续续，打湿石板路，但不怎么反水光。东南角爬着一条瓜藤，是当年他下班在菜市场遛弯买回来的，长了一个月发现货不对板，但舒不计较，将错就错，结什么果就吃什么瓜。
转眼间十多年过去，旁边的名贵花草年年改换，这瓜藤却已经长得有腿粗，风吹雨打仍然遒劲。
植物枝条有新有老，叫做岁岁年年；人也有来有去，叫做离合悲欢。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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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忧回来的时候，男孩正在窗边坐着，不知道是发呆还是打盹。气派的高窗带山形拱，足有四五米高，衬得单薄的男孩像是坐在一台戏幕前。
背景一直更换，人影就像在等待。
长发贵人摆了摆手，其余人便无声退了下去。
忧忧揉了揉眉心，在只有两人的空间流露出一丝疲惫。这一天让他后怕极了。那个研究所有不少科学疯子。倘若让他们知道这男孩身负返老还童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保护秘密最好的方式就是不为人知。所以现在这个关头，不相认反而不是一种坏事。更不用说这孩子记忆本身也有缺失。
这也不是坏事。恰似一切从头来过。
可是从头来过又怎样？纵使他现在呼风唤雨，也难免再次跨入一个泥潭，将错就错。经过十几年的孤独，这片刻的安宁，对他来说也是宝贵的。
只是，从监听中听到男孩和别人的对话，还是让他心中难免跃动。期待中夹杂着罪孽，最让人难以割舍。
“下午你想跟我说什么？”
问话响起，微风摆动纱帘。舒转过头。
“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可能睡了太久，醒过来他一时忘记是在哪个时空，竟脱口而出。
孩童稚嫩的嗓音提醒了他，这个问话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但话已经出口了。舒正懊悔，却见对面英俊的男人脸色浮过一分错愕。
这就开眼了。老哥那面皮功夫，就算两国要开战也不会波动那条眉毛。如今竟然露了形迹，说明真的被他说中。
还是说中他哥心底了不得的秘密。
这样也好。男孩也想过。老哥一辈子看似风光其实无比凶险，最大的遗憾就是这个求不得。现在看来，对方对老哥的印象实在不好，要过好日子，不是单方面就能撮合成的。
舒挺直了小腰板。今天难得他做了点正事，不如趁热打铁，老哥这边也得做做思想工作。老哥脾气其实很别扭，动辄闹脾气，越是在意越不肯表达。反正他耐心点就行。
“你知道了？”长发男子面色微微变幻，也在观察男孩的表情。
“你果然有事瞒着我。”
“你知道什么。”美人摇了摇手腕，翘腿坐下。
舒咬了咬牙，他输人不输阵。“反正我知道你惦记一个人，很久了。这人……这人……”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说过了，怕触怒老哥。“你们年龄差很大，恐怕也不会被世俗接受。”
长发贵人将头偏过去，显然不服气，却也没离场。
话已至此，舒只能硬着头皮说。“而且，你这些年花名在外，男女不绝，听说也没有几个善始善终的。以前就算了，现在要找正经对象，这样不负责任可不行！”
“谁跟你这么说的。”忧忧再也坐不住，霍然向前倾身，直直迎向男孩，森然又艳丽。“谁敢跟你这么说！谁敢！”
他真动了怒，仿佛的追魂索命的艳鬼。
舒颤了颤，憋着嘴。“人人都知道。你问我做什么。”这些贵人都把风流韵事当荣誉。他不知道老狐狸平时风流惯了，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过去他哥也是这样，绯闻对象闹得要死要活满城风雨，也没一个带上门给他看看。害他吃的都是二手瓜。
这些事虽然不地道，但他到底还是偏心自家人的，并没有责问老哥的意思。毕竟人长成老哥这样，混到这么个位置，不招蜂引蝶也难。
忧忧缓缓出了口气，长发一甩，胸口微微起伏。这才从华美皮囊中显出几分年龄痕迹。
“那是他们自找的。”贵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从来和谁没有确定过关系。”他说着，还在回眼端详男孩的表情。“但我也不否认，招惹别人，是我的错。”
好家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舒瞪圆眼睛。别扭老哥居然主动张嘴认错！
看来这次是要动真格。舒感觉自己撮合的责任感更重了。
“真的？”男孩半信半疑，搔搔头发，“那，你能保证以后……”
忧忧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命运遥遥向他招手，仿佛开了一个求之不得的玩笑，而他无从分辨；哪怕明明察觉有些不对劲，也只能跳入陷阱。
就算是陷阱又如何。倘若还有一分的可能，他都无法拒绝这种诱惑。
“你想要我……保证？”？年逾四十的男子喉头轻轻滑动，向前靠近，语言的气息拂过男孩耳畔，几乎可以看到苍白皮肤后脉动的青色血管。和前一次正面求证不同，他们贴得很近，而且空气中酝酿着一种不寻常的牵扯。
舒掰着手指，点点头。“嗯，你得保证。”他仰头，眼睛有点亮光。“你保证的话，我会相信，我会记得的。”
没有人比他这个血亲更适合做这个见证。他哥跟他向来说话还是算话。这样，他才能和那位老先生交差。
忧忧几乎要沉溺在这道信任的注视中，强力抑制住自己的幻想。“好。”他的声音低沉优美地流动，唇峰翕动。“我跟你保证。”
说着，他郑重将自己的手覆在男孩的手上。
舒得到保证，本应松一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一种古怪预感。
这双手的重量，似乎超过他的负担。
“……可我是商人，不做亏本交易。既然你要了我的保证。”成熟男子滴水不露，反手抓住舒的手心。“你能给我什么呢？”
“我……”男孩一时有些茫然。毕竟他只是一个撮合中介。“我会……嗯，想办法，好好说服……那个……接受……”他越说声音越低，脸色越红。
不知为何，老哥却忽然春风拂面，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怪不好意思的。
“这个，这个我也不能保证啦……要一点时间。”
“好啊。”那挑剔的矜贵人却一口答应，几乎贴在他耳畔回答。“我当然可以等。”
这个约定就像他们往常所有约定一样可靠，不过让男人更加容光焕发。
老哥现在的心情看起来真不错，这么好说话，简直判若两人。啊，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年龄和性别都拦不住啊。舒有些感慨。
“虽然这件事比较怪……”他拉着英俊男子的手，小声商量。“但你要知道，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知道，我知道。”男子微微一笑，笑意中有真实的满足。“不论发生什么，你一直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这就太抬举我了。舒有些不好意思。他除了咸鱼躺平，也没能为他哥做什么。“应该的，应该的。”他又想了想。他哥还是需要一些提点，他才好帮他哥撮合。毕竟正派人士，都比较有道德。动不动砍手指就太过分了。“但是，这次你不能像以前一样乱来。不要动不动发脾气威胁人，知道么？”
“好啊，都听你的。”
老狐狸的功力真是越来越可怕了，说个话都让人发痒。
“还有，也不要强迫人做不喜欢的事情，而是要做让人开心的事。”舒尽其所能回想正能量鸡汤。他哥嚣张了这么多年，这些事还是要从头叮嘱。
这个家没有他撑着可怎么办呐。
“当然。”男子得到机会，面露喜色，几乎贴在他身上问。“那么，下周我们就去度假吧。我知道xx海附近有不错的小岛，阳光很好，正适合现在的天气。”
“真的？好啊。”舒立刻上钩。他旅游没有什么特别喜好，主要就是在各种风景秀丽的地方瘫着，抱着椰子晒太阳。没有作业，没有工作！
忧忧轻笑了一声。
过去常带舒去度假，每每看见弟弟懒懒躺在沙滩椅上，肤色晒得金黄发热，他就浮想联翩。舒成年后身材并不纤细，骨骼很舒展，只是肩膀和腰显得薄些。那时太阳晒得人发昏，忧忧恨不能直接压在弟弟身上强行占有；他无数次带着一种阴暗暴虐的癖好，幻想他们在那种橘红日光下顶撞交缠，兴奋地咬住舒的肩膀听他小声哭喊求饶，海浪一阵阵拍打，金色的沙粒粘在舒无谓挣扎抽搐的小腿上……
现在他们又重新来过。他答应了要等待。忧忧勉力止住情色的幻想。
“好，一会儿我把目的地选几个，给你看。”忧忧意犹未尽地在男孩脸上贴了一下，又揉了揉发顶。“我要去忙一会儿。乖。”
等长发男子起身离开，舒终于回过味来。
“等等，为什么是我啊。”他更加茫然。“我是来给你们创造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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