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远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江肆, 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地拽了下封琰的指尖。

  “回去再说。”

  没想到这次封琰十分的不配合, 右手始终按在刀柄之上,眼中杀意起伏,并没有收手的意思。

  江肆自然也察觉到这股冰冷的杀意,脸上不仅毫无惧色,甚至还挑衅似的抬了抬下巴。

  正当聂思远头疼的时候,萧扶光皱着眉看了看他们几人, 突然打破了凝重的僵局。

  “死者为大,既然都是朋友,是不是可以让我先去检查尸体?”

  这次张海鬼痛快答应了:“请。”

  所有人都给萧扶光让开了路,露出里面的男尸。

  聂思远瞥了一眼, 死者不到而立之年, 皮肤偏黑,身材壮实,身上穿着的衣服与之前的护卫有些相似, 做工却更加精细。

  他被封琰圈着,手扒在人家胳膊上往那边探了探头。

  只是这一个动作, 就把封琰的心戳的痒痒的,把人往自己怀里又圈了圈。

  “死因是刀伤?”

  萧扶光仔细地检查着尸体后下了结论:“一刀毙命, 没有抵抗。”

  听到这话, 坊主和张海鬼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胡奇身为护卫首领, 能做到这样除非武功远超于他或者是熟人偷袭。

  这几个外人虽然来的蹊跷,但除了那个按着刀的年轻人之外,其他几人都没这个本事, 所以凶手大概率就在赌坊之内。

  张海鬼攥紧了拳头, 不敢相信会是自己人动手杀了胡奇。

  聂思远自然也想到了这点, 不过他看着尸体的死状,微微皱紧了眉:“我感觉......不太像偷袭。”

  张海鬼看向他:“什么意思?”

  聂思远微微抬了抬下巴,身子又往封琰胳膊外探了探。

  “你们看,这人死的时候神情痛苦,脸色发青,唇上还有咬过的齿痕,显然是很不舒服的时候被人一刀捅死,如果是被人偷袭,挣扎之下刀口必然会出现撕裂的痕迹,但是他身上的刀口异常整齐。”

  “不错,你很有经验。”

  萧扶光赞许地点了点头:“还看出什么?”

  聂思远挑眉:“我们身在江湖,自然会简单分辨伤口,对于验尸我可没什么经验,只是觉得这人在被人捅死之前恐怕就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萧扶光将尸体衣衫解开,露出了苍白的皮肤,奇怪的是死者身上除了那处刀伤之外再无其他任何伤痕。

  他仔细检查一番之后,突然看向了张海鬼:“验尸需要解剖,得罪了。”

  坊主神色微动,眼中露出几分不忍,最终将头转了过去,张海鬼沉默地点了头。

  萧扶光解开外袍,聂思远一看吓了一跳,只见他衣服里面密密麻麻地藏了很多细小的刀具,体积不大,但个个精巧锋利,闪着寒光。

  “我以前当仵作时候养成的习惯,喜欢随身携带办事的东西,当官之后虽然没什么必要,但这毛病已经改不掉了,因此还被女儿嫌弃万分。”

  萧扶光歉意地笑了下:“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场。”

  说完他从外袍的内衬里竟然还掏出了一副手套,也完全不管周围的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顾自地开始解剖尸体。

  锋利的刀头从死者皮肤上划过,带出了暗红的血色,萧扶光手法娴熟地打开了胡奇的胸腔,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里面的内脏,有的因为看不出清楚,甚至直接拿到太阳底下仔细观看。

  海鬼坊的人个个脸色惨白,不少人都被吓得当场吐了出来,其他人就算没吐,也是脸色惨白地强撑。

  沈煌乐捂着嘴直接躲得远远的,半点都不愿意靠近,就连江肆都忍不住拉开了距离。

  萧扶光将胡奇的心脏托在手里,看了又看,那副大大方方的模样,仿佛是在看一碗大米饭。

  封琰皱着眉,想把聂思远拽远点,结果这人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直接跑到了萧扶光身边蹲下。

  顿时封琰的脸色有点发青,沉默半晌后,不得不跟了过去,紧紧地挨着聂思远站着。

  聂思远盯着萧扶光手里的心脏,皱起了眉:“他的心脏颜色怎么有些不太对劲?是有心疾?”

  萧扶光却摇了摇头:“人死之后血液不再流通,心脏呈现这种颜色倒也正常,不过这个大小确实有点问题。”

  他左手攥拳,跟右手的心脏反复比较,目光也凝重起来。

  “他心脏比正常情况要大,只是很不明显。”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中了毒。”

  聂思远诧异,连忙低下头仔细看了看死者脸色,可丝毫不见被毒死之后该有的症状。

  “怎么不太像是中毒?”

  萧扶光轻笑,掰开了手里的心脏,像是掰开了一个苹果,露出了里面细小的刀口,隐约还能看见些白色絮状物,见风便散。

  就因为他这番动作,不少人又吐了出来。

  “他确实是被捅死的,不过死前还中了麻药之类的东西,除了心脏有些肿大之外,其他迹象都已经消失的差不多了,你看这个。”

  他指着里面的白色絮状物,低声道:“这是这就是毒素造成的血液凝滞,如果尸体再晚一点解剖,这点痕迹也会很快消失不见。”

  随即他放下心脏,又划开了死者的胃,里面十分干净,什么都没有。

  “不是吃下去的毒,可能是毒针一类的东西,不致命,却能让死者失去反抗能力,所以很难找到伤痕。”

  看来今日若不是萧扶光恰好在这,就算找到了仵作,再赶过来的时候也什么都查不到。

  聂思远蹲在地上,歪着头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众人,突然发现远处还有道纤细的人影朝着他们张望。

  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又低声问道:“可能推断出死亡时间?”

  萧扶光将尸体简单复原,缓缓摘掉了手套:“死了没多久,天气冷,尸体凉的快,粗略估算的话也就不到一个时辰。”

  不到一个时辰?

  聂思远垂下眸子,意味深长地看向了张海鬼,只见对方黝黑的面容此时透着股异样的苍白。

  那个时候正在举办镇海大典,几乎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如果不考虑委托杀人的话,那其实有嫌疑的人并不多。

  坊主叹了口气,转身就走了,只留下张海鬼失望地看着眼前的尸体。

  无论凶手是谁,都意味着他还将失去一个兄弟。

  咕——

  这时响起了一道诡异的声音,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复杂起来,封琰唰地看向了聂思远,目光古怪又嫌弃。

  聂思远怔了下,突然红了脸:“你看我干什么!不是我的肚子在叫!”

  咕——咕——

  又传来了两声诡异的声响,所有人齐刷刷地又看向了萧扶光,就见这人摸了摸肚子,露出了尴尬的笑。

  “不好意思,我没吃早饭,刚刚看了半天心脏,就有点饿了......能不能先给我找点吃的?”

  萧扶光顿了顿,小声道:“有炒鸡心吗?”

  听到他这话,刚刚没有吐出来的人哇地一声全都吐出来了。

  那味道熏得江肆眉头直皱,本来想直接抬腿走人,但看到紧紧跟着聂思远的封琰之后,又咬着牙留下来。

  张海鬼有些走神,倒是没多想,直接让人准备了饭菜,甚至还真的特意让人给萧扶光炒了一盘辣子鸡心。

  几个人围在一张桌上,神色各异,张海鬼食不下咽,江肆和封琰压根就没有胃口,唯独聂思远萧扶光还有沈煌乐吃的热火朝天。

  “二当家愁眉紧锁,可是在想还要不要查下去?”

  聂思远呼噜噜地干饭,头都没抬,却还记得给封琰夹菜,不过封琰盯着他夹过来的炒鸡心,沉默半晌之后还是没有动筷。

  对他这话,萧扶光有些诧异,张海鬼怔了半晌,冷肃的脸上却露出稍许笑容。

  “聂兄弟不是一般人。”

  “哪里。”

  聂思远顿了顿,笑了一下:“其实......”

  他话没说完,一道纤细的人影端着酒壶走了过来,聂思远发现就是刚刚在远处偷看他们的人。

  来人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年纪不大,皮肤白净,眼波流转的时候不自觉地带着股媚态。

  “坊主说远来是客,让我过来送壶酒给各位暖暖身子。”

  男孩轻笑着打量了一圈在座的人,最终目光落在最外侧的封琰身上,笑盈盈地先给他倒了酒。

  “此酒名叫春风醉,只醉风,不醉人。”

  男孩随着倒酒的动作轻轻依偎过来,身上散发着阵阵幽香。

  封琰皱眉,打算直接推开,结果男孩已经将杯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少侠尝尝。”

  含水似的眸子款款望来,声音酥麻入骨,却让几乎把脑袋都埋在碗里的聂思远身子微僵,差点被饭粒子给呛住。

  他幽幽地抬起头,看了看脸色冰冷的封琰,神色突然有些复杂。

  桌子底下,一只柔弱无骨的脚正轻轻地磨蹭着他的脚腕。

  可能是男孩没想到封琰腿太长,全支到了远处,而他坐相又不太雅观,所以就蹬到了他的腿上,此时还没发现勾搭错了人。

  封琰垂下眸子,手腕一抖,直接打翻了酒杯,低声道了歉,然后便打算捡起杯子以此拒绝,没想到弯下腰正好看见了桌下的一幕。

  瞬间封琰身形一僵,聂思远额头上冷汗滑落,就算不抬头也感觉到两道要杀人的目光已经落在了身上,几乎要把他穿出个窟窿。

  好死不死,江肆见封琰一直狠狠地瞪着人,似乎吓得聂思远不敢再吃饭,皱着眉又给聂思远夹了个鸡腿。

  “兄长,你多吃点。”

  “滚!”

  惊人的杀意和煞气从封琰身上爆发出来,让所有人大惊失色,刚刚勾搭人的男孩吓得脸色惨白,差点跌坐在地上。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的关键时候,聂思远一把按住了即将掀翻的桌子,仰着头拽住了封琰的指尖。

  “怎么不吃饭?”

  聂思远求饶似的小声哄着:“你别生气,先吃饭吧,要是不开心,晚上......再罚我好不好?”

  封琰神色稍缓,还没等开口,江肆已经红了眼睛,声音颤抖地问道:“他还敢罚你?”

  聂思远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这小白眼狼真会多管闲事,刚要解释,结果封琰冷冷地瞥了江肆一眼,突然低下头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在聂思远耳尖上咬了一口。

  白皙的耳朵立刻浮现出通红的血色,还多了个清晰的牙印。

  封琰冷笑:“当然是想怎么罚,就怎么罚。”

  满桌死寂,下一刻所有人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封琰低下头,冷声问道:“你认罚吗?”

  聂思远抬头看了眼脸色惨白的男孩,感觉到对方的脚腕已经悄悄缩了回去,最终憋憋屈屈地低下了头。

  “......认。”

  狗崽子已经醋疯了,他再不认,这满桌子的人都得祭海......他......他饭还没吃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