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远将老大夫送走之后, 神色有些凝重地回到客栈,封琰正背对着他准备将衣服穿好, 但手指搭上衣带的时候又突然顿住。

  “又是鬼祸,怎么到处能听到这种事情?”聂思远敛眉,“查来查去都是人心诡谲,最后反倒都推赖在鬼的身上。”

  从幽兰驿杀妻杀子的陈景林,再到故弄玄虚用伐楼那挑拨离间的百里河,甚至是刚刚才交过手的银娘娘, 桩桩件件可怕的案子都是人做出来的,残忍程度就连鬼神都喟叹不如。

  只是没想到他们连夜北上,却被告知这里的生育也出现了问题,难不成银月骨的信徒都已经跑到了望乡镇?

  琼州的人只是生不出男孩, 没听说会生出怪胎, 但聂思远一听到鬼子哭胎这种说法莫名地就想到了七宝村。

  他们离开的还是太匆忙了,也许没有查清楚全部的真相,就比如琼州府衙里的那个怪异的白老头, 聂思远至今也没想明白他到底是什么人。

  等等,老白......那人也姓白?!

  聂思远骤然惊出一身冷感, 突然生出了不详的预感。

  难不成七宝村的罪孽真的已经延伸到了望乡镇?

  “你要......”

  封琰看他站在门口许久都没说话,差点脱口说出多管闲事这几个字, 心里立刻涌上十分熟悉的感觉,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 他也曾与另外一人说过同样的话。

  也许是老大夫针灸真的有效果,久远的记忆渐渐从脑海中浮现,那个模糊的身影变的清晰不少, 年轻俊朗, 高挑挺拔, 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柔,又带着年轻人的自信与朝气。

  少侠策马扬鞭,华光剑舞,漂亮的光芒万丈让人不敢直视,哪怕只是破碎的记忆,零星的片段都让他忍不住怦然心动

  ——与眼前的人不一样。

  封琰沉默下来,神色有些复杂。

  原来他真的有一个喜欢很久的人,并不是眼前的这个聂修然。

  “怎么了?”

  聂思远走过去,十分自然地替他系好散乱的带子,结果封琰却往后面退了退,躲开了他的手。

  “不必,我自己来。”

  封琰目光慌乱躲闪,聂思远的手僵在空中,眼底闪过几分受伤,沉默片刻后,轻轻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是因为我之前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了,那我道歉。”

  “没有。”

  封琰回答得干脆:“只是最近变故太多,我想起来一些事情,所以有点混乱,不知道该怎么对你。”

  聂思远定定地看着他,胸口阵阵酸涩,“你想起什么了?”

  封琰有些犹豫,感觉那些话有点残忍,可他也不想欺骗眼前的人: “我好像想起来那个人是什么样了,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喜欢他......很喜欢。”

  他狠了狠心,扭过头不去看聂思远:“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聂思远嘴唇轻颤,随即之后缓缓垂下眸子,将手收了回去。

  “我知道了。”

  回不去了,他早该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

  聂家小家主在葬身断魂崖的时候就彻底消失了,哪怕他现在借尸还魂也变不回曾经的自己,封琰喜欢的那个他。

  封琰娶他原来真的是因为这张相似的脸。

  可既然这样又何必对他那么好?难道就因为这点相似,就能让封琰垂怜,容他放肆,容他心存杀意,甚至拿命护着他?!

  聂思远脸色黯然,想起来销金楼里两人的两人的亲昵,心里升起巨大的失落和难过,仿佛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虚情假意。

  有些可笑,封琰喜欢他的时候,他不喜欢人家,如今他喜欢上了封琰,封琰却心心念念着以前的他。

  聂家小家主从未给过封琰半分笑脸,可聂修然却陪他经历了这么多,可最后留下封琰心里的还是那道虚假的白月光。

  兜兜转转,他们两人就像是天平的两端,永远都站在对立面。

  聂思远突然有些累了,神情也多了些冷淡:“你虽然恢复了武功,但一直带着伤赶路,今晚银月骨应该不会再来了,不必像之前那样小心戒备,好好休息吧。”

  虽然两人已经成了婚,但自从封琰失去记忆后,除了最初试探他的那晚,他们两人一直分房睡觉,若是之前聂思远只会觉得轻松自在,如今已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封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阻拦。

  夜色渐深,如今已是初冬,虽还没下雪,但也烧起了炭炉。

  聂思远坐在窗边看着摇曳的烛光出神,与此同时,封琰也躺在床上听着隔壁的死寂,怅然若失。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聂思远耳朵动了动,悄悄地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只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街道上跑过,似乎还扛着什么东西,聂思远眼睛尖,一看就看出那几人扛着的竟然是口棺材。

  有些诡异的是那棺材上竟然裹了红布。

  中原人的丧事对于有些颜色相当忌讳,尤其是大红,聂思远还从未见过敢在棺材上裹红布的。

  他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准备出门看看,路过隔壁的时候本想叫上封琰,可想到了白天的事情,最终还是独自朝着那几人追了过去。

  聂思远却不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封琰便一声不吭地尾随在后。

  他跟着那几个人走了许久,才发现他们竟然跑到了镇子后面的义庄,在里面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依然抬着之前的那个棺材。

  聂思远继续跟着,看着这几人回到主街后就开始撒纸钱,不仅如此,还在沿路点了蜡烛,仿佛特意在给谁引路一样。

  最后他们扛着棺材拐进巷子,尽头是个大宅,两道木门古老沉重,看着便有些年头,最上面赫然写着白府两个大字。

  聂思远躲在暗中看着白家的人替他们打开大门,恭恭敬敬地将棺材请了进去,心里越发惊疑不定。

  虽没了轻功,但他还是寻了处矮墙费力地爬了进去,只见白府中点着昏暗的灯火,红绸高挂,居然一副要办喜事的模样。

  他们把刚运进来的棺材暂时放在了客厅,又不知道从哪搬出来一具棺材,还有个像喜婆模样的人满脸严肃地在和白家下人安排事情。

  聂思远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地溜到客厅,艰难地将棺材盖子推开了一些,隐约看见里面似乎躺着个人。

  他正想凑近看个清楚,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聂思远大惊,连忙转身想要找个地方躲藏,结果一双手从他背后伸出,直接捂住他的嘴,吓得他差点直接惊叫出声。

  好在对方的气息和温度实在熟悉,聂思远惊愕地瞪大了眸子,果然见封琰的脸从黑暗中露了出来。

  “你......”

  “嘘。”

  封琰没带面具,俊脸紧绷,眼角凌厉的如同刀锋一般,简单粗暴地将棺材里的尸体直接拽出来扔到了角落里,然后拉着聂思远躺了进去,迅速合上棺材盖子。

  黑暗中聂思远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两人粗重的呼吸和狂乱的心跳。

  捂在他嘴巴上的手温暖粗糙,此时也泛着浅浅的潮意。

  因为客厅没点灯,外面的人走进来之后也没注意到角落中的尸体和棺材的异常,直接将装着他们的棺材抬了出去。

  聂思远拉开捂在嘴上的手,压低了声音。

  “你怎么来了!”

  棺材空间不大,两人几乎紧紧贴在一起,彼此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封琰喉咙有些发干,手上还掐着对方的腰,温软的触感带着强大的吸引力,让他不受控地用了点力,就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喘息,心里都开始泛痒。

  “那你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跑白家看棺材?”

  聂思远被他掐得有点心慌,微微挣了挣,“白家人大半夜鬼鬼祟祟地从义庄偷尸体,肯定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地方闹什么鬼子哭胎,说不好就跟他们有关系!你看他们那些布置,可能是要办冥婚!”

  对方手心的温度异常灼热,烫的他声音都在发颤。

  封琰自然也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战栗,这才发现聂思远穿得单薄,一边低声斥责,一边把人直接拢到怀里。

  “身体不好还穿这么少就出门,真不想活了怎么着?”

  冰冷的棺材里尸臭扑鼻,唯独男人身上散发出阵阵暖意逐渐让有些麻木的身体多了些温度。

  聂思远抿了抿唇,突然伸出手抱住了封琰,呼吸轻轻柔柔地落在对方的脖颈上。

  封琰身子一僵,理智疯狂地让他松手,别去招惹一个他不喜欢的男人,可就是舍不得。

  在销金楼他就知道怀里的这副身子有多轻多软,真抱紧了,还是会忍不住生出几分疼惜。

  一个画面从脑海中闪过,封琰隐隐想起自己之前好像也这样把一个人从棺材里小心珍重的抱出来。

  本来割裂的两道人影刚要重合,外面悄悄的对话声又打断了封琰错乱的记忆。

  “老四,你有没有觉得棺材变沉了?”

  “嘘,你瞎说什么,死人能不沉么!”

  “我就是有点害怕,三爷死的蹊跷,白家怎么还给他找个男人办冥婚啊?”说话的人声音中夹杂着不自觉有些颤抖,“这两人如果真变成鬼魂,看到咱们这样做还不得恨死咱们!”

  “闭嘴!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另外一个人声音也有些发颤,不过还算冷静:“这不是给三爷的。”

  “那是给谁的?”先前说话的人惊了。

  “是给......前少爷的。”

  “哪个前少爷?”说话的人脸色彻底变了,全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七年前被白家逼死的那个?”

  “没错,就是那个喜欢男人的白家嫡长孙,白木子。”

  砰!

  棺材的一边直接砸落在地上,最开始说话的人脸色惨白,眼底充斥着恐惧,因为这一震荡,封琰脑袋又被磕了一下,聂思远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紧接着两人便听到外面传来了惊恐的喊叫声。

  “白家的人被厉鬼盯上了,早晚都要死光,凭什么让我来陪葬?这差事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