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远的喉咙被人死死扼住, 双腿不断蹬动着,两只手根本使不出力气, 脖颈上强大的力气箍得他眼前阵阵发黑,逐渐失去视力,最后看见的便是一双冰冷死寂的眼眸。

  他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耳边轰鸣,虽然早知道这银娘娘怪异,但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个活人。

  可刚刚检查的时候, 他确定这人没有心跳,那冰冷的皮肤是绝对不会活人所有。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聂思远后悔没带上封琰就自己跑了过来,陈三火是琼州人,本就信奉银娘娘, 见到现在这副情景, 不当神仙显灵就不错了,哪还有心思和胆量救他的命!

  突然一根铜杵凌空抡下,狠狠地敲在了银娘娘的手臂之上, 虽没将那看似细弱的胳膊砸断,却让她稍稍松手, 终于放开了聂思远。

  聂思远跌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慌乱中抬头, 却看见之前的那个哑巴僧人挡在他面前。

  此时他喉咙剧痛, 疼得险些说不出话。

  “......无言大师。”

  聂思远看都不看跌坐在地上的陈三火,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声音嘶哑:“您怎么来了?”

  他刚问出口, 猛然想起这位无言大师是个哑巴, 不禁暗骂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却听一道陌生的声音传来,比他还要嘶哑生硬。

  “阿星查出了那些孩子的死因,我便将她们埋了,感觉这里可能要出事就赶了过来。”

  聂思远惊愕地看向他:“您会说话?”

  无言摇头:“修的闭口禅,几十年没开口了,也没必要再坚持。”

  聂思远有很多话想问,但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有些忌惮地看向了朝着他们缓缓逼近的银娘娘。

  “这东西似人非人,没有脉搏心跳,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无言脸上闪过一丝悲悯和自责,缓缓抬起手里的铜杵。

  “是活尸。”

  “活尸?”

  这一晚上聂思远受到的惊吓有点多,此时都已经有些麻木了,最让他感到震惊的是无言对于此物好像还很熟悉。

  “不错,这是百年前长生寨留下的冤孽......活尸银月骨。”

  还没等聂思远多问,被无言称作银月骨的女子抬起双手,指尖锋利如刃,甚至在灯笼的照射下闪着寒光。

  她抬手便朝着二人袭来,虽无半点内力,却带着可怕的力道,身形步伐也诡异奇快。

  聂思远拉着陈三火躲开,眼睁睁地看着无言咬着牙与她纠缠,逐渐落入下风。

  可他看了许久都没发现这银月骨到底有什么弱点。

  虽说江湖中也有人修炼类似的邪门武功,诡异强横,可也没有这般模样的,所谓活尸又是什么东西?

  “大师,这东西到底怕什么?”

  无言抬手接下银月骨袭来的利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猝不及防下又被她抓破了胳膊,瞬间袖子碎裂,手臂上浮现出三道狰狞的血痕。

  “没有弱点!她不生不死,不腐不化,早就不算活的东西了!”

  他被逼的步步后退,一杵砸在银月骨胸口,对方不仅毫无知觉,甚至只是微微后退半步又逼到身前。

  聂思远看他招招被压制,躲闪的越发凶险,心里也是大急,慌乱中眼睛瞥过掉在地上的灯笼,心里微动,绕开颤斗的两人跑到了水池旁边。

  那些人用血养蛊,偏偏选在这里,想必是与银月骨有关。

  要么是银月骨需要这里的蛊虫,要么就是会被那东西所克,不管是哪样,他现在都得试一试。

  他从水里拔出一大把莲花,也顾不得是谁养的,直接扔向了银月骨,可她连看都不看。

  聂思远又拔出来一把,浇了灯油,用火折子点着。

  闪烁的火光终于引起了银月骨注意,她目光森然,竟然放弃了无言直接朝着聂思远扑了过去。

  聂思远心里一跳,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扔开,没想到银月骨也不管那烧着的花,还是朝着他袭来!

  操,这东西怎么追着他不放了?!难不成今日真要命丧在此?

  聂思远心里破口大骂,不知道这邪祟为何追着他不放,抬腿就要跑,结果因为折腾的太狠,直接脱力摔倒在地上。

  他的脸狠狠地砸在了花瓣当中,香气扑鼻,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可头脑却清明不少,甚至身上也多了些力气。

  “小心!”

  无言爆喝,银月骨的指尖瞬间袭来,就在距他离两寸的时候,又突然停了下来。

  聂思远本来已闭上眼睛等死,察觉到异动连忙睁开眼睛。

  此时天边乌云散开,正是满月之日。

  清冷的月光照在庙里,银月骨冷艳的面容虽然还是十分死板僵硬,可眸子里却多了几分茫然。

  她鼻子动了动,疑惑地看了看眼前的聂思远,又回头看了看无言,神色不仅更加茫然了,甚至还有些无辜。

  小庙之内,死一样的死寂。

  最终银月骨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聂思远劫后逃生,心脏狂跳不止,而无言也终于撑不住,直接跌坐在地上,低低地颂了声佛号。

  “大师,我不管你到底为何修的闭口禅,又为何开了戒,今日你若是不解释清楚,我可不会放你走。”

  聂思远苦笑,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意外地没有咳嗽,甚至经脉中隐隐还有气流涌动。

  他看了看地上妖艳的莲花,眸光微暗,终于知道了这蛊的作用是什么。

  激发气血,提阳拔生。

  这是虎狼之药,能在短时间内让男子气血大增,阳气上涌,难怪能生的出孩子。

  若怀的本就是男孩,便滋补太过,亏损肝肾,可若怀的是女孩......

  他脸色铁青,眼底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语气却愈发平静,将此地供奉银娘娘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无言。

  无言没有出声,身子却渐渐颤抖起来,当听到那些人以血求子的时候,脖颈青筋毕露,再加上伤口流出来的血,显得极为狰狞可怕。

  “这活尸被人利用,以血养蛊,不知道害了琼州多少人,大师可知她的来历?”

  无言沉默许久,原本平静祥和的面容竟然违和地露出了几分疯癫自嘲的笑。

  “她的来历?”

  无言嘴唇抽搐,涩声道:“她就是这的人造出来的,他们自己造的孽,自己要还了!”

  聂思远早就不惊讶了,当地人连颅针求子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请大师详说。”

  “我师父鸠摩罗什从此地路过,发现这里土地贫瘠,百姓穷苦,人的寿数都很短,便留下经书,为的是让他们看破生死,不再执念,可他们却曲解了经书的意思,变成了不择手段地追去长生之术。”

  无言苦笑:“佛说有七宝,金、银、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可人们却认为这是要向神佛祭祀,每年要挑出七名女童献祭,以秘法和奇药融炼制药,银月骨就是当年的祭品之一。”

  女童,又是女童。

  一股怒气堵在聂思远胸口,让他说不出的难受。

  “银月骨对应的是银,被用银针入脑,可能是扎的不够深,她在被熔炼的时候逃了出去,直接跑到了乱坟岗,虽已无神志,却靠着本能吃着尸体长大,后来发狂后又回到了寨子里大开杀戒。”

  原来琼州府志里面说的妖邪就是银月骨。

  聂思远问道:“所以六十年前是你镇压了她?”

  无言沉默,缓缓闭上眼睛,大声苦笑。

  “我以为收回了经书就能阻止悲剧再次发生,又得知她身世悲惨,便用内力封了她丹田气血,埋入地下,只不过我在打斗中受了重伤,就连师父传下的佛珠也沾了她的毒血,还特意让人烧了,没想到......”

  无言腾地站起身,浮现出几分癫狂,不见了之前的慈悲,如同面对那些冥顽不化的邪恶,金刚怒目,明王降罚。

  “没想到他们又把这活尸给挖了出来!因果循环,这是他们自己造的孽,又将邪祟供奉于庙中,也该有此报应!”

  聂思远怔住,看着完全变了副模样的无言和尚,只觉得无比陌生,却有些眼熟。

  “那蛊毒本就来源于银月骨血肉,曾经他们觉得用她的命可以换来长生,最后死于她手,如今他们又要利用她培育妖莲,甚至做出了颅针求子的恶行,天日昭昭,人间地狱,这的人也该为此付出代价!”

  无言大笑,脸上尽是疯狂愤恨。

  “老僧为替世人赎罪,闭口一生,全是白费!这苍生的罪,老僧背不起,不背了!”

  说完,他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此地之人皆身负重罪,公子还是莫管此事,尽让他们得报应去吧!”

  聂思远默默地看着他走远,终于明白了为何会感到熟悉。

  他突然想到自己刚刚还魂那阵,心里也充斥着怨恨和愤怒,是不是也是这番癫狂模样?

  可怜又可悲。

  封琰想必也都看到了,但是一直纵容着他,就算受了气也都忍着,哪怕是在地宫里察觉到了他的杀意,都执意成婚。

  现在聂思远回头一想,若不是因为他把怨气都发泄到了封琰身上,恐怕也要疯成无言这样。

  从早上离开,已经一天没见那狗东西了,也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如果又跑去北街,可别又中了陷阱。

  这时陈三火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哑声问道:“咱们现在回去吗?”

  聂思远捏了捏拳头,竟然久违地感觉到了内力的流动,转生莲虽然是害人之物,却让他终于恢复动手的力量。

  “不,明月照路,去莲花村。”

  他的声音幽幽散在空寂的山中,如鬼语喑喑,却让陈三火直接红了眼。

  “虽然死人什么都看不到了,但我们还可以给活人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