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远看着眼前身穿白衣的少年, 眉眼中缓缓酝酿出阴冷的寒意。

  最初碰见小哑巴的时候,那小孩虽然跑了, 却让聂思远动了收徒的心思。

  后来他游历至闽南,当地的邪道为求长生,将传说中的鲛人血灌入幼童体内,妄图炼制成鲛童。

  他最后虽然杀了邪道,但当时被抓的小孩却几乎都死了,只剩下年仅八岁的江肆, 于是聂思远便将他带回了聂家,收为徒弟。

  如今看着脸上稚气未散的少年,他只觉得无比陌生。

  “江肆愿向大公子请教!”

  看着对方手里白色长剑,聂思远牙尖都要磨出血来, 拢在袖中的手掌更是因为愤怒轻轻颤抖着。

  那是他的剑。

  封琰自然也认得江肆, 虽然对方只比他小四岁,但在他看来不过是个小孩,只是聂思远的反应倒是让他十分意外。

  他不是最疼爱这个小徒弟么?

  怎么那眼神比看着自己的时候还冷?

  聂思远声音都像是淬了冰:“江少侠, 好久不见。”

  江肆对上他那双冰冷的黑眸,心里一颤, 感觉这人好像变了许多,在今日前, 他也想不到体弱多病的大公子竟然能躲开上官的剑。

  “我师承小家主, 您是他兄长, 一家人不用如此客气,直接叫江肆名字便好。”

  少年人说话不急不缓,老成持重, 一言一行都带着聂思远曾经的影子, 此时却让他无比厌恶。

  “江少侠走的时候干脆果决, 现在已经是沈家的得意门生,跟在下可不是一家人。”

  江肆脸色微变,隐隐有些发白:“师父意外身亡,我就算留在聂家也没办法替他报仇,如果他还活着,一定能理解我。”

  聂思远差点被他气笑了:“意外?他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

  “若他活着,恐怕只想亲自清理门户!”

  他这话刚落,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江肆脸上血色尽褪,就连封琰都转过头死死地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上官惊容手里的剑掉在地上,满眼震惊。

  聂思远却没看他,只是盯着江肆:“把他的剑还回来!”

  江肆握着剑的手绷起青筋,咬紧了牙,目光骤然多了几分阴冷。

  “这剑是师父交给我的!就算大公子是聂家的人,我也不会将此剑给你,更何况你还要与封琰成婚!大公子别忘了,就是他杀了师父!”

  听着他一口一个的师父,聂思远心里越发恶心,终于没了耐性。

  “这剑你还是不还?”

  “不还!”

  江肆噌地一声将剑拔了出来,那剑刃与寻常铁器不同,通体霜白,寒气逼人,如冰削雪刻,暗藏流光。

  “沧海门与沈家联姻,于掌门和他的儿子却接连惨死,有人看见是你和封琰所为,到底是真是假?”

  聂思远神情淡漠:“真的。”

  江肆目光一厉:“你勾结魔教,残害正道,我要将带你回沈家处置!”

  看着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徒弟,聂思远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你怕是没那个本事。”

  江肆没再说话,神情凝重,身子突然跃起,手中霜天在空中划过,如流星璀璨,直奔聂思远袭来。

  聂思远看着迎面攻来的剑锋,暗道这还真是他教导出来的好徒弟,出手便是全力,不会轻视任何对手。

  “逍遥九剑。”

  他喃喃出声,“小家主教你的时候,恐怕想不到你会用在聂家人的身上。”

  江肆瞳孔猛缩,手上动作却没有半点停顿,剑尖送出,举重若轻,赫然便是之前聂思远所用的独上兰舟。

  聂思远面色平静,就在那剑锋突然要袭来的时候,不仅没有躲闪,反而踏出一步迎了上去。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叫,就连封琰抓着缰绳的手掌都骤然绷紧,准备立刻出手,结果却听到了聂思远的声音。

  “你别动手,聂家的叛徒,我们自己处理。”

  封琰的身形生生停住,却不敢放松,手依然按在刀上。

  然而让所有人震惊的是,聂思远并没有血溅当场,反而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与袭来的霜天擦肩而过,竟然连剑都没有碰便躲了过去!

  果然!

  江肆心里发狠,剑锋一转,这次直接奔着聂思远要害袭去。

  聂思远唇边的弧度越发嘲讽,手中剑锋一点,江肆只觉得手里长剑一沉,莫名地就歪了几分。

  又是这毫厘之差,让聂思远再次险险的躲了过去。

  “看来你没学到他的本事。”

  他的话落在江肆耳中,变得无比讽刺,像是戳到了他的痛处,再也维持不住面上的平静,神情凶狠可怕。

  “你闭嘴!”

  他举起霜天,内力倾泄,疯狂地朝着聂思远攻去,可每每总是差一点,就被对方躲闪过去。

  在旁人眼中,这二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无比诡异,他们也看不出聂思远到底做了什么,可那剑就是刺不到他。

  终于,聂思远感觉到胸口传来阵阵闷痛,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手中长剑旋转,突然朝着江肆的手腕划了过去。

  江肆大惊,可身体却跟不上头脑,根本来不及躲闪。

  就在这个时候,聂思远手臂突然脱力,长剑掉落在地,发出铛的脆响。

  江肆目光阴狠,剑锋再变,这一次直奔他的咽喉袭去。

  “找死!”

  一声厉喝响起,伴随着恐怖的刀气,江肆心脏狂跳,寒毛倒竖,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本能地朝着旁边躲去,结果后背传来的剧痛让他噗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他脸色骤然惨白,疼的喘不上气,感觉自己整条脊椎都仿佛被人给生生剖了出来,血水洒了一地。

  聂思远身子一晃,被人扶住,抬起头,对上了那双带着怒气的眸子。

  “你是不是忘了之前怎么答应我的了?就偏要逞强吗?”

  “咳。”

  聂思远微微苦笑,有些丧气地将剑随手一扔,靠在封琰怀里。

  “这身体当真没用。”

  他抿了抿唇,眼里闪过几分疲惫和无奈:“算了,你来吧。”

  看着他这消沉的模样,封琰心里一疼,目光不善地看向了摇摇晃晃的江肆,用手安抚性地在他脑后揉了两下。

  “没事,我帮你出气。”

  被他这么揉了揉,聂思远心口的闷气莫名消散了不少,低声道:“先把剑拿回来。”

  “好。”

  封琰转身准备动手,却突然开口问道:“你刚刚说聂思远不是死于意外,是什么意思?”

  聂思远满眼悲凉,低低地笑出声来:“断魂崖上的事情,你不记得了吗?”

  封琰背影一僵,没有说话。

  “如果聂思远手中的剑是真的霜天,会被你一刀劈断?他武功如何你最清楚!若没人算计,你觉得你能那么容易地杀了他?”

  聂思远声音低哑,却让所有人都听清了他的话。

  “江肆换了他的剑。”

  他放在身边,养了七年,教了七年的小徒弟,背叛了他。

  封琰脸色终于变了。

  是他忘了,聂思远是百年不出的天纵奇才,所以才能十八岁便成为了聂家家主。

  他的武功和剑法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超越了他爹,就算在整个江湖中,也没几人是聂思远的对手。

  所以封琰也从不觉得能杀的了他,可偏偏他就死在了封琰刀下。

  ......他本不会死的!

  “你胡说!霜天就是师父给我的!是你勾结魔教,血口喷人!”

  江肆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几乎歇斯底里,封琰一脚狠狠地踹过去,让他直接闭了嘴。

  江肆口吐鲜血,还攥着剑不肯撒手。

  封琰目光狰狞,直接踹向了他的胳膊,只听可怕骨裂的声音传来,江肆的手臂瞬间扭曲,终于松开了霜天。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谁也没想到大婚之日竟然如此血腥可怕。

  就当封琰准备拧断江肆脖子的时候,聂思远终于缓过了最初的晕眩,开口制止了他。

  “别杀他。”

  封琰猛地回过头,双眼猩红:“到现在你还护着他?!”

  聂思远顿了顿,眼看着狗东西想发疯,只得拉住封琰袖子,压低了声音:“大喜之日......闹出人命不吉祥。”

  见封琰还是没有罢手的意思,他轻轻叹了口气。

  “家宅不宁,容易和离。”

  一听这话封琰的手顿时停在半空,再也不动了,最终只是按着江肆的脖子让他跪在聂思远身前。

  “你说这剑是他给你的?”

  聂思远笑得嘲讽:“可霜天根本不是这样用的。”

  他握上熟悉的剑柄,手腕轻转,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只听剑身低鸣,一道流光从霜天之上分了出来,薄如蝉翼,若不是在阳光下,根本无法看清。

  封琰神情平静,所有人却同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霜天是两把剑?”

  “以前聂家小家主太强,谁也没见他真的用过此剑,竟然是双剑!”

  “江肆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敢说是他师父把剑交给他的!”

  周围的人沸沸扬扬地议论着,谁都不信江肆的话了。

  聂思远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小徒弟,“江肆,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什么?”

  江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知道想到什么,神情也疯狂起来。

  “那你为什么能躲开我的剑?为什么他不告诉我霜天是两把!他处处隐瞒,又什么时候真的信过我?他养我不过是给想聂家养条听话的狗!”

  聂思远心里狠狠抽痛,从未想过江肆对自己竟然这般心怀怨恨。

  封琰干脆又一脚踹过去,这下江肆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死死地盯着聂思远。

  聂思远眼底满是失望,看着江肆沉默许久,最终扬起手。

  在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下,他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江肆的脸上,立刻带出一大片青紫。

  啪!

  “这一巴掌,是为了他当初救你一命!你欠他,他不欠你!”

  啪!

  “这一巴掌,是为了整整七年的教养之恩!聂家对你仁至义尽!”

  啪!

  “江肆,聂思远对你问心无愧,是你选择了背叛!狼心狗肺,不忠不义!今日我代小家主将你逐出聂家,你不得再称他为师父,若再被我听到,天涯海角,必取你的性命!”

  看着狼狈不堪的江肆,聂思远呼了口气,往封琰身上一靠,笑得意味深长:“滚回去告诉沈承载那老东西,现在封琰是我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