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思远跟在驿使身后,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身后露出惊恐之色的众人,不经意在陈景林的身上微微停留。

  聂家和魔教的人都住在二楼,陈景林也是,其余人则在后院。

  若真是书生动的手,哪能躲过聂家和魔教的眼睛,所以凶手应该在后院那些人中。

  此事书生最干净,可却不能让他这么干净。

  他原想找个机会解决了这人,但是若能把杀人的罪责栽赃给书生,好像也不错?

  后院两具尸体,都残缺不全,若不是凶手另有所图,便是仇怨。

  尤其是这老头的死相,如罪者受刑,明显是仇家做的。

  聂思远只是奇怪一个卖炭的老头怎么会惹上要命的仇家?

  他自顾自地进屋,从老头的东西中找出一张身份文牒,名字已经模糊了,但还能看出籍贯。

  “安县人?”

  “这地方离安县最近,是那边过来的也不奇怪。”

  驿使面色发白,嘴唇轻颤:“那女人也是从安县过来的,模样普通,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又不像是普通人家的。”

  两个死者都跟安县有关,陈景林也是安县人。

  聂思远隐隐想起自己当鬼的三个月里,听闻安县出了件大事,也许陈景林出现在这里也不是巧合。

  这屎盆子若是能扣到他身上,不仅能除掉这个眼线,也许还能找机会问出点别的东西。

  “这就是你要看的戏?”

  封琰神色有些不耐烦,“本座可没那功夫多管闲事。”

  听到这话,聂思远自嘲地笑了笑。。

  以前封琰就说他最爱多管闲事,最后证明,他确实养了一窝子的白眼狼。

  现在他倒是不在乎那么多了,留下只是为了陈景林。

  倒是封琰,一口一个本座,年纪不大,倒是比他还会装腔作势。

  “小家主今年二十一,平日里除了练剑,也看些话本,喜欢杏花天的酒,孔三多的画,还有东街的小馄饨,早年的时候,还带着一管紫竹箫,正月十五上元节会去小洞庭的画舫上吹曲子,后来忙,没空去,就偷偷一个人跑到......”

  聂思远说着说着,突然停了,果然见封琰皱起了眉。

  “怎么不说了?”

  “封教主想听?”

  聂思远扯了下嘴角,“可惜,就怕你没那闲工夫。”

  封琰沉默许久,低声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听他终于不再自称本座,聂思远自知已经拿捏住了这狗东西,心里舒坦了许多。

  他抬了抬下巴,不客气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道:“凶手就在这群人中,劳烦封教主派人查查这些人的东西,没准还有别的收获。”

  见几人都神色不满,聂思远揣着袖子,嘴角勾着恶劣的弧度。

  “诸位,他们可是月神教的人,如果是他们动的手,可不会有活口留下,你们中间有人在他们眼皮底下杀人,若是不配合查清楚,后果大家应该猜得到吧。”

  听到这话,所有人顿时面色大变,都老实下来。

  魔教向来杀人不眨眼,不过是搜搜东西,总比没了命强。

  封琰漠然挥了下手,手下一人便带着所有人去了前厅,另外一个也开始去搜查几人的行李。

  随着所有人离开,只剩下他与聂思远两人。

  聂思远还未说话,下巴便一疼,已经被人狠狠扣住。

  “你威胁我?”

  封琰的指尖在他要害处擦过,轻的像是羽毛拂落,那诡异的触感却让聂思远不受控地打了个寒颤。

  聂思远脸上强行扯出几分明媚的笑,“哪敢呢,在下对封教主唯命是从。”

  “唯命是从?”

  封琰肆意地掐着他的下巴,眼中带着审视,似乎终于开始正眼打量起这张脸,对此聂思远也只能忍气吞声。

  “你别像你们小家主那样把自己蠢死就行。”

  连死人都骂,早晚遭报应!若不是为了陈景林,他又何必在这与这狗货虚与委蛇。

  “在下自然会比小家主乖顺恭谨。”

  对书生的恨意已经大过一切,让聂思远态度愈发讨好。

  封琰虽应了一声,像是被他给敷衍过去,心里却感觉对方在避重就轻,像是在刻意地引导他。

  城府深沉,心怀叵测,既熟悉又违和。

  这人总让他不自觉地联想到另外一个人,又在不经意的时候露出区别。

  是故意的?

  封琰脸色微变,如果对方的目的是前者,那倒还好,可若是后者,那说明什么?

  他心里瞬间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想,看向聂思远的目光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再次把伞撑起,神色不明。

  “不是说要去看戏么,走吧。”

  只是出去这会儿的功夫,聂思远便冻得直打哆嗦,直到坐下的时候,驿使看他冷的厉害,给他到了碗热水。

  抱着那温热粗糙的碗壁,他这才轻轻舒了口气,朝着驿使感谢地点了点头。

  封琰的人动作很快,短短片刻功夫不仅查清了几个人的身份,确实还搜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两个戏子,男的叫陶怀,女的叫商玉香,都是三天前才过来,没见过死的两人。

  陈景林和他的马夫昨晚才到,也没见过死者。

  除了几个人都来自安县之外,好像并没有其他异常。

  “都不认识死者?不见得吧。”

  聂思远随意地翻着魔教两人查出来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些不值钱的杂物,唯有一张写着聚仙阁的地契还有些价值。

  陈景林神情有些紧张,因为那地契就是从他包袱里翻出来的。

  “聚仙阁。”

  聂思远点了点那原本属于他的地契,明知故问:“好像是个挺大的戏园?在附近都小有名气。”

  陈景林脸色不太好看,一直盯着那张纸,像是生怕被他抢走。

  “嗐,已经没咯。”

  旁边的陶怀撇了撇嘴:“一个月前被大火烧的干干净净,还烧死了不少人,听说就连东家的夫人孩子都被烧死了。”

  随即他朝着陈景林抬了抬下巴。

  “这位就是聚仙阁的东家,其实夜里唱戏也不少见,起火就算了,偏偏还锁了大门,结果里面的人一个都没逃出来,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陈景林没吭声,眼眶却慢慢红了起来,许久后才哑声道:“晚生那日听闻老母生病,便回家探望,并不在安县,没想到刚一到家就听闻了噩耗......”

  他喉咙动了动,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手死死地攥成拳头。

  “只听说那日唱的是火烧纪信,因天气冷,下人就将门关了,谁成想本应该是道具的炭火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一直烧到了前面......”

  他像是说不下去,痛苦地抱住头,肩膀都在颤抖。

  “阿秀在台上,那两个孩子想要看着娘亲就坐在最近的地方......我不该回去的!那日我若不回去,也不会让阿秀上台,两个孩子也不会跟过去,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如今人没了,只剩下......”

  陈景林声泪俱下,一双手将地契递过来,他连忙接下,抬起头却猝然对上一双冷漠的眸子。

  “因果循环,皆是天意,陈公子节哀。”

  陈景林接下来的话都卡在嗓子里,心头轻颤,见说话的是那位聂家大公子,又有些不屑地垂下眸子。

  “晚生与那二人并不认识,无冤无仇,只因马车损坏才困在这里......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罢他朝着众人俯了附身,便匆匆回了屋,似是片刻不愿多留。

  “真是个可怜的痴情人。”

  商玉香低声感慨,盈盈弱质,嗓音微哑,惹人怜爱的模样让车夫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可怜?我还觉得凶手就是他呢!”

  陶怀抱着胳膊冷笑,“我可听说那戏园起火是因为后台的木炭加多了,死的老头就是卖炭的,保不齐就和这事儿有关系!”

  听到这话,所有人面色都有些复杂,不过这只是陶怀的凭空猜测,没有证据。

  聂思远若有所思。

  陈景林刚刚可不光紧张,更像是在恐惧什么,若真是他为妻儿报仇杀了老头,那他又在怕什么?

  他慢慢揣着袖子,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笑得意味深长。

  这好戏才刚刚开始啊,下一个死的会不会是陈景林呢?

  夜里,雷雨交加,狂风吹得窗子呜呜作响,外面的树枝都不断传来断裂的声音。

  自从下午呛了冷风,聂思远身上便有些发热,一直昏睡着。

  外面的风声与断魂崖上交叠,又变成了灵堂上的哭声、叱骂声,最后是香炉砸在棺材上发出刺耳的震动。

  他猛地睁开眼睛,心里的恨意像毒一样蔓延。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聂思远双眸微凛,翻身下床,无声无息地来到门口。

  隔壁的房门不等被人敲响便被拉开。

  “教主,何七被人杀了。”

  聂思远抱着胳膊倚在门口,意外地挑了下眉,面色有些凝重。

  死的竟然是封琰的手下。

  事情变的更加有趣后,也变的更加麻烦。

  凶手能在封琰的眼皮底下杀魔教的人,不仅胆大,而且还有些本事。

  ——换句话说,现在除了封琰,所有人都处于危险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