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往炭盆里新添了几块炭，又把茶壶放上去，这才恭敬地退出去。
谢离渊愁眉不展：“父亲，您有什么好主意吗？”
谢老太爷躺坐在藤摇椅内，悠哉悠哉的摇晃着椅子，手里还抱着手炉，闻言道：“你想要什么好主意？”
“孩儿原以为，把掌管商铺的权利交给谢言，谢归寒虽会有所不满，但深思熟虑后，他肯定会放弃去南庭州的想法。可没想到，谢归寒他居然丝毫不在意！”
谢老太爷淡淡道：“不在意便不在意吧，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这一步棋，是你先走错的。”
谢离渊惊愕：“是我走错了棋？”
“谢氏一族的商铺遍布启晨大陆，而这些年都是沉霖在掌管这上百间的商铺，所耗费的心神可谓不小，可他仍能将谢氏一族的商铺打理的井然有序，蒸蒸日上，这一点，你应该不否认吧。”
“是。”
“沉霖自幼性子沉稳，冷静，虽有些冷漠，可正因如此，他在掌理谢氏一族的商铺时，才能雷厉风行，果断决断。因此，他说要去南庭州，肯定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权衡利弊之后，才做出的结论。既如此，你也不必阻拦。”谢离渊迟疑道：“可是……”
谢老太爷站起来，把手炉放在一旁，慢吞吞地走到窗口，望着庭院里的皑皑白雪，然后道：“年前我在南庭州小住了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南庭州现在还是一块大饼，若是谢氏一族将来也能在南庭州立足，谢家就能更进一竿，实为好事。”
谢离渊压根没想到这些，他稍稍思索后，不可置信道：“那沉霖他是怎么知道去南庭州是好事的？”
“所以，他是经商之才。”
谢离渊沉默片刻，然后才道：“我以为，他想去南庭州是因为他母族在南庭州，故而才百般阻拦……”
“糊涂！”谢老太爷斥责道。
谢离渊叹口气，道：“父亲说的对，是我狭隘了。只是陆家在南庭州，陆家会轻易让我们在南庭州立足？他们难道不会多加阻挠吗？”
顿了顿，谢离渊继续道：“当初陆芷去世后，第二年我就续弦，与苏瑶心成婚。当时陆家觉得我急于续弦，觉得我对陆芷没有半点情义，于是写来一封两家从此断绝往来的书信。此后，陆家就再也没来过谢家，也不再见谢家人。”
谢老太爷咳嗽了两声，然后才道：“陆家确实是一个麻烦，但是，沉霖既然想去南庭州，就必定有他的道理。”
谢离渊沉思片刻，道：“孩儿知道该怎么办了，请父亲放心。”
谢老太爷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又道：“我听闻，游风今天跟你提起苏家了？”
——谢言，字游风。
谢离渊道了一声是，又道：“父亲请放心，苏家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经触及到谢家底线，孩儿不会轻易同意的。”
谢老太爷点点头，又道：“游风性格张扬跳脱，不够稳重，苏家一事，更是能看出他并非是经商之才，容易被人左右。”
谢离渊道：“孩儿会想办法的，请父亲放心。”
城门口——
马车停在云梨酒坊的分店门前，云景走下马车，酒坊管事连忙迎出来：“东家，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
云景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口的方向，道：“等海，你在店门口等着，看到大少爷了，就让他停下。”
等海恭敬道：“是。”
正说着，赫连鸣刚巧在对面的酒楼里走出来，他看到云景了，扬声道：“景公子，景公子！”
云景这才看到他，有些意外：“赫连公子怎么也在这？”
赫连鸣笑呵呵道：“城内的几家上等酒楼都去腻了，偶尔来一来这些小店，也是颇有意思。对了，景公子怎么也在？”
云景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特意来这里等谢归寒的，闻言，只是道：“这里是云梨酒坊的一家分店。”
赫连鸣一怔，随即抚掌笑道：“是我糊涂了。”
“这两天逐渐转暖了，湖里的冰也开始融了，再过一些时日，也差不多能启程去南庭州了，不知道景公子到时候打算把墨花城内的酒坊跟饭庄这些店铺交给谁来打理？”
云景一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跟着去南庭州？”
赫连鸣呃了一声，道：“难道景公子跟沉霖兄还没商量好？”
云景眉心一皱，自从自己那晚跟谢归寒说出自己是重生的事情之后，谢归寒这两天就早出晚归的，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可两人却没再聊过。自然，云景也就没心思去考虑，开春之后是否也去南庭州的事。
“暂且还没有。”
赫连鸣了然的哦了一声，然后道：“既然如此，那是在下冒失了。”
“无事。”话一落，云景便接着道：“不过，你是怎么确定，谢归寒开春之后一定会去南庭州？”
“……”
赫连鸣头皮一麻，糟糕，说漏嘴了。
云景聪明，大概猜到了什么，正要再问，可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到楼上的两桌客人忽然就吵起来了，而且越吵越凶。
酒坊管事连忙带着店伙计上楼去劝说。
赫连鸣松口气，道：“既然酒坊有事要忙，那在下先走了。”
说罢，赫连鸣就脚底抹油，趁机走了。
等风又继续劝道：“景少爷，您喜静，可这里太过吵闹，要不先回去吧？”
正说着，二楼传来更加激烈的争吵声，过了一会，竟还有人动手砸了酒坛，嘭的一声，还吓到了别桌的客人。
云景拧着眉，朝楼上走去：“我去看看。”
等风又要再劝，却见店门口走进来一个人，然后阔步朝这边走来。
见状，等风的脚步一顿，恭敬的站在原地。
而云景并没有看到，他刚走了几步，手臂被人一扯，然后回头一看，谢归寒就站在自己身后。
他什么时候来的？
云景愣住：“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归寒没答，只冷冷道：“等风，等海，去把挑事的人赶出去。”
“是。”
那两桌客人都是江湖人，会些拳脚功夫，又喝了酒，不仅不肯乖乖走人，还想借此打一架，只是他们拳头刚一挥出去，就见这两位其貌不扬的小厮手一扬，挡住了他们招数。
然后反手就把他们给撂倒在地。
“……”
酒坊管事眸光一闪，很是诧异。闹事的两桌客人也震惊了，这墨花城竟如此藏龙卧虎，连两个小厮也会武功？
太大意了！
云景在楼下，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只顾看着眼前的谢归寒，抿了抿唇，“……这里吵，出去聊吧。”
谢归寒定定的看着他，两天未见，甚是思念。
云景收回目光，率先朝着门外走去。
城门口的附近大多都是些小店，因此，两人便干脆朝着护城河走去，一路都没什么行人，倒也方便聊天。
云景与他并肩一起走，率先打破沉默：“商铺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为何不告诉我？”
谢归寒淡淡道：“小事一桩。”
“可……”
谢归寒负手，言语间俱是冷淡：“到最后妥协的，不会是我。”
云景睫毛一颤，心情变得很复杂，他停在原地问道：“刚刚我碰到赫连鸣了，他好像也很确信，你一定会去南庭州的，这是为何？”
谢归寒回头看他：“我说过，商人重利，仅此而已。”
云景知道他不会骗自己，闻言，心里也信了十成十。
他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片刻后，他掀起眼皮，睁着一双漂亮黝黑的杏眼，定定地看着谢归寒：“我已经问了你，那你呢，你就没什么事想问我的吗？”
谢归寒心知肚明他说的是什么，可脸色一冷，明显不想提起：“不想。”
云景抿了抿唇，片刻后，才闷闷不乐道：“我听他们说，你刚刚去寺庙了，你去寺庙做什么？”
“闲来无事去上柱香而已。”
云景生气了，连名带姓的喊他名字：“谢归寒。”
谢归寒面无表情，片刻后，才叹道：“想在离开之前去上柱香，求一支签。”
“上签还是？……”
谢归寒伸出手，他掌心里还攥着一支竹制的签牌，云景好奇地接过来，然后看写在签牌上的签诗：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云景想了想，道：“这是上签吧。”
闻言，谢归寒的语气又冷了三分：“下下签。”
云景手里一紧，紧紧的攥着签诗，“你求的是什么？”
“你说呢。”
云景松开掌心，再次低头看着手里的签诗，半响后，才喃喃道：“我这段时间总是反复做着一个梦，梦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院子，院内只有一颗梨树。而每当梦醒，枕边全是泪水。”
“我思来想去很久了，总觉得这个梦境很古怪，像是在提醒我什么。”
谢归寒一把握着云景的手腕，深邃的眼眸，满是冷意：“别再想这个梦。”
云景不知道他反应竟这么大，一时愣住了，“为何？”
谢归寒走近他，狭长的眼睛微垂，嗓音清冽冷漠：“我说不许便是不许。”
云景难得不再迟钝，他放轻了语气，问道：“你……是不是害怕？”
“是。”
谢归寒确实害怕，他怕自己护不了云景，更怕两年之后会发生跟上一世同样的事。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