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商旻深望着逐渐淡去的影像, 眼前重归空白。
“然后呢，还有什么？”
他的双眼失焦，浑浊而麻木, 像在提问系统, 也像叩问内心。
“商旻深，你很后悔吗？”
「真爱拯救系统」再次降临, 语气沉着, 神一般高高挂起, 不容亵渎。
商旻深想，他对钟臻做过的那些事，大概连系统都感到无法容忍，不可原谅。
而爱意总是淡薄。
钟臻还躺在重症监护室，忍受着身体的剧痛, 却没有呼救或者呻/吟的机会。相比起来，这些天来他经历的这些苦难都显得轻飘飘的, 甚至都不能算作惩罚。
商旻深闭了闭眼, “后悔。”
系统停了许久，像在笑他活该。
践踏了人家的心意，挥霍人家的善良，让钟臻心灰意冷地离去……等快要失去了才想起来挽留，终于记起过往的种种甜蜜, 愚蠢又贪婪，简直无可救药。
他们的关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夏季结束, 商旻深为期两个月的实习也结束了, 要回归校园再读一年书, 提交毕业论文, 换来一纸文凭。
拿到实习证明的那天, 钟臻作为他的组长，主动邀请他一起吃饭。
他们来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川菜馆，落座时，商旻深问钟臻，这顿饭能不能走报销？
毕竟，他们的主管是个吝啬到苛刻的人，想从他手里拿钱，简直困难重重。
钟臻摇了下头，淡然一笑，“别想这么多，你好不容易结束实习了，是该好好庆祝一下。”
言下之意，这顿饭是钟臻自掏腰包——其他同事根本不会在意他一个实习生的去留，商旻深深受感动。
“出国之前，好好尝尝国内的美食，你在外面也有个念想，”钟臻将厚厚的菜单递给他，“想吃什么随便点。”
“所以你才选了川菜？”商旻深猜测着，口感辛辣，确实能让他记很久。
钟臻点着头，“对呀，而且你不是听喜欢吃辣的？每次跟你分享午餐便当，你都会先捡着辣口儿的菜吃。”
“这你都能注意到？”商旻深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哈哈，对，我爱吃辣，但是不太能吃辣。”
“没关系，我们可以备注要微辣的。”钟臻体贴道。
等菜上桌，不消五分钟，商旻深已是满头大汗，钟臻抿着嘴巴，给他递餐巾纸擦汗。
商旻深还挺逞强，“我这是热的，才不是觉得辣。”
“我知道啦，”钟臻笑笑，转移话题，“你在外面读书的时候，会自己做饭吃吗？”
“挺少，”浸满辣油的水煮鱼让商旻深欲罢不能，斯哈斯哈地回复，“我读的专业team work比较多，经常和同学一起泡图书馆，有时候晚上都不回家，饮食方面就挺随便的，饿不死就行。”
钟臻略显严肃，“越是忙碌就越要照顾好身体啊，要是身体垮了，可是很难受的。”
商旻深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其实，你可以做些简餐，那两片吐司，煎个鸡蛋塞进去，如果有生菜和火腿片也塞进去，就能应付一顿，健康又省钱。”
彼时，钟臻还不知道商旻深集团太子爷的身份，只当他来自普通中产家庭，为了毕业后的就业前景，甘心牺牲暑假的时间来到他们公司苦兮兮地实习。
商旻深腹诽，学校超市也能买到健康的superfood，华人街的川菜馆的口味也相当地道，吃完还能直接买杯珍珠奶茶打打牙祭，他的生活并不痛苦，账户里的钱足够他在那个光鲜都市尽情挥霍……
可他还是点点头，说：“谢谢钟哥。”
“不客气啦！”钟臻眯着眼睛笑，“如果你最近有什么想吃的东西，都可以在我的下班时间找我，我陪你去吃。”
“哦对了，”他从公事包里拿出一个墨蓝色的袋子，“这个是送给你的离职礼物。”
商旻深端详着袋子上烫出的品牌名，“咱们公司这么大方？”
“不是啦，是我个人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学业顺利，未来一帆风顺。”
商旻深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丝绒盒子，装着钟臻为他挑选的钢笔。
那钢笔商旻深只用过一次就找不到了，他也懒得去找，很快便将他遗忘。
一年后的夏天，似乎是在同一个时候，他们再次相见。
商旻深摇身一变成了空降部门主管。正式上任那天，他一身名牌西装，招摇地经过钟臻的工位，坐进光线明亮的独立办公室。
简单查看办公室里的设施，吩咐随行秘书需要补充的物品，秘书得令离开，商旻深在真皮转椅上坐了一阵，起身去关办公室的门。
手握上门把时，隔着层层叠叠的桌椅，他跟钟臻对上了视线。
见他看过来，钟臻随即露出舒心一笑，跟他问好。
商旻深收回视线，关上了门。
.
新官上任，商旻深裁掉了原先昏庸吝啬的主管，剔除成天浑水摸鱼的员工，茶水间里，剩下的老员工也人人自危，忍不住讨论起太子爷。
“我就说，咱们商董为什么要隐瞒太子爷的身份，把他塞进咱们部门里当实习生，原来是想让他潜入公司内部，自行判断利益关系……”
“可不是嘛，不过他也是个狠人，一来就裁掉了一半的人，以后咱们的日子也难过咯！”
“当时是谁带他来着……好像是，钟臻？”
“哈哈，钟臻现在估计也捏了一把汗，还好当初没有得罪太子爷，不然他也得滚蛋。”
“就是说嘛！嘶——你说，钟臻会不会早就知道他的身份，然后故意不告诉我们，自己在商主管面前刷尽好感？”
“哟，商主管，你适应得也挺快的呀。就我所知，他还比你小三岁吧？”
“人家是太子爷，自小精英教育，又是个Alpha，在他手底下做事我也不委屈，你收收你的陈旧观念吧！”
扣扣——商旻深敲了敲茶水间的玻璃隔断，“如果诸位讨论完了，那我就进来倒咖啡了？”
“商，商主管……”说话声戛然而止，茶水间落针可闻。
“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们在茶水间讨论我。如果非要讨论，也请换个私人场合，这是公司，不是菜市场……”
员工们纷纷道歉，不仅仅是商旻深眉目间藏不住的不耐，他的Alpha信息素也透过阻隔贴，缓慢渗透进空气里，强烈的攻击性让其中几个Omega感到生理不适，Alpha们则目眦具裂，几近窒息。
他们纷纷作鸟兽散，茶水间重归安宁。
商旻深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正要回办公室，就见钟臻笑眯眯地出现在他身后。
“你怎么回来了？我当时都不知道你的父亲就是商董，还以为只是巧合，”钟臻露出友善的笑，人畜无害，“现在想想，也对，提前过来实习是很明智的选择，你对部门的整体情况也能有所把控。”
商旻深的记忆力不差，倒也不至于分开一年就把钟臻忘得一干二净。
事实上，在国外的那一年，他总会想起钟臻，想念他做的便当，以及他身上干干净净的香气。
如今，这香气他又闻到了。
腺体又麻又痒，像细密的针一下一下地戳进皮肤最深处，那时的商旻深正值易感期。
钟臻看他神情冷淡，也不愿再打扰他，他们本就来自不同的阶级，能有短暂的交集就很不错了。
他给自己接了杯白水就打算回归工位，“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等等……”商旻深拦下他，“你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
“啊？”
“就是，你身上的味道，不错，我想知道是什么牌子的香水。”商旻深赧然。
“哦，不是香水……是洗衣液？等会我找张图片发到你的邮箱里。”钟臻总是真诚又友好，丝毫不介意商旻深的抗拒与漠然，也不会为此受伤。
他拥有一种很自洽的性格。
“哦，好。”商旻深点点头。
接下来，就到了他认为的，两人关系的转折点。
商旻深再一次拦住钟臻的脚步，“能，留个电话给我吗，我怕我在商场找不到那款洗衣液。”
“也可以从网上买的，通过有些电商平台，当天就能到货……”这么说着，钟臻还是接过商旻深伸给他的手机，键入自己的号码，“我的号码一直没换……哦，你没存过啊。”
“嗯，之前手机坏了，里面的联系方式全弄丢了。”商旻深在说谎。
“这样啊，那你要记得以后定期备份手机里的资料哦。”钟臻端着马克杯，脚步轻巧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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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完毕，商旻深再次沉沉合上眼睛。
“如果那天，我没有要他的电话号码，后来我就不会在发/情期里找上他，不给他任何选择就强行将他拽进我的生活里。”
“呵呵，”系统发出冷笑，“一切都已经晚了。”
往事不可追，商旻深再怎么扼腕，也已经于事无补。
“一切都晚了，就在刚才，钟臻已经抢救无效了，自愿放弃了他的生命。”系统通知他。
起初是木然，商旻深保持着刚才的坐姿，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慢慢思考系统说的话的意思。
下一秒，他如梦初醒，挣扎着爬起来，感觉自己的心脏正一寸一寸地枯萎，“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钟臻抢救无效，医生已经宣告死亡了。”
“怎么可能？”商旻深眼眶干涸，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前面四个时空，不是都成功了吗？四个商旻深拯救了四个钟臻，他们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钟臻的生命值已经累积了好多了！”
“可是，是他自己想要放弃的……”系统的语气染了些可惜。
“不可能，不可能，”商旻深愤恨不已，试图敲击身边的白色屏幕，可他前方是更辽阔的白色。
他跪在地上，不断敲击地面，可这个空间里，除了不停下坠，根本没有“地面”可言。
商旻深无望又愤怒，“你们耍我！你们敢耍我！是谁派你们来的，你们故意支开我，好害死钟臻，对不对？！”
他不停地怒吼，哭嚎，可是眼里一滴泪都没有。他试图向各个方向奔跑，可是永远都找不到终点，找不到离开这个空间的门。
“啊————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么对待钟臻，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求求你们，让钟臻活过来，让他活着。”
“别着急嘛！”金光闪过，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轮廓逐渐清晰，开始有了色彩。
「真爱拯救系统」竟然是个实体吗？
“求求你！”商旻深跪下，不停给他磕头，“求求你，救救钟臻，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
“好啊，那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系统的语气愈发情况。
十分诡异的，他的语气让商旻深感到熟悉。
令他毛骨悚然的那种熟悉……
不一阵，系统完全显形，商旻深抬起头，瞬间僵硬——
站在他面前的，是和一模一样的人形。
仔细端详的话，对方的左边太阳穴上有道浅浅的疤，商旻深搜寻着记忆，突然想起，他在这里看到的第一个世界里，那位“商旻深”曾在保卫地球的任务中光荣负伤，留下这么一道浅浅的伤疤。
可给透明体钟臻伤心坏了。
透明体……移动速度很快，超越时间……
商旻深倏然抬头，对上“商旻深”的视线。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安排？
“商旻深”笑着点点头，“对呀，我和钟臻退休之后没事干，在时空裂缝里游玩，遇到了好多好多平行时空的我们……要我说，那么多时空里，只有你最不争气，差点气死我了！”
这可不是假话，“商旻深”气到差点要把商旻深逐出“商旻深籍”。
商旻深瞪着眼睛，来不及质疑，“那你们快帮帮我吧，求求你们了！”
“好吧。”
“商旻深”扁扁嘴，对旁边的“空气”说：“老公，我们帮帮他吧，再给他一次机会。”
“哼！”
“空气”哼了一声。
“哎呀，最后一次机会，他也吃了不少苦了，再惩罚下去，他就该疯了。”
“商旻深”为商旻深求情。
“行。”
白雾消散，商旻深回到了急救病房的门外，刚看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下一秒就被巨大的力量推倒在地，眼前天旋地转，面庞渐湿，耳边传来雨声。
马路边上站着一个人，穿着白色的羊绒大衣，肩膀很宽，背影让他熟悉得想哭。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透明体对他说，“我带你们回到车祸的节点，但是也有一些客观事实发生了改变。”
商旻深想问他究竟是什么变了，可是，眼见着钟臻的双手挡在眉骨上，遮了个“小雨棚”，急匆匆地走上马路。
在他的视线盲区里，一辆汽车正加速朝他驶来。
“小心——”顾不得太多，商旻深飞身上前，将钟臻拽回路边。
因为惯性，两人一起倒在地面上积起的水洼里。
“没事吧？”商旻深狼狈地起身，连滚带爬来到钟臻身边，雨水打得他睁不开眼睛，但他还是想要好好看着钟臻。
他的钟臻。
“没事……”钟臻揉了揉胳膊，望着疾驰而过的车尾，“商主管，刚才真的谢谢你了。”
“商主管……”商旻深感到错乱，“你不是都叫我小深的吗？”
“小深？”钟臻揉了揉脑袋，“商主管，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啊，刚下班吗？”
商旻深张了张嘴，“我……”
“阿臻！”暖糯糯的声音传来，小巧的Omega撑着伞，跑来遮在他们头顶，“阿臻，你摔倒了吗，有没有受伤？”
钟臻笑着摇头，向他介绍，“这是商旻深，是我们的部门主管”
“商主管，这位是阮棉棉，是我的……相亲对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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